(本文來自影視生活第一站 時光網)
時光網特稿 這可能是一個你從未見過的陳凱歌。在65歲的年紀,讓他激動的不是12年後你們怎麼還《無極》一個「清白」,而是天體物理、解剖學、《地心引力》和諾蘭。他佩服天體物理學家以一粒微塵之身去研究整個宏觀宇宙,看到充滿想像力的《星際穿越》,他說:「電影理所當然地應該走在最前沿。」
《妖貓傳》是陳凱歌對中國式奇幻大片的又一次嘗試。他形容自己這次是「傾盡全力在視覺方面營造一種奇觀效應」,而從導演角度則「稍微向後退一點」,相較以往「比較節制和隱蔽」。《妖貓傳》目前口碑還不錯,至少讓陳凱歌從長期的輿論壓迫中「翻身」了。
張榕容版楊貴妃
從《無極》、《道士下山》到《妖貓傳》,談到為何對「奇幻」、「變形」的題材感興趣,他說:「完全寫實的電影,我不能說不好,它是一種風格。但是在一個急速變化的環境中,我就覺得咱們能不能拍一些更有想像力的、更有夢幻感的東西。」
在陳凱歌看來,「奇幻」就像《無極》裡的一句臺詞: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見的,就像風起雲湧、日落月升,就像你不知道樹葉什麼時候變黃,嬰兒什麼時候長出第一顆牙來,就像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愛上一個人。奇幻,是你看不到的那個瞬間。
《無極》
3年前,在陳凱歌拍攝《道士下山》時,臺灣電影學者焦雄屏曾直言,第五代導演在當時物質條件跟政治資源匱乏的年代,用學院派的一些技巧,衝撞出一些新的美學,還是能跟那個時期大的主流劃出一些界限的。
但這些人沒想到馬上碰到的就是中國電影產業井噴的年代,他們必須不斷面對各種新的觀念、產業、文化、觀眾年齡等因素,他們一直在摸索,在變動的環境中思考應該做怎樣的創作、扮演什麼角色。反而第六代給人的感覺是,他們就那個「德行」,有一些不識時務,也有一些堅持跟自以為是。
焦雄屏說,第五代導演,一部電影從有概念、籌備,到拍攝、完成、上映起碼三年以上,但外面世界變化那麼大,他們疲於奔命地適應新環境,雖然獲利很大,但整個狀態是在追趕著時代走的。對他們來講,世界已經一變再變,其言說方式、關心的題目,能不能得到更年輕觀眾的共鳴,考驗很嚴峻。
《妖貓傳》群星
陳凱歌是「追趕」中的一員。他早就有一個判斷,電影的「小說時代」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視覺時代」,在引領風潮的好萊塢,他們用視聽轟炸的方式把電影的「品格」向下拉,目的就是俘虜低齡觀眾。陳凱歌想用《妖貓傳》試水,他說:「中國電影能不能夠拋棄爆米花模式,我覺得《妖貓傳》過一段時間是會有效果的。」
黃軒飾演白樂天
而對過往的種種爭議,他也在首映發布會上以「託缽僧」自喻,「當零錢放進缽中的時候,他們沒有任何的話語,只是靜靜地站著。也有一些人,走過來推搡他們的身體,看看他們能不能站得穩,同時把一口口水吐進缽中,他們仍然站立,仍然一言不發」。他說,「我覺得這些僧人看穿了世界本來的樣子,坦然面對。」
陳凱歌感慨:「拍《妖貓傳》耗費了6年時間,人這一輩子有幾個6年?但是這時候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應該把自己看成一個託缽僧?因為我有電影這樣一個信仰,可以引導我忍辱、精進、不流於俗,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在過去6年時間裡頭,我感覺自己就做了一回託缽僧,我想繼續做下去。」
(本文含劇透,閱讀需謹慎)
陳凱歌回應《妖貓傳》十大疑點
楊貴妃是電影的關鍵人物,《妖貓傳》似有為她重新做傳的感覺,不怕有爭議?
