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這是宋末詞人蔣捷的一首《虞美人·聽雨》。 歷代詩人的筆下,綿綿不斷的細雨總是和「愁思」難解難分的,如:「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但是在蔣捷詞裡,同是「聽雨」,卻因時間不同、地域不同、環境不同而有著迥然不同的感受。詞人從「聽雨」這一獨特視角出發,通過時空的跳躍,依次推出了三幅「聽雨」的畫面,而將一生的悲歡歌哭滲透、融匯其中。
蔣捷,宋末元初陽羨(今江蘇宜興)人。先世為宜興巨族,1274年進士。南宋亡,深懷亡國之痛,隱居不仕,人稱「竹山先生」、「櫻桃進士」,其氣節為時人所重。長於詞,與周密、王沂孫、張炎並稱「宋末四大家」。其詞多抒發故國之思、山河之慟 、風格多樣,而以悲涼清俊、蕭寥疏爽為主。尤以造語奇巧之作,在宋季詞壇上獨標一格。
這首《虞美人·聽雨》為我們描繪了三幅畫面。 「少年聽雨歌樓上」是第一幅畫面。「歌樓」、「紅燭」、「羅帳」等綺豔意象交織出現,傳達出春風駘蕩的歡樂情懷。少年時候醉生夢死,一擲千金,在燈紅酒綠中輕歌曼舞,沉酣在自己的人生中。一個「昏」字,把那種奢靡生活表現出來。
這時聽雨是在歌樓上,他聽的雨就增加了歌樓、紅燭和羅帳的意味。儘管這屬於紙醉金迷的逐笑生涯,畢竟與憂愁悲苦無緣,而作者著力渲染的只是「不識愁滋味」的青春風華。這樣的階段在詞人心目中的印象是永恆而短暫的。以這樣一個歡快的青春圖,反襯後面的處境的悽涼。
「壯年聽雨客舟中」是第二幅畫面。一個客舟中聽雨的畫面,一幅水大遼闊、風急雲低的江秋雨圖,一隻失群孤飛的大雁。這裡的「客舟」是孤獨的天涯羈旅,孤獨、憂愁、懷舊時時湧在心頭。這時的雨伴隨著斷雁的叫聲。這一個「斷」字,聯繫了諸多意境,同斷腸聯繫在一起,同親情的斬斷聯繫在一起,有一種人生難言的孤獨和悔恨。
「客舟」及其四周點綴的「江闊」、「雲低」、「斷雁」、「西風」等衰瑟意象,映現出風雨飄搖中顛沛流離的坎坷遭際和悲涼心境。壯年之後,兵荒馬亂之際,詞人常常在人生的蒼茫大地上踽踽獨行,常常爾奔曲走,四方漂流。一腔旅恨、萬種離愁都已包孕在他所展示的這幅江雨圖中。
「而今聽雨」是第三幅畫面。是一幅顯示他當前處境的自我畫像。一個白髮老人獨自在僧廬下傾聽著夜雨。處境之蕭索,心境之悽涼,在十餘字中,一覽無餘。江山己易主,壯年愁恨與少年歡樂,已如雨打風吹去。此時此地再聽到點點滴滴的雨聲,卻已木然無動於衷了。
「悲歡離合總無情」,是追撫一生經歷得出的結論,蘊有無限感傷,不盡悲慨。「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似乎已心如止水,波瀾不起,但徹夜聽雨本身,卻表明他並沒有真正進入超脫沉靜的大徹大悟之境,只不過飽經憂患,已具有「欲說還休」的情感控制能力。
三幅畫面前後銜接而又相互映照,藝術地概括了作者由少到老的人生道路和由春到冬的情感歷程。其中,既有個性烙印,又有時代折光:由作者的少年風流、壯年飄零、晚年孤冷,分明可以透見一個歷史時代由興到衰、由衰到亡的嬗變軌跡,而這正是此詞的深刻、獨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