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丨SANA
李海泉，後口語詩人。1991年出生於青海，土族，畢業於西安外國語大學。作品入選《新世紀詩典》《中國先鋒詩歌地圖：陝西卷》等多種選本；曾被評為「2017年度中國詩歌排行榜90後十大詩人」之一；長安詩歌節同仁；《口語詩——事實的詩意》編委；主編第一本《中國90後先鋒詩選》；現居西安。
早春
公園裡的小道上
一個老頭和老太太
掃完各自的區域
匯合到橋上
就著春雨
吃起了肉夾饃
早春
公園裡
三四個老太太
跪著
各圍一棵大樹
挖走了狗狗們
尿液淋過
剛長出不久的
薺薺菜
地平線
布滿高聳的鋼筋和垂直的玻璃裡面
幾百個男男女女還在酣睡
聲音隨風而來
傳來孩子的哭聲
沒人動彈一下
地基的石頭開裂了
幾輛嬰兒車在綠色的草根上顛簸
一點兒活氣
廢棄杜陵皇后墓
蒼翠挺拔的松樹
圍成空地中間
綠草如茵
放風箏的走了
拍婚紗照的走了
傍晚的松樹林
突然出現幾十個
穿黃色制服環衛工人
（他們白天在附近街道
把自行車藏在這裡）
慢悠悠騎自行車
集合到皇后墓腳下
乍看像地底下挖出來的
瓦片
亮閃閃的
搞不懂
長安四小龍
90後詩人詩聚
聊詩吃飯已過晚上十點
劉斌龍邊劃看微信
譏笑說
曹誰說長安詩歌節
吃一頓飯
就搞一場詩歌節
申明一點
不過
我得早回家
不懂的是
我女友也開始說
你們這幫詩人
吃個飯
怎麼就開詩歌節
賺
蔡文姬墓
細雨紛紛
伊沙對龐瓊珍說：
「呀
龐局這次
沾了文氣
回到天津
一定會詩力大增」
等拍照參觀完後
大家都在門口等龐局
王有尾說：
「她這會兒正開始
吸了」
師說
開車去學校路上
伊沙突然對我喊：停
你今天隨嘴的
他媽的
太多了
在食堂吃早餐
他又說道：
當年我來西外
任教第五年
一節課說了99句他媽的
我說一句
底下女生記一句
真羞愧啊
我死死記在心裡
從99變成0
留下
奧地利詩人
維馬丁告訴我
他爬長城
在北京朋友陪伴下
也從長城腳下居民
自家院子私自扒開一角
進入到長城的
在長城之上
俯瞰美景
用脫落於城牆
磚與磚之間
白色物質
(而非鋒利的刀子)
也寫下了
某某某
到此一遊
唯一不同的是
他說後面還留了一串
電話號碼
我說號碼是真的嗎
他哈哈哈大笑
是110
像
在兵馬俑
奧地利詩人
維馬丁
用手指著其中
頭髮和鬍鬚最重
雙目炯炯有神的
彩繪俑頭照片：說
那個秦俑像
魯迅
藝術館
之前死氣沉沉的藝術館
變得熱鬧起來
我好奇問了
被僱來拍照，化妝，修圖，打下手
做兼職的幾個小女孩
最近怎麼情侶，網紅，拍婚紗
穿裸露衣服
站在先鋒照片前的野模們
越來越多呢？
她們都不約而同
回答我：
外面天這麼熱
只有處地下室的藝術館
最涼
尋找
在碑林博物館
售票處
一副展示古代
城門樓遺址的
旅遊圖面前
標註
有祭祀的
迎賓的
操練兵士
送其出徵的
……
女友說
找了半天
怎麼就沒有砍頭的
穀雨
一位老者
顫顫巍巍
掐
出的
羊肉泡饃
可愛的一幕
未婚妻告訴我
早上發生最可愛一幕
是我關六點鬧鐘
拆散原本抱了一夜的兩人
在床一邊
軟綿綿
困得睜不開眼睛的我
嘴裡嘟囔：
快，拉我回去
玩伴
王子傑，別玩ipad了
下來吧
星期天晚上一樓前
有個小男孩朝樓上喊：
一會兒又喊
咱好久沒見了
下來吧，王子傑
看半天沒反應
他奶奶走下樓安慰孫子：
別喊了，小大人
給你帶了溜溜球
隨後又嘟囔了一句：
王子傑
真不是人
籃球課
幾個請了假的女生
樹蔭下每人
屁股坐一個籃球
看見投籃不好的舍友
被體育老師
當男孩一樣喊
「哎呀，臭」
她們就咯咯笑兩下
埋頭打遊戲
下課
