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社會中寶物奇珍數不勝數,瓷器精品,金銀寶玉,多為世人所愛,而文人雅士之所愛卻與之甚異。古代文人雅士皆有所嗜,有嗜書之人,有嗜茶之人,亦有嗜琴之人。而唐代文人中則多有嗜石者,並促進賞石文化的興盛。書勝在文字,茶勝在香氣,琴勝在音妙,石無文字,亦無香氣音律,卻獨得唐代眾多文人的喜愛。這是由於石所具有的形態和蘊意與唐代文人的興致相契合。
唐代文人賞石有其獨特的風格,由盛唐時期的追求&34;的審美風格,轉變為中晚唐時期文人賞石的審怪之風。其轉變過程離不開唐朝社會的變換,亦隱含唐朝不同時期文人的不同情懷。唐代文人的賞石文化的興盛,亦對宋代及以後的文人賞石有深遠影響。
古代文人賞石起源於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人階層的漱石枕流之風。魏晉時期,社會動蕩不安,文人階層盛行隱居之志。魏晉隱士王楚曾藉以枕流水洗耳,以石漱齒來表達自己的退隱山水的志向。這亦使得隱居生活成為漱石枕流的引申之意。但魏晉時期文人階層的漱石枕流卻是魏晉風流的體現。
高山流水,翠竹奇石,則是魏晉文人的審美傾向。文人階層的魏晉風流掙脫傳統世俗的審美,逐漸呈現出現實個人審美意趣的風氣。奇石流水是最具自然風採之物,與魏晉文人階層的審美格調一致,賞石之風伊始。
隋唐時期,結束魏晉南北朝的長期混亂,社會恢復穩定統一。賞石之風在文人階層之中未曾間斷,且在盛唐不斷發展,形成興盛之勢,成為文人表現高逸情懷的重要休閒方式。詩人皆知詩仙李白好酒賦詩,卻不知黃山之石亦是其所愛;白居易將&34;的牛僧儒引為知己,二人賞石的興致風格相似;晚唐李鹹用愛石&34;;女詩人魚玄機亦是&34;,與石為友。
唐代文人賞石,並非簡單的賞玩休閒,更多的是展現文人獨特的審美體驗,從各色奇石中發現普遍的、客觀的美,借石之美表明自己的理想情懷。整體而言,唐代文人賞石的審美風格與文人的獨特情懷緊密相關,而縱觀唐朝賞石文人的情懷,無不深受唐朝社會的發展與變遷的影響,在盛唐與中晚唐呈現出不同的風格。賞石的審美風格以發生轉變,前後形成兩種風格迥異、差別巨大的審美意象。
盛唐之時,經濟繁榮,文化昌盛,社會氣象頗為恢弘。文人賞石之風傾向於石本身所具有的自然形態之美,或靈動俊秀,或巍然屹立,或古拙質樸,或仙姿流動,皆以各色奇石之異態為文人所愛。在社會環境的薰染之下,盛唐文人賞石可謂是氣象萬千,各有奇風。這亦是盛唐文人賞石追求的&34;,即不以世俗社會的審美為束縛,提倡以適合文人自己性情和愛好為美,強調的是所賞之石的自然形態與文人的愛好相一致。
&34;的審美追求,使得盛唐文人賞石深入滲透於文人生活之中,已成為日常生活的休閒怡情的重要方式。李白暢遊天下,甚愛黃山之石,便舉杯對其石,賦詩飲酒,自賞黃山之石的仙姿風流。更多文人賞石,常以盆景放置奇石而賞之,或置於床頭,或置於書齋窗前。亦有文人將石置於庭院之中,以成石壁或石屏。無論是野外觀遊,還是室中設盆景,庭中立石壁,皆與文人的日常休息、閒暇觀景、書齋弄墨的生活相融合。文人將所賞之石的美用心陳列出來,以表現自己獨特的賞石審美。