答:首先,《妖貓傳》不是一部史劇。其次,楊玉環這個人物只能虛寫,不能實寫。我們過去看到一些有關她的戲,都描述得非常具體。但我認為她在歷史上是一個縹緲的存在,不是一個特別落地的人物。《長恨歌》讓楊玉環名垂青史,但是《長恨歌》也寫得很虛。
怎麼處理楊貴妃在電影當中的符號象徵?
答:《妖貓傳》只寫唐的輝煌是不夠的,一切和合事物皆無常,一個盛世不可能長久地持續下去,在盛世和榮枯之間能夠感受什麼?楊玉環曾經是唐的高傲象徵,有很多證據證明唐玄宗對她的寵愛並不僅僅是因為美貌,還有地緣政治的價值,我們選用的一種說法是她有一半的胡人血統,她的受寵是傳遞給四野八荒的信號,皇帝居然能寵幸一個有點兒異族血統的人?那大唐就是我們擁戴的中心。這是楊玉環的廣告作用。
(註:小說裡黃鶴是楊貴妃真實的父親,黃鶴就是胡人)
「四大美女」之一的楊貴妃為何讓張榕容來演?
答:第一她比較會演戲,我看過她的《逆光飛翔》。另外她在內地沒那麼高的知名度,讓人有一點陌生感和距離感。再加上採取了歷史上的說法之一,就是楊玉環有胡人血統。這並不奇怪,鮮卑人和突厥人在唐朝比比皆是,還有人考據出來李世民家族只有3/16的漢族血統,皇族都是如此,何況普通人。
白龍和楊玉環之間是愛情嗎?
答:我覺得楊玉環徵服白龍的不是愛情,是愛。他看到一個女人,心知肚明自己的命運已經被安排的時候,坦然接受。如果楊玉環是一個因身世卑微,同時意識到女子的權利不能夠彰顯,在這種情況下,接受唐玄宗對她的命運安排,這個人不值得書寫。我覺得楊玉環所擁有的特殊資源,是她有巨大的愛可以包容一切。
我的電影裡兩類人物佔據著正方,一個是女性,一個是少年。我不知道是下意識的還是怎麼著。楊玉環在明知道假死是個騙局的情況下,明白玄宗的難處,幫他一塊完成了這個騙局。換句話說,她是犧牲了,最後在花萼相輝樓枯景裡的那個臺子是祭臺,是把她作為犧牲品放在那裡。我覺得是楊玉環鼓舞了白龍,因為他是完全知情的,在這種情況下,他才深陷於執念之中,希望她哪天能夠回來。
我曾看到一個精彩的評論,說只有少年才能只問對錯,不問利弊。少年意氣在我的電影中始終是特別重要的一件事。不管什麼時代,種種的不公平,甚至黑暗,只有可能是年少的人站出來說這是不對的。在近代史你可以看到無數例子,跳海的陳天華,獻身的譚嗣同,與成人社會發生緊張關係的都是年輕人。
染谷將太為何總是蜜汁微笑?
答:我倒不覺得,佛祖拈花一笑,作為一個佛教徒永遠要以微笑迎人,尤其是空海,在歷史上他的笑很有名。在片中,一個被青龍寺拒絕的佛門弟子,仍能微笑,我覺得他非常淡定。染谷將太演得非常好,土匪好演,和尚難演,因為你不容易找著他的動作。我老說染谷將太,你是一個年輕人,可是身體裡住著一個老靈魂,他有那種比較淡定的勁兒。
(註:陳凱歌很後悔《無極》裡讓張東健和真田廣之自己配音,染谷將太這次的中文配音為演員楊天翔)
你怎麼看白樂天和空海這對CP?
