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為何在1972年停止了長達55年的日記?他最後的日記中寫了些什麼?他如何謾罵訪問大陸的美國總統尼克森?最後一次「就職」宣誓時出了什麼差錯?晚年的愛好是什麼,與宋美齡老夫老妻鬧了什麼矛盾?
原文刊於《南方都市報》
蔣介石晚年生活中的一個娛樂活動是看電影,從1950年後期起的日記裡,有不少關於看的電影的記載,通常是晚飯後放映一部電影,有國語片,也有不少好萊塢的電影,還有戲劇片(多是京劇片,蔣仍稱其為「平劇」)。蔣從來不記所看電影的名字,有時會在日記中對影片有「好看」、「乏味」之類的簡單評語。受傷之後,日記中關於看電影的記載幾乎絕跡,可能與其身體狀況變差,不能久坐有關。但是,他在1972年7月突然又恢復看電影,在7月1日、2日、3日、5日、10日、13日都有「晚觀影劇」的記載。
蔣介石很早就養成了一個特殊的習慣,在傍晚時坐車出遊,在車上消遣休息或思考問題。通常情況下,是蔣經國、宋美齡或孫輩陪其坐車。車遊的線路是臺北市區或陽明山區,車遊市區時,他會觀察市容市貌,藉以觀察社會。雖在車遊時遭遇車禍,卻未改變他的習慣,堅持不斷。如「今日病狀左腳邊痛疼擴大為苦,與妻車遊市區消遣一小時」。(《日記》,1972年1月17日)「與經兒乘車遊山一匝消遣。」(《日記》,1972年1月17日)在其最後的兩天日記中,仍有抱病車遊的記載:「下午假眠後,與妻車遊山下一匝,心緒煩悶。」(《日記》,1972年7月20日)「下午,安國來訪後與經兒車遊山下一匝。」(《日記》,1972年7月21日)。因為蔣需養病,精力有限,車遊成為他與蔣經國交流思想與情況的重要時間,許多重大決定也是在車遊時做出的。如前文提到他授意蔣經國如何應付尼克森訪問北京事件、關於召開「國民大會」等。再如:
與經兒車遊山上,研討改組政府人事問題。(《日記》,1972年3月27日)
與經兒車遊市區,商談政府事。(《日記》,1972年4月1日)
閱經兒所呈改組行政院所屬人事後,與經兒視察埔裡,車上談心,甚以嚴(家淦)、黃(少谷)二人無原則不能當大難為憂也。(《日記》,1972年4月15日)
上午召見(沈)昌煥,疲倦不堪,以數日來水療過度,體力幾乎不支。與經兒車遊山下一匝,暢談政務,臺北市政府組織完成。(《日記》,1972年6月10日)
這裡,車遊時間又成了決定臺灣政局人事布局的關鍵時刻,汽車成為重要的辦公場所。
從日記看,伴隨蔣介石度過晚年孤寂生活的,還有兩條寵物狗——分別叫做「小白」與「小黑」。蔣在日記中記載他與狗鬥氣的事:「小白」因不守規矩,在地毯上隨地便溺,被蔣罰禁食。蔣與寵物狗在一起拍了不少照片,因怕這類「玩物喪志」的照片影響蔣的「領袖」形象,長期以來禁止傳播。2010年4月,中國國民黨黨史館邵銘煌來杭州參加「蔣介石與近代中國國際學術研討會」時,在其論文中詳細披露了蔣與寵物狗的親密關係,並展示了多幅照片。
人間重晚情。蔣介石晚年家庭生活中,宋美齡是不可或缺的。宋美齡習中國畫,蔣介石在上面題字是他們相偕互持的證明,兩人閒暇時一起下跳棋,與晚輩遊戲。蔣在日記中對宋多是讚揚與關心,顯示夫妻情深。多年夫妻難免也有失歡鬥氣的時候,蔣日記中也偶有對宋的埋怨之詞。1972年,蔣宋之間再次發生爭執,竟鬧到了蔣介石負氣「離家出走」,老夫妻分居的地步。
事情由孔令侃惹起。宋氏三姐妹中,宋慶齡、宋美齡均無子嗣,宋美齡對大姐宋靄齡與孔祥熙的幾個孩子相當疼愛。孔令侃為宋靄齡的長子,1949年後移居美國,宋美齡有時託其處理相關事務,到美國療病時也會住孔令侃處,但蔣介石對孔令侃並無好感。孔令侃自恃在美國政界有朋友,誇口能幫助臺灣購得急需的軍艦,但運作一段後,效果不佳,蔣介石認為其不可靠,中止了他的工作:
