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群山被春風染出些嫩綠的時節,去尋找靈山寺的。
對於靈山寺,最早的記述可以追溯到唐代。鹹通年間(公元860~873),高僧啟爽在筠岡山結茅為廬,鳴罄誦經,聽得山南有鐘鼓音響,聲回巖谷,便循跡尋去,只見海潮直抵山下,如發鼓罄之聲。啟爽有心在這裡創設蘭若,數年寺成,是為「靈山寺」。這事令極力推崇佛教的懿宗皇帝李漼感動不已,以啟爽能在海天一隅宣播大乘教經典《妙法連華經》,親賜寺名:「靈山壽聖寺」。
靈山壽聖寺坐落於楚門竹岡西岙,背負靈山大峰。原名靈山院,又名靈山禪寺。早年殿宇雄敞,輝映林壑,左右各有山峰如翼展開,翔伏而回抱其前。據說是玉環創建最早、規模最大的寺院。
□張一芳
時光的腳步匆忙走過200年,宋代時,寺院規模肯定是擴大了。據《錢溪趙氏宗譜》「北宋初,靈山寺已會上大乘之典,佛寺甚盛」的記載,僧眾之多可以想像。尤值一提的,是住持法成、法敬,既為僧寺生計,也為不與俗民百姓爭地,率弟子在寺前灘涂築堤圍塘,成田七頃,這或許就是筠岡山下整個楚北平原滄海桑田的發端。這事又感動了當朝皇上,宋神宗趙頊於熙寧元年(1068)賜「靈山壽聖寺」匾額,並從國庫撥金擴建。這以後的靈山寺,便已是「甍宇錦聯,室庭雄敞,昕鏞昏鼓,寒暑勿替」了。
北宋的沒落、南宋的衰微、元初的兵戰,靈山寺歷經歲月板蕩,或盛或微,皆隨世事沉浮。元至治二年(1322)一場大火,也不知燒了幾多日夜,竟使「金碧之區,悉化為燼」。八年後,寺僧一濂、惠宜召集僧眾化緣募資,歷30多個寒暑,舊規復原,更添壯麗。真可謂是「丹墀炫耀,輝映林壑,法音梵唄,隱若大方。」這在「像教陵夷,加之南北用兵,江浙閩寺院十有九毀,興者百無一二」的當時,可謂震動四方的大事。據《永樂樂清縣誌》載,僧人從芙蓉山求巨木,集置於清江渡口,正為如何運回著急時,忽一日風雨暴作,其木漂流,越洋過港,直抵寺前山下,一棵不少。
這事感動了一位世事洞明卻卑薄官場的讀書人,就是後來隱居寺院二年,欣然撰寫《重修靈山壽聖寺記》的陳高老先生。他在元至正十四年(1354)中進士時,已年過四十,本為任職京官,卻以事母孝,只接受慶元路錄事一職,後自免去職,歸隱平陽鄉裡,守拙田園。至正十八年(1358)五月,一度阻斷江浙漕運、稱雄江南的方國珍,得了江浙行省左丞的官,邀請陳高輔政,陳高拒之,轉授慈谿尹,亦不赴,隱身溫州松臺妙果寺。
至正二十三年(1363)冬,周嗣德戰敗,州城歸附吳王朱元璋,陳高被行省照磨孫安追索,他回鄉將妻孥託付鄉人,以「九死不顧返」之決意,顧了一葉漁舟,到安固(今瑞安),復於次年正月浮海到南塘(樂清地),二月至玉環,隨處留寓,避居靈山壽聖寺。
時值靈山寺重修已畢,開光在即,也是在群山被春風染出些嫩綠的時節,他來到筠崗山下,手提一瓶香油,正遇著一個僧人開了寺門出來。僧人說:「未及開寺門,先見送油人。」陳高笑答:「你知道開寺門,該知道會有送油人吧?」二人就相對大笑,攜手進入方丈室。
我想,這開寺門的僧人就是一濂住持了。接下來就是二人三分沉湎七分痴迷昏天黑地推心置腹地把許多讓人半懂不懂的話你來我去說了許多時日。那些據說是禪語的話,後來有很多被陳老先生寫進了《重修靈山壽聖寺記》和其他詩詞文章。其實,他們交流的,大多是出家人和隱世者超凡脫俗出世悟道忘生忘死的共同心語,是兩顆心靈碰撞而迸發的思想火花。
陳高居隱玉環時間不長,卻有特殊的人文意義。他為玉環留下的數十篇詩詞文章,可以說是迄今傳達元代玉環歷史信息的唯一彌足珍貴的資料。
我沿山野林壑尋訪靈山寺。山在初春的風中隆重地兀立著,天空了無雜物,只有太陽和它穿過時空的七彩光。我懷著對靈山寺的縈思,總覺得手裡也拎著個油瓶,當初陳高先生不也是如我一路尋問過來的麼?數百年太短暫了,先生剛走,我是隨腳而來。
歲月留痕的靈山寺已經廢圮於20世紀60年代那場令人哭笑不得的拆毀。「大躍進」的震天鑼鼓使一些人的心智迷失,竟然拆了寺廟就地蓋起了養豬場。現在我們看到的大雄寶殿,是信眾居士集資舉力於1989年重建;寺後的西方殿和兩側廂房,也於1993年建成。20多年前,我們尋訪靈山寺,「養豬場」的殘牆頹壁還在殿前地面蕭然立著,像是懺悔者那個卑謙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原址復建,靈山寺規模漸現,現代建築材料的運用,在滿足殿宇擴展的心理願望中,也存在流光浮影的視覺迎合。雖然我不下十數次地來到這裡,但我總感覺自己沒能找到心目中的靈山寺,無法讀到兀立林壑的巍峨壯觀和氣宇軒昂。靈山寺缺失的,是無論花費多少心思和財力都無法複製的歲月磨礪,以及需要年月累積才能形成的氣韻和蘊涵。
但靈山寺畢竟以其滄桑經歷成為歷史文化可供一讀的冊頁。我們的腳下,不正是延至今日的靈山土地麼?風吹過,聽得草叢林木中似有些聲音,隱約而明晰,細微而沉重。我想,這或許是幾多僧眾精舍誦經作晚課,或許是兩個知己談禪論政伴青燈吧。
我想山若有靈,當也聽得!
來源:中國台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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