男孩們推鐵車
來到身邊
那幾個女生
咯咯咯笑著
又把球放鐵籃筐裡
課間和伊沙一起抽菸
他習慣用鞋底碾滅
煙屁股
有次在《現代詩寫作》直播課
學生上講臺讀自己詩
坐旁邊凳子上
點評的伊沙
連續喊兩人
訂貨
訂貨
忍不住
翹了一下二郎腿
我偶然注意
被磨得像光滑鵝卵石
一樣的鞋底
有煙屁股
掉到地上
秦嶺
綠巨人腳趾
滲出血
注入七十二峪
拍打出的
冰峰味兒的
啤酒花
西裝革履
早上6點到
晚上十二點
一有樹葉落到草坪就掃
沒有樹葉也掃的
環衛工人
吃盒飯時
掉下饅頭渣
監控裡被看到
幾個騎電動車
手拿苕帚
小塑料桶
穿著西裝革履的
公園經理
到達現場後
批評一番
然後迅速掃去
黑烏鴉
打著雨傘上山
按老習慣我朝頭頂上
呱呱叫的黑烏鴉唾了幾口唾沫
一時想起小時候爸媽雙雙提刀
說要吃咒發誓
擺好炕桌胡亂放些吃的
倆人跪堂屋前
我躲在房間聽我爸或者我媽
唾幾十口唾沫
一把刀就落到地上
他們每次發誓外面烏漆麻黑
我從未聽見任何一隻烏鴉的叫
單身鄰居
透過花園窗戶
看見我們家的女鄰居
廚房做了一桌子菜
在她們家客廳
我突然聽見
有男的在說話
並在日後持續好幾天
說話聲未斷
終於有次女友隔著牆壁
聽了半天告訴我答案：
她這是在做飯時
打開電視重複播放
無間道或動物世界呢
勞動節
風景迷人的谷底
升起嫋嫋炊煙
廚房裡的女人罵道：
你們這幫沒出息光知道打麻將
孩子在沙堆打遊戲都不管
讓我們伺候吃飯
你們這幫天殺的
罵完三四個女人
跑到野地裡
挖苜蓿
一個滿頭大汗又問：
哎，沒出息的
開兩天車來這兒
要不要給你爸媽挖點
帶回去嘗嘗
假期
不斷有人拿手機
來到我讀詩的野刺梨樹下
匆匆拍照
偶爾打探樹名
其中有女的
修圖半小時
把我P掉
留下我桌上的午飯
和身後的花
開始錄視頻
耶，我是勞動模範！
旁邊他老公不屑一顧
啊，呸！
在厚畛子荒涼破敗的周至老縣城
住在一戶農家樂
看著主人端上來的一盆雞
上面漂著黃色油花
不由自主地詢問
這家七十八歲的老人
為啥在村裡
沒見一個胖子
老人回答：
咋能沒胖子
1958年大饑荒
我們集體圍捕大熊貓
個個吃的飽飽的
幸福
未婚妻腳踝骨折
三個月
我終於在不斷的
問候聲中
告訴長安詩歌節諸位同仁
她從床上患者
走到地上
變成拿著小拐杖
一瘸一拐
卓別林那樣的人物了
殘酷的發現
山區古村
雨後黃昏
如金黃老虎
幾個詩人和我走在
通往密林
溼漉漉小道上
瞧見被雨水清洗
過的花草樹木
掏出手機
各自拍了起來
回到住處有人提議
搞個攝影評比
借出門撒尿之故
我來到樹林
拍了別人
剛未被發現
血肉
淚眼模糊
死去不久的
一隻野雞的屍體
最終贏得
比賽第一名
民間詩人
二次到鄭州
滴滴商務車上
伊沙對我們長安詩歌節
另外幾位同仁
向窗外風景
指這兒指那兒
「看，二七紀念塔
看……
我們都懵了
他只好隨口補一句
「你們民間的
肯定不知道
我上世紀寫詩
對各刊物郵寄地址
都很熟悉
除河南例外
「奔流投莽原，沒有戰果」
法家出中原
剛從鄭州
希岸.輕雅酒店出來
就看見對面
立著一塊電子警察監管
的牌子
這與西安不同
違法鳴號的
三輛車的車牌號
像三個被
押在囚車上的犯人
明晃晃
立在馬路中央
包工頭爸爸
媽媽突然來電
讓我去盯一下我爸
「他成天不回家
不知道在哪兒鬼混」
那天下午
我在我爸身後
跟了一段
轉身把畫的小本子
和錄的視頻
拿給躲在另一條街
車裡的媽媽看
穿髒鞋子的爸爸
塑膠袋提著髒衣服
在公園的長椅上
就著火腿
喝四五瓶蘇打水
又睡一覺
把空瓶子帶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