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泉丨詩人，專欄籤約作家。生於1991年，畢業於西安外國語大學。詩集有《放蕩的天才》《讓人民幸福》《去教堂的路上》。散文集《神聖色情》。小說集《剩餘的聖經》（自印）。評論集《你的乳房》《我們的婦女問題》。主編《中國90後先鋒詩選》。
廟
大三那年實習
在政府單位
給一副科級領導值班
他辦公室在裡屋
我在外屋
一整天沒啥事
屋子裡
出奇得安靜
我在外面
就聽他喝茶
咕嚕……咕嚕……
咕嚕……
城中村
從我這兒
向對面望下去
總有幾夥人
各自在路邊
他們敞開房門的
家裡
打麻將
直到傍晚
我去五樓陽臺
收曬乾的衣服
看到對面好幾家屋頂
種上了一大塊一大塊的
綠油油的蔬菜和蔥
年
寒假放假
我回青海老家過年
每天去農村的親戚家
有拜不完的年
不是吃肉
就是喝大酒
晚上跳迪斯科
唐古拉風暴
唱央金蘭澤
容中爾甲
亞東
德德瑪的歌
正月初八
在我回到西安
路過學校附近康杜村的
晚上家家戶戶
掛了紅紅的燈籠
好幾夥人在屋子裡
正打麻將
美好的細節
中午
我熬了粥
一個人沒意思
端起鍋下樓經過學校
附近城中村長長的小道
路人的目光中
來到大學剛畢業不久
廣西好友阿奎的攝影工作室
與之產生相同感覺：
想起1991年到2002年
我在青海偏遠的農村
這幾年夏天中
爸爸去祁連淘金子
挖蟲草收蟲草
每次掙了錢回家
都買一個大西瓜和幾斤杏子
我媽把其中一半切成好幾芽
讓我給對我家好的人挨家挨戶送去
送完後大人們會在碟子裡放一個鍋盔
冬天宰了豬去送豬肝豬腸子
大人們又會放他們家豬的肝和心
（沒宰豬的就放兩三把鹽）
今天沒想到一起吃完飯
我拿上洗好的鍋離開時
阿奎在裡面放了半鍋
他昨晚煉好的
豬油
早市
天蒙蒙亮
遇到昔日房東
在周六的集市上
擺了一個攤兒
賣昔日隔壁
藝術學院的一對情侶
穿過的鞋子
回答
「霍金走了」
「我擦
他腿治好啦」
山區古村
驅車
沿兩千多米高的盤山公路
到達山頂
平坦的一覽無餘的美景
一戶石頭壘起的人家
院子裡土雞大鵝
野豬野鴨獵狗滿地亂跑
我們一伙人端起相機到處拍照
之後又覺得不好意思
向這家男人買了
二十斤土雞蛋
當我們離開時
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奶奶
從後面追來
朝正送我們的他兒子罵道：
「你狗日的
把窩裡的蛋全拿了
我明兒早吃什麼？」
答案
親戚來西京醫院看病
我把他們安置在離醫院
較近的小旅館
趕到消化科
當天的號已被搶完
服務臺護士說
「明早七點
在自主抽號機前
排隊取普通預約的小票
裡面的黃牛說
「明天的專家號600
普通號200
據拿了號的
另一家又說
「凌晨2點來排隊
肯定有號」
二樓保安那兒還聽說
「時間早著吶
先去吃個飯
晚上十點左右
來排個隊就行」
走到一樓
順便問了另一保安
他二話沒說
撂下一句：
等啥等
吃啥飯
還不現在去機子前
把隊給排上」
說了你可能不信
我小時候
在青海的農村
用土坷垃 麻葉 圓石頭 瓦片
碎布樹棍子擦過屁股
主要受了老輩人影響：
他們認為有字的紙
不僅不能上茅房
做其他用場也覺得作孽
有次在大姑家翻洋芋
我爸撕了青山哥作業本
一張紙上茅房
大姑奶在後面罵
說他不敬惜字紙
怎麼祈求我和妹妹考大學
攆到茅房硬把紙奪了下來
給第二年考上大學的
青山哥做了鞋樣
感動
1999年夏天
天蒙蒙亮
我們從雪裡河小學走出來
到村口排隊等待香港
教育資助基金會的到來
中午了車還沒有來
太陽曬得我們暖洋洋
想打瞌睡
但班主任不讓動
直到下午
一輛麵包車從萬道金光中
緩緩開了過來
世界仿佛靜止
只有那輛麵包車
像大海中的船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前進
一瞬間所有的的小夥伴
都感動到了
哪怕那天的車上
什麼都沒拉
小寨天橋上
兩個小孩
伸出黑乎乎的小爪子
問他要錢
他遲疑了一下 說：
我喜歡乾淨的小孩
等會看誰的手
最乾淨
我就給誰
十塊錢
笑話：香氣錢
在我心底由衷敬佩
特能說的人
倒真應了那句行話
「會說的不如唱得好
會吹的不如寫得好」
就在幾天前
幾十號人的飯桌上
我身邊有位朋友
他現場講故事
說親眼瞧見
一陝西大漢端白米飯
每天站這地攤兒旁
聞鰻魚的香氣下飯
老闆也是吝嗇鬼
看人吃飯香想收錢
那廝從口袋
摸出一把硬幣
地上一砸
然後撿起來
對著地攤兒老闆說：
「銅錢的聲音
你不也聽過」
墳史
大年三十
我去給你
和奶奶燒紙
看到老李家
幾十條豎起的墓碑
排列得井然有序
旁邊環繞的青松
茂密而又高大
我想起你說過的
「經過1996年
就沒好人了
好人都死光了
那時你天天晚上
背麻袋去偷
有次被村幹部狂追
你往我家墳地跑
到了這裡時
許多墳被別人刨開
棺材板扔了一地
出賣
回家過年
爸媽給我介紹對象
我以外地養了
兩隻貓咪
尚未照顧好他們
做擋箭牌
隨後爸媽
來西安那兩天
我的小屋
我們一起吃飯時
兩隻小貓咪中
其中一隻
不知從哪兒
叼到保險套
在大家面前
扯著玩兒
封面丨無用畫
人物丨李海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