答:一個僧人一個詩人,一動一靜,電影才好看。電影最初構思的時候,為什麼選用兩位特別年輕的演員:黃軒、染谷將太,染谷將太比黃軒還要小,你可以把它看成是是兩個年輕人的奮鬥史,寫兩個事業未成狀態下的人。白樂天是「長漂」,在想《長恨歌》怎麼寫出來;空海也是,到中國求密法,結果被拒之於青門寺門外。
我的電影裡永遠有命運的主題。譬如說空海,當時中日之間交通不便,要想從扶桑到大唐來,這是艱苦的歷程,這就是空海的命運,他註定要成為真言宗的祖師,註定要成為惠果的徒弟,只有克服無數的困難,才可能實現。
白樂天也一樣,一個《長恨歌》、一個《琵琶行》,這也是他的宿命,就是作為詩人,倘若他沒有《長恨歌》的話,難以在唐朝的詩歌史上留名,這就是他的命運。不管是白樂天,還是空海,都是不停在和自己的命運做鬥爭。同樣,楊玉環之所以名留青史,仍源自她的命運。
為何給唐玄宗定位成「宇宙之王,天真赤子」?
答:這是王蕙玲老師寫的臺詞,不知道為什麼我挺喜歡這幾個字,那時候唐代的皇帝真是宇宙的王。我認為安史之亂的發生是李隆基天真的結果,李隆基是經歷了殘酷的家族爭鬥才坐上皇位的,他歷經兩次政變,一次殺掉了韋皇后,一次殺掉了自己的親姑姑太平公主。
但是他在面對安祿山的時候,是極度天真的,他覺得安祿山不敢。人人都告訴他,他要造反,但李隆基就覺得不可能。這不免扯到歷史上,安祿山是三鎮節度使,勢力不得了,造反是必然的。另外我們也採用了一個說法,就是極樂之宴辦壞了,不該讓安祿山看見楊玉環,這就跟希臘半島講的特洛伊戰爭一樣,海倫被看見就要出事兒。
妖貓的戲份是怎麼拍的?
答:我根本沒想過貓的事兒,我想的就是人。所以跟特效團隊說,這隻貓應該具備人的一切特點,它有自己的情緒、感情、表達方式、速度和停頓。而且這隻貓必須具有正面性,雖然被稱為妖貓,它可以是憤怒的,但不能是邪惡的。每次拍它的時間都很長,以便來剪用。我特後悔的一件事是這隻貓的名字沒上字幕,人家有名字,叫Luna,它不算一隻特別漂亮的貓,但眼神有時候溫婉,有時候嫵媚,確實是一隻有意思的貓。
電影改編自日本魔幻小說《沙門空海》,怎麼處理戲說和虛構之間的邊界?
答:我們這是一部中文電影,必須以中國人的視角來看待,素材本身是說日本僧人到了大唐首都長安,他們只是訪客,不能反客為主。原來在夢枕貘的小說中白居易是完全不起眼的角色,我們解構的時候就說這部電影主角必須是一個中國人,所以電影本身高度提升了。
你想展現大唐盛極而衰的那一瞬間?
答:其實也不是,我當然希望盛世永存,但這也不符合規律。對我來說,人永遠比時代更重要,尤其是楊玉環。還有,誰能夠(像白龍一樣)用三十年的時間去做同一件事?我想到的問題永遠是關於個體的。在我們中國文化裡,永遠在說要下一盤好棋,但是下一盤好棋,永遠是由每一個棋子的擺放位置決定的,否則滿盤皆輸。可是我們習慣於是集體的,集體的力量大過個人,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對於做藝術的人來講,個體永遠高於集體,為集體謳歌的人成不了藝術家。
,是真的,幕後她幫了我非常多。我還真覺得如果我拍戲她來演、卻顧及不到幕後的時候對我反而是壓力。
關鍵詞:奇幻
我佩服天體物理學家
能以一粒微塵之身去研究宏觀宇宙
時光網:《妖貓傳》是你繼《無極》之後再次拍攝奇幻大片,你怎麼定義「奇幻」這個概念?
陳凱歌:我對奇幻的定義可以用《無極》裡的一段臺詞概括——「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見的,就像風起雲湧、日落月升,就像你不知道樹葉什麼時候變黃,嬰兒什麼時候長出第一顆牙來,就像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愛上一個人」。我也是一個父親,我兒子第一顆牙什麼時候長的?我怎麼沒看見那個過程?奇幻的意思其實就是,你看不到的那個瞬間。
另外我還有一個感覺,如果科學目前認定我們人類是在宇宙中絕無僅有的種族的話,那我們自己就是奇幻。我小時候什麼書都看,對兩類學術特別感興趣,一是天體物理學,這是宏觀世界。另一個是解剖學,微觀的。當你只是把人體看成一個零件的時候太不可思議了,而你仰望星空也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所以我特別佩服醫生和天體物理學家。
時光網:與12年前的《無極》相比,再拍這類電影,做了哪些改進,「變」和「不變」?
