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茶素來樸實無華,人們需要在這個過程中沉浸自我,全神貫注
陸羽對茶湯沫悖的描述同樣充滿自然之趣:「沫悖,湯之華也。華之薄者曰沫,厚者曰悖,細輕者曰花,如棗花漂漂然於環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雲鱗然。其沫者,若綠錢浮於水渭,又如菊英墮於簿俎之中。悖者以澤煮之。及沸則重華累沫,播蟠然若積雪耳。」煮茶之時,他細緻觀察、靜心品味,由茶聯想到漂浮在環池中的棗花、春天回潭中初生的青萍、晴天下鱗鱗的浮雲、夏日水塘中隨風浮動的錢草、秋季時節墜落的菊花瓣、寒冬山巔皚皚的白雪等,茶人、佳茗、美景交相輝映,生態自然和諧有序,品飲過後身心安寧,生命的真諦躍然紙上,酣暢的心情不言自明。
其次,就儀式美而言,受儒家文化影響,茶文化對於儀式和禮儀頗為看重,這在《茶經》中就有鮮明的表現。在陸羽看來,飲茶是一項非常嚴謹的活動,除了需要茶壺、茶杯以外,還應當有風爐、羅合、茶瓢、茶碗、茶巾、都籃等,正如第九章「之略」中所說:「但城邑之中,王公之門,二十四器闕一,則茶廢矣。」另外,陸羽對煮茶用水也有極高的要求:「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揀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瀑湧湍漱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頸疾。
又多別流於山谷者,澄浸不洩,自火天至霜郊以前,或潛龍畜毒於其間,飲者可決之以流其惡,使新泉涓涓然酌之。其江水,取去人遠者。井取汲多者。」可見,「山水」便是自山頂流淌而下的山泉水,清澈純淨、無色無味無雜質,最適宜泡茶,能夠最大限度地保留茶葉本身的色、香、味、形,帶給飲茶者極大的視覺享受;而江水容易遭受汙染,倘若必須使用則應當選擇「去人遠者」;井水通常不會流動,容易形成死水,如若使用則應當「取汲多者」。
對於飲茶,《茶經》中也有詳盡的規範要求。比如:「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湧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第一煮水沸,而棄其沫之上,有水膜如黑雲母,飲之則其味不正。其第一者為雋永,或留熟以貯之,以備育華救沸之用。」也就是說,煮茶必須等到水沸如湧泉連珠、不老不嫩時,才最為適宜。煮茶過程中出現的泡沫、雜質等,都應逐一去除,以免影響後續品茶。在茶具的選用上,陸羽根據茶湯色澤與茶具顏色的搭配效果,同樣提出了一套規制,以增強飲茶的視覺美感:「越州瓷、嶽瓷皆青,青則益茶,茶作白紅之色。邢州瓷白,茶色紅;壽州瓷黃,茶色紫;洪州瓷褐,茶色黑:悉不宜茶。」同時,與儒家文化一致,儀式化的規範也伴隨著對於適度的要求。陸羽在《茶經》中強調飲茶應當適度而行,通常不宜超過三碗:「諸第一與第二第三碗,次之第四第五碗,外非渴甚莫之飲」,間接展現出茶文化的儀式美。
最後,就品格美來說,陸羽著重突出飲茶者的人品和德性,提出飲茶最適宜「精行儉德」之人,因為他們心無旁騖、簡單質樸、淡泊清透,與茶的自然品性相互吻合,通過飲茶,茶人的思想境界會得到進一步升華,而他們則會以詩詞歌賦、琴瑟書畫的方式表達對茶的熱愛和對自然的嚮往,促進茶的傳播與推廣,兩者交相輝映、相得益彰。當然,陸羽並不牴觸那些帶著「七情六慾」的普通人參與飲茶活動,相反,他鼓勵人們飲茶,行飲茶之禮,學君子之風,通過飲茶端正自身的思想觀念與行為舉止,有意識地把自己納入「精儉」的軌道,努力提升自我的內在修養和品德情操,養成尊重自然、熱愛自然、回歸自然的處世哲學,有意識地打造一個內外和諧、簡單純淨的世界。
比如,陸羽在《茶經》中提出「茶性儉」的理念,並將這一理念貫穿至茶事活動的始終,在「之器」章節,陸羽選用茶器時,並不主張使用那些為王侯將相、宮廷貴族所一貫看好的金、銀、玉器,而推薦使用竹木材質,一來有益茶香,二來避免奢華:「用銀為之,至潔,但涉於侈麗。」飲茶素來樸實無華,人們需要在這個過程中沉浸自我,全神貫注於茶事活動的每一個細節,凝神靜思、邀遊天地,專注於對自然的觀察和感悟而不受任何外物打擾,繼而形成對現實社會的一種創造性及藝術性的理解和把握,使心靈在體驗和感悟的過程中達到自由自在的精神狀態,實現人與自然的隨心轉化,令茶、人、自然真正融為一體,產生對生命的關聯和共鳴,獲得精神上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