以令侃魯莽自是行動為深憂,乃屬妻令其停止在美工作。本日朝課後,手擬令經國制止令侃謀求眾院對潛艇援華之提案,以其不正當行徑對國家有害無益也。(《日記》,1970年3月21日)
蔣介石平素多疑,對人產生成見後很難改變。1972年初孔令侃到臺灣,自然要去拜見姨媽與姨夫,蔣介石想避而不見,無奈宋美齡硬拉他一同見。蔣在日記中頗多抱怨:
晚見令侃心神厭惡,國家生命幾乎為他所送。妻即愛我,為何要加重我精神負擔?身體不安。(《日記》,1972年5月17日)
那段時間,正是蔣如願就任「第五任總統」前後,本該愉悅的心情,卻被孔令侃給攪得亂七八糟。蔣介石5月27日的日記是這樣寫的:
近日精神苦痛,以女子小人為難養也,故擬獨居自修。
蔣介石並未直接寫導致其「精神苦痛」的原因,但「女子小人為難養」的感嘆,在當時的環境下他身邊的「女子」只能是宋美齡,「小人」則應是指孔令侃。比起10天前初見孔令侃時,蔣介石的怨恨更多地轉到了宋美齡身上,以至不願見到宋,要「獨居自修」。三天後,蔣介石真的離家出走。5月30日下午,「獨自遷移中興賓館」。
倔強固執的蔣介石負氣出走,可將蔣家上下忙壞了。當晚,蔣經國就到中興賓館去探望,並陪父親晚餐(蔣稱之為「伴膳」),但卻無法勸其回官邸。之後的幾天,蔣經國、蔣緯國、蔣孝武、蔣孝勇、孔令偉(孔令侃之妹,著名的「孔二小姐」)或單獨或結伴去中興賓館陪蔣介石,儘量讓其開心。蔣介石雖然痛恨孔令侃,卻又未公開挑明,也不說到中興賓館是為了躲他。孔令侃不明就裡,作為晚輩,他也要隨大家探望姨夫。蔣介石聽到孔令侃要來的消息,心情大壞:「晚聞令偉言令侃要來見我,心神為之痛苦不堪,但只好聽其來見。夜間未能安眠。」(《日記》,1972年6月7日)次日,蔣介石見了孔令侃,與其談話,在日記中很不以為然地記道:「上午,與令侃談話時,任其美國對他開玩笑,而往自以為得意,殊為可嘆。」(《日記》,1972年6月8日)這裡,我們看到了一個老年畏事的蔣介石,聽到討厭的人來見,痛苦不堪到了夜不成寐地步,卻不敢拒絕,而這個人只是個晚輩親戚而已。
蔣仍遷怒於宋美齡,與其分居的意志頗堅。他在6月12日記道:
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女子更為難養,切勿近之。午膳、夜膳,勇孫皆來侍膳,不覺寂寞。
6月15日是端午節,蔣介石將經國、緯國兩家人約到中興賓館過節,中午聚餐,而宋美齡仍未出現。這對時常以恩愛示人的夫妻,裂痕實在有些大。蔣介石對孔令侃的仇恨一直沒有化解,甚至情緒化地將孔當成了罪惡的淵藪:「恥辱仇憤沒有一時能忘,……我的病源起於令侃,我的國恥亦發於令侃,用人不可不慎也。」(《日記》,1972年7月11日)
老夫妻間的矛盾終歸要解決,好像還是宋美齡妥協了。6月19日,蔣介石獨自在中興賓館住了20天後,宋美齡搬來同住。之後的日記中,又有了三次與宋美齡相關的記載:
晡,與妻車遊,雨霧甚大,即回。晚觀影劇。(《日記》,1972年7月3日)
下午,召見馬安瀾後與妻車遊。晚觀影劇。(《日記》,1972年7月13日)
下午,假眠後與妻車遊山下一匝,心緒煩悶。(《日記》,1972年7月20日)
作者簡介:肖如平,浙江大學蔣介石與近代中國研究中心副教授兼副主任。
建立於2007年的浙江大學蔣介石與近代中國研究中心,是海內外唯一研究蔣介石的學術機構,以推動相關研究的「學術化」與「國際化」為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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