陳凱歌:這回我是傾盡全力在視覺方面去營造一種奇觀式的效應,這就是「變」。這次我們在電腦特效方面做了很多研究工作。建了一座城,種下兩萬棵樹,用了六年的時間籌備這部電影,然後我和攝影、美術、服裝造型都有特別深入的討論,相較原來的片子做了很多變化。但這個變化的目的是什麼?是保持自己電影中不該變的東西「不變」,電影滲透出來的熱情、輝煌、少年意氣、對女性的尊重,這些都沒變。
時光網:其實《道士下山》也有點奇幻色彩,你為什麼一直對這類題材感興趣?
陳凱歌:《道士下山》我自己挺喜歡的,它是一個什麼類型的片子呢?我自己也在想。它是一個民國變形記,不是完全寫實的東西,有點卡夫卡的味道,那個勁兒、那個人都被異化了,在這個環境中你遇到的都是七情六慾上的事,但是最後發現事情全都變形了,人也變形了。
至於我為什麼對有點奇幻變形的東西感興趣,可能這就是電影不同於現實生活的地方。現實生活如果沒有電影挺可怕的,太扁平了,壓力太大了,在電影中我認為人的精神活動可以得到一點釋放,這可能也是拍電影和看電影的樂趣所在。因此,對於完全寫實的電影,我不能說不好,它是一種風格,但是在一個急速變化的環境中,我就覺得咱們能不能拍一些更有想像力的、更有夢幻感的東西。
《地心引力》工作照、《星際穿越》劇照
時光網:你怎麼看一個導演的想像力和審美?
陳凱歌:其實動物也有想像力,動物的想像力跟人不一樣。我老看那些有關動物的紀錄片,比如說長臂猿可以從這棵樹到那棵樹,縱身一躍抓住很遠處的一個樹枝,然後又到另外一個樹枝,首先是它們有想像力,要沒想像力我估計它們就會下了樹走過去,再爬。所以想像力可以產生很大的力量,而人的想像力就更加的了不起。
我喜歡墨西哥導演阿方索拍的《地心引力》,還有諾蘭的《星際穿越》,這兩個戲都讓我覺得挺了不起。阿方索是用一個人體和一個星球進行對比,這個想像力實在是厲害。到諾蘭這兒就把空間給打開了,變成五維了。你會發現電影理所當然地應該走在最前沿。《妖貓傳》也是要通過想像力去實現的,盛唐在我腦海中是一個有著特別喧囂的聲音和影像的世界,是一個充滿了能量和浪漫的時代,讓我覺得有意思。
時光網:你平時喜歡看《參考消息》上關於天文學方面的內容是嗎?
陳凱歌:對我挺有影響的,我在這方面積累了特別多的知識。比如說我小的時候會做一個噩夢,驚醒以後問自己一個問題,「無邊」是什麼意思?宇宙是「無邊」的……我就嚇醒了,想這個太恐怖了,怎麼叫「無邊」呢?但是現代科學又告訴我,宇宙有可能是有邊的,那這個邊外是什麼呢?邊外頭人家說是重疊的其他的宇宙,那我就想宇宙與宇宙之間的空隙是什麼呢?
這些事情讓我特別激動。我佩服天體物理學家是因為他們以一粒微塵之身去研究整個宏觀的宇宙。最近說發現了一個最古老的黑洞,這個古老的黑洞的是在宇宙誕生大概六億年左右產生的,質量是太陽系的八億倍,我不能想像是什麼概念!
陳凱歌和《沙門空海》作者夢枕貘
時光網:你會想拍一個像《地心引力》那樣的電影嗎?
