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旦投入到作品中去,情感的消耗很大―――中國的評論總把小說的深度定義為思想深度,我認為小說的深度是情感的深度。當我的情感空蕩蕩的時候,我就是一個乾涸的湖底。」
沒有人知道阿來醞釀一部小說所調動的腦力、情感、時間、經驗的能量總和,阿來自己也不知道。在他心裡,寫《塵埃落定》像談一
場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戀愛。「相比之下,我對《空山》沒有投入那麼多的感情」。阿來寫《塵埃落定》是10多年以前的1994年。那時候,他30多歲,寫過很多詩,曾經在岷江邊上的夜空下豪情萬丈。《塵埃落定》1998年滿蘊著詩情橫空出世,發行量近100萬冊,獲得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當這一切塵埃落定以後,「讓我第二天立即對另外一個故事投入感情,我做不到」。
《空山》是《塵埃落定》之後的又一場戀愛。「大概到了2001年、2002年,我慢慢開始有寫作的願望了―――也許心裡養了那麼一點點氣,有了那麼一點點情感。」
《空山》被稱為是「一部中國的村莊秘史」。書中透露出阿來對藏族村莊文化、宗教的獨特體驗。同時,他將那些被人漠視的、麻木的傷痛揭示出來,也由此形成了小說的宏大格局、莊嚴主題、厚重內容和繁複結構。有評論稱:「它構成一幅立體式的當代藏區鄉村圖景。」
在人們的印象裡,《塵埃落定》是世外桃源式的唯美傳奇。阿來希望他的作品最大限度地接近現實。「現在,非常困擾中國作家的命題就是『現實』問題。如果讓我寫小說,我肯定要現實。《塵埃落定》也是具有現實感的,關鍵是怎麼看待『現實』,在裡邊開掘什麼。」
《空山》的現實意義在於呈現了中國當下鄉村的某種破碎的東西。阿來舉一個例子:四川有個笑話,兩個割麥子的農民討論理想中的好日子―――就是睡覺的時候,床這頭放一碗紅糖,床那頭放一碗白糖。醒過來,高興就吃一口紅糖,喜歡又去吃一口白糖。這就是農民想像中的幸福。而他們討論如果當了大官該怎樣時,一個就說,割麥子時,我在隴這頭放一碗回鍋肉,那頭放一碗紅燒肉。割到這頭吃一口,割到那頭再吃一口……
「花瓣式結構」是《空山》的結構方式。即,諸多故事獨立成章,又互相牽連。目前它只是花瓣之一,此後,阿來將推出花瓣若干,拼合起來會產生花束效果。「現在算是第一部,大概有20多萬字。我計劃寫六七十萬字。估計今年年底完成第二部,明年年底完成第三部。我想完成整個故事大約需要五六年時間」。
在阿來看來,鄉村生活更多是零碎的拼圖。「中國的傳統鄉村小說,如《暴風驟雨》、《創業史》、《豔陽天》,通常只有一個線索一以貫之。以我個人的鄉村生活經驗來看,我認為這並不恰當。第一,當下鄉村的命運被城市所影響和左右,所以很多事件並不是連貫的。第二,鄉村裡全是小人物,如在小說中體現,並非一定要有一個中心。如果要寫好當代鄉村史,一定是多中心的,多線索的。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事件當中扮演各自的中心。」
據悉,《空山》包括兩個故事。其一是《隨風飄散》,以一個小男孩為主人公。其二是《天火》。《隨風飄散》描述的是道德和憐憫心的消失。《天火》寫的是強大外力對人的異化。《隨風飄散》與《天火》,一動一靜。
「最好的人類學、歷史學著作,告訴人們一個舊的東西瓦解之後,會成長起來一個新的東西。但現在中國鄉村面臨的問題就是:鄉村文化瓦解以後,自身不能再成長出新的文化。因為當下的鄉村已經沒有自主演進的能力。」「少數民族鄉村更面臨著雙重的命題―――既有著本民族文化的瓦解,也有村鎮文化被瓦解的悲哀。」阿來說,「比起人類所有的共同性來講,文化的差異、生活的差異是小的,人類在生存命題面前的共同性大於差異性。」
文壇有一句話:「想得獎的作家是可恥的」。阿來認為自己不缺乏把握語言的能力,也不缺少故事的素材,「甚至也不太缺少思想」。他認為,諾貝爾文學獎不是中國作家的終極目標。創作的時候總考慮得獎,就等於不斷用別人的標準來幹擾自己。「我哪有心思去揣摩另外一些人的文學標準?」
「對我來說最要命是,我一旦投入到作品中去,情感的消耗很大―――中國的評論總把小說的深度定義為思想深度,我認為小說的深度不是思想的深度,你有哲學家深刻嗎?你有歷史學家深刻嗎?我認為小說的深度是情感的深度。當我的情感空蕩蕩的時候,我就是一個乾涸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