在文人眼裡,太湖石、黃山之石、羅浮石、天竺石等各色奇石皆有其獨特的色澤美、形態美、氣質美,蘊含千姿百態,形態豐富,體勢不一,優雅有致,靜中藏動,寂中帶活,巍然屹立,開合自如,玲瓏精緻而又各有其獨特且多元化的審美體驗。這可以滿足盛唐文人&34;的審美追求。
盛唐文人賞石的風氣亦影響社會各階層的休閒審美方式,尤其是盛唐時期的宮廷貴族,亦有不少熱衷於賞石之人,但與文人相比,宮廷貴族的賞石更偏重於觀賞性,而非追求石的自然形態與自身審美意象的結合。李唐皇室成員的重大活動慶典中,奇石盆景是整體環境的襯託之物,以彰顯皇家的華麗氣象。諸如現今可見的閻立本的《職貢圖》所描繪的萬國來朝的盛唐氣象中,畫卷中的奇石是用來彰顯唐朝的大國之盛;唐懿德太子墓室壁畫中,隨從侍女手捧奇石盆景,藉以表現主人的身份地位。
文人賞石所追求的是奇石之本質特色與自身情懷愛好的相適合,並無其他世俗的審美風氣,更為純粹自然。與盛唐時期文人賞石的崇尚石的自然之美與&34;之追求相比,中晚唐時期文人的賞石風格發生轉變,形成迥異的賞石審美之風。
中唐以來,至晚唐時期,盛唐時期的恢弘盛世一去不復返,社會形態發生轉變,這亦影響到文人的賞石之風。中唐以來,文人的生活態度不再是盛唐之士的致力於建功立業,轉變為崇尚恬淡閒適的隱居避世的生活態度,其熱衷於寄情山水,吟風弄月,彰顯個性的閒適自由生活。於是,中晚唐文人賞石開始關注&34;與&34;,似乎藉此展現文人的自我個性,形成賞石的審怪之風。
審怪的文人賞石,&34;得自然,並非假以人工製作,蘊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怪狀嶙峋。中晚唐不再沿襲盛唐追求形態美與&34;的賞石審美,而是注重賞石的醜怪形態,造型紋理越是怪異醜陋,打破此前傳統標準的審美,就越受文人的喜愛與讚美。可以說,中晚唐的文人賞石以怪異為審美標準,而非此前以自然形態之美為標準。
太湖石是審怪之風中最受文人喜愛的賞石,尤其是詩人白居易,甚愛太湖石。這與太湖石形態奇特多端而往往不加雕琢的獨特美感有直接關係,太湖石的&34;&34;&34;&34;就是其美感的靈魂所在。
白居易曾以詩讚美太湖石:&34;。
白居易眼中的太湖石之美,在於紋理錯落,磷狀隱起,體態崔嵬多姿,在新雨古苔的點綴下,仿若潛藏鬼怪,積蓄雷雨。
中晚唐文人賞石文化圈中普遍存在的審怪之風是一種全新的審美風尚,追求的是自然美領域的醜怪,主要是物理外在形態與表象之醜,並非藝術領域之醜,而是將外形之&34;轉變為藝術審美之&34;,不可抹殺或貶低,不論醜怪,或是優美,皆是屬於美學範疇,並無等級優劣之分,其亦是唐代文人賞石審美經驗的不斷發展與新生命。與盛唐時期文人賞石的追求自然美感一樣,中晚唐的審怪之風亦具有文人的獨特情懷,其前後風格轉變與文人情懷有直接聯繫。
唐代文人所賞之石並非無情之物,它們與文人的心靈情感相同,是文人情思的重要寄託。片石雖卑微,在唐代文人看來,卻是可以互通感應,相遇相知,值得惺惺相惜的&34;。文人賞石,秉持&34;的思想,以自己的情懷,開啟所賞之石的生命活力。