陳凱歌:目前我覺得我們不具備支持團隊,做起來挺難的。阿方索跟諾蘭旁邊圍著的全是科學家,整個兒全是有科學根據的,不是隨意的,你設計一個鏡頭可能科學家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就不能用。
時光網:所以還是拍《妖貓傳》這樣的電影比較符合國情?
陳凱歌:(笑)對對。
關鍵詞:特效
能不能夠拋棄爆米花模式?
充滿中國風的《妖貓傳》是一個嘗試
時光網:在好萊塢大片橫行的當下,很多中國導演都是展開雙臂擁抱特效、擁抱商業類型、還有一批先驅在艱難地開拓「中國科幻元年」……你怎麼看這個現象?
陳凱歌:好萊塢作為世界電影老大,它的一舉一動對全球電影工業都有很大影響。我說過電影的「小說時代」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視覺時代」,就是通過塑造人物、情節安排,達到刻畫性格的傳統風尚,在好萊塢大銀幕上基本消失了,他們轉而用視聽轟炸的方式把電影的「品格」向下拉,目的是為了更大程度上佔領市場。
我個人認為,這是好萊塢有意為之。他們覺得事兒越簡單,就越容易被低齡的觀眾所接受,而現在低齡觀眾是主力,他們的視野是全球的,低齡化、非思想化、非情節化,視覺、聽覺轟炸,這是他們的路數。中國很快就會在銀幕總量、觀眾人次,以及市場佔有方面,佔據一個更高的位置。但這並不等於說中國電影的出路就是跟著好萊塢走,你走不過人家,和好萊塢去拼特效、拼動作,總是弱項。
但中國有自己特殊的資質,就是歷史文化豐厚,故事來源非常多,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們中國式的大片應該是什麼樣的?我想大家都還在考慮和探索中。
從我個人的角度講,我是渴望通過自己的嘗試打破類型的導演。還是舉美國電影的例子,《阿甘正傳》應該算什麼類型?你可以簡單地說它是drama,但是不對,它裡面比drama多,它還有戰場的戲,最終影片的指向不是一個簡單的戲劇。最初《教父》開拍是警匪片,但是你怎麼能把《教父》看成是個警匪片呢?換句話說就是,這樣的影片超越了類型,我認為中國電影需要有人做超越類型的嘗試,這是我一直試圖做的事。
時光網:剛才你談到中國式大片該怎麼拍,這也是《英雄》之後許多導演一直在探索的,有人說《妖貓傳》讓人看到了可能性,奇幻大片這回找對了路子。
陳凱歌:我特別高興是這樣的,其實跟剛才那個問題有一定關聯,就是我特別希望我們有自己的氣派和風格,不是完全跟著人家屁股後頭走,中國電影能不能夠拋棄爆米花模式,我覺得《妖貓傳》過一段時間是會有效果的。
現在一些製作規模挺大的片子,一看就是「中國人拍的美國電影」,從思維方式到鏡頭的語言、結構都非常的美國化。這條路在初學階段是必要的,但是模仿到一定程度時你會發現,再接著走下去就得另闢新路。我覺得所謂打破類型也好,探索創新也好,其目的都是希望能夠找到一種跟中國的市場、中國的觀眾、中國的審美習慣相吻合、相適應的「中國風」的電影。
時光網:你多次談到中國傳統文人畫的美、中國風,想讓《妖貓傳》傳遞給觀眾類似的感受,為了不破壞這種美感,甚至不做3D?
陳凱歌:當初製片方非常希望做成3D,因為票價高。我和攝影師曹鬱老師對這事兒嘴上不說,但心裡特別排斥。我們特別希望把這個電影變成具有中國文人畫風的長卷,在大家面前或疾或徐地展開。最後得到製片人、投資者的支持,咬牙瞪眼不做3D。
花六年時間建一座城,種兩萬棵樹,等綠樹成蔭,成為可以呼吸、立體的城市,而不是平面化、乾癟的布景,對我來說不是特別容易的事兒。但是我一直覺得,如果我不去建這麼一座城,不在東西兩市建兩個湖泊、不建朱雀大街、不建佛寺,怎麼讓黃軒這些演員演?綠幕嗎?