盛唐文人賞石的&34;追求,強調的就是石的形態美感與文人情懷的和諧統一。李白在觀賞黃山之石的時候,其美感來源於石的仙姿風流與李白嚮往的仙遊恣意的生活相一致,互為表現,給觀賞者帶來石若&34;的情感體驗。中唐以後,賞石風格轉變,亦是文人情懷轉變的表現。
中晚唐時局混亂,政治動蕩,文人多以隱逸情懷為主,提倡隱居避世,與道家主張的&34;&34;等人生境界相符合。而注重自然形態的醜怪的審怪賞石風格,正是中晚唐文人的避世無為的情懷寄託。何以為&34;?石的外表形態之醜異為&34;,中晚唐文人的遠離世俗,寄情山水,彰顯個性追求為&34;,二者之怪心意相通,石雖無聲,卻是文人的真摯知己。
唐代文人獨特的賞石審美是其不同社會時期不同情懷的追求體現,這對唐以後的賞石文化有深遠影響,尤其是中晚唐的審怪的賞石之風。
唐代文人賞石的&34;追求與審怪之風,深刻地影響宋元及以後的賞石文化。特別是中晚唐的審怪之風對宋元以來的審美風尚以及審美情趣的變遷產生巨大影響。宋元以來,眾多文人受審怪的賞石之風的薰染,亦將&34;的藝術審美融入到藝術創作之中,諸如蘇軾、八大山人、揚州八怪等藝術家的審美情趣中皆可探尋到中晚唐以&34;為審美意象的印跡。
在唐代興盛的文人賞石文化的推動下,宋代的賞石文化達到全盛之勢。宋代&34;的治國思想,使得文人士大夫擁有較高的政治地位,與唐代文人相比,宋代文人有了更多的精力和財力投入到文房雅玩之中,這是成就賞石文化發展全盛的重要社會契機。
宋代文人賞石的喜好在朝野上下迅速風靡,追求完美主義與精緻作風,既欣賞奇、美之佳石,也收藏怪、醜之頑石,無論是太湖石的瘦漏透皺,還是雨花石的溫潤瑩澈,皆融入文人的審美視野。可以說是對唐代盛世時期與中後期賞石風格的集合發展,並在此基礎上根據宋代士大夫的文人精神,不斷創新發展。
唐代文人以石來寄情達意的&34;追求則在元代得到全新發展。元朝統治者為蒙古族,實行的各種增值文化政策使得文人遭受重創,失落的文人紛紛隱逸山水,寄情林下,在他們創作的文人畫作之中,石的意象蘊含其高逸的情懷與避世的人生態度。如《古木竹石圖》、《枯枝竹石圖》、《蘭石圖》、《秀石疏林圖》等,皆是水墨竹石的藝術典範。
明朝時期,文人賞石文化則不再沿襲唐以來的強調文人精神的適意高雅,無論賞石的自然美感,還是怪異之美,皆逐漸世俗生活化,多是成為園林藝術的重要裝飾。這與明朝以來江浙園林藝術廣泛普及,賞石成為園林藝術裝飾的重要組成有關。
文人賞石文化興於唐,而盛於宋元明時期,唐以後的賞石文化皆可見唐代文人賞石風尚的影子。至當代,社會中賞石文化亦未曾中斷,在景觀藝術圈層,亦有眾多賞石愛好人士,並受歷代各朝賞石風尚的影響,有不同的風格流派,而唐代文人賞石審美風尚亦仍為今人所崇尚。
中國古代文人的文房雅玩可謂是琳琅滿目,而唐以來,賞石成為文人重要的休閒方式,賞石亦是文人審美經驗與情懷感想的表現。唐代文人賞石文化受盛唐到中晚唐的社會形態轉變的影響,出現了迥異的風格變化。
盛唐時期,文人賞石以自然形態之美與&34;的審美追求為主。中晚唐則是獨特的以自然的&34;為審美風尚,這種獨特的審怪風尚對宋元以來的文人藝術審美有深遠影響,無論是元代的文人畫作,還是明清的園林奇石裝飾藝術,皆有唐代文人賞石的審怪風尚的遺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