如果我有一座實景的城,巍峨的城樓,絢爛的色彩,跟整個天空融合在一起的時候,我的演員該多高興。我這個人臉皮兒薄,戲開拍前,第一個想法就是要對得起演員,因為不管我有什麼想法都要通過演員表演來實現。我可以透露一下,《妖貓傳》裡綠幕的部分最多佔到3%。
時光網:你不太能接受對著空氣演戲?
陳凱歌:其實完全不用也沒可能。我記得30年前我和拍《末代皇帝》的導演貝託魯奇有一個約定,以後拍電影不許用電腦特效。若干年後又見到他,他已經拍完《小活佛》,他跟我說,你看咱倆當時多錯啊,這是不可能的。但是怎樣把電腦特效降低到只是「必要」的程度,提高特效水平,是我希望做的。
特效其實跟化妝師的工作差不多,淡掃蛾眉,面如傅粉。如果一個女孩兩個大紅臉蛋就出來了,那肯定是拙劣的化妝師。《妖貓傳》裡有一個長安城由日景轉化為夜景的鏡頭,一點違和感都沒有。炫技的特效是要把真的做成假的,而我們一定要做真,跟整體的景相互配合。
關鍵詞:大唐
唐代那麼多詩人,沒有互黑
現在的造謠成本為零
我是唐的粉絲,我認為在中國曆朝歷代中,它是一個相對更健康、更年輕的時代,開明、開放、自由。外國人(阿倍仲麻呂等)可以在中國做官,今天都做不到;只要能說漢語,就承認你是大唐的子民,這都是了不起的事情。而且大家彼此都比較寬容,不會互黑。
唐代那麼多詩人,照理說應該是一個特別互黑的時代。你黑我,我黑你,就跟今天拍電影的人似的,經常看到這種情況。但是那時候沒有,它是有標準的。你不能把一首精妙絕倫的詩說成是爛詩,你也沒法把一個寫的半吊子的詩說成是精品。要是唐朝有電影,我很想去唐朝拍。
時光網:現在各種評論渠道都太方便了,黑別人的成本比較低……
陳凱歌:不是低,應該叫造謠成本為零。(笑)
時光網:《妖貓傳》中一方面是探奇破案,一方面是再現盛唐,你在敘事和個人風格上做了平衡,與之前的《無極》、《道士下山》相比,大家普遍反饋這次看懂了,你拍片時有過糾結和取捨嗎?
陳凱歌:我覺得《妖貓傳》是一個特別簡單的故事,它簡單就在於它只是有兩個時空,就好像因和果的關係,我們是從果開始的,然後追溯到因,最後再回到果,簡單的這麼一個故事結構,不是很複雜。在由果到因的過程中不斷發現新的情節,出現新的人物,這是一個特別重大的事。
另外在整體的風格上,從導演的角度講,我希望稍微向後退一點,能夠稍微的隱蔽一點,不要讓導演想法太過暴露,而是讓我們的視覺部門去完成。我自己感覺就是比較節制和隱蔽。
時光網:你為什麼老拍跟「過去」有點關係的影片?
陳凱歌:其實最簡單的回答就是,我特別想沉浸在我們還有文化的時代是什麼樣子。還有少年這個主題在我的電影中間反反覆覆出現,是因為我老對現實情況不是特別滿意。我們方方面面都進步了,但是文化方面,最可以滋潤我們自己的那個東西一再地流失。拍《妖貓傳》是我人生中的一次奇幻之旅,有機會做這麼一件事,了了我一個心願,我做完了我的大唐夢。
時光網:有人12年後仍然看不懂《無極》,有人則說欠你一個道歉,你怎麼看?
陳凱歌:其實我不需要大家道歉。這個電影12年前就是這個樣子,它在12年間並沒有被改變,只是大家對這部電影的看法發生了變化,這是一個挺好的事情,但是這種改變跟我沒關係,我真的很誠懇地這麼說,跟我沒什麼太大的關係。可能日後大家對《無極》的看法還會更深入,我還要感謝大家,因為《無極》成了一個永久存在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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