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噹噹,木姜子樹綴滿還沒有指甲蓋大的青果,一叢叢,喚來陽光一點點,樹葉的縫隙有光閃動不休,一層層綠伸向天空。黑蝴蝶飛到五米高處,在樹葉的掩護下堅定地煽動翅膀,咬完這一顆,又咬那一顆的耳朵,仿佛飛那麼高只為與木姜子竊竊耳語。
小鎮濃縮到長長一條古街,和所有江南古鎮一樣,它靜定地傍水而居。河對面的家庭主婦站在自家臨水陽臺低頭剝蔥,剝啊剝啊,小船悠悠地從眼前經過,她不知道,遊客的注視,她也毫無察覺。
想躺就躺在甲板上,伸手出船舷撥清波。船夫長得又瘦又黑,像極了他手中的竹篙,撐水的波聲淹沒在船夫腳邊半導體的樂聲裡,不是細軟的吳曲小調,而是北方鏗鏘節律,如此搭調,京韻大鼓和南方小橋流水竟然可以。
午後的時光就這樣在小鎮肆意了幾千年,來點兒雨該多愜意,可恰恰是豔陽,連風也不知躲去了哪裡。家家門前有塊青石板兒,好將蘿蔔、茭白、青菜或小魚蝦晾曬成幹;家家門前有簡易小菜圃,於是不用上街買也能吃到新鮮的時令蔬菜,泥土曬得發白,種在裡面的小傢伙們卻並不介意,墨紫的觀音菜、碧綠的苦瓜、嫩得能掐出水的紫果葉
……
它們有的像老貓兒,閒定地盤坐著;有的像看林人,默默守望門前的小河;只有秋葵最霸道,長成一把把鋒利的匕首,看誰膽敢和它們搶地盤。
錯過了茭白的產季,好在有茭白幹彌補。古街只有一家飯店(小小的練塘古鎮,少到只有一家飯館是件好事,紹興的安昌古鎮有條主河,兩邊一家又一家餐館緊挨著,吃剩的泔水順手倒入河中,水終年發臭),面是主旋律,不多的幾道本地家常小菜,茭白幹燉肉麵收穫了最多人氣,只可惜茭白曬乾後甜度大增,燜肉濃油赤醬,甜到濃烈,遠不如筍乾燜肉相得益彰。
這裡是個安逸的地方,清晨婦女們在河埠洗涮,老人們在河邊喝茶閒聊,柔和的陽光灑在河裡,小橋倒影微微晃動,好一幅江南水鄉美景。
還好,門前小河邊有一排原色木桌,一座古老的圓拱石橋在側。可惜河水老了,雙眼已然混濁。小魚還是有的,
可是它們會長大嗎?儘管練塘衛生狀況不錯,遊人也總是不多,然而,水面漂浮著塑料泡沫,還有一種汙染水域的雜草(我誤以為是茭白),它們手挽著手,蒼白地對抗更加蒼白無力的生態。我不想原諒它們,因為那些魚,儘管它們開著很美麗的淡紫色的花。一位在河邊準備晚餐的居民及時糾正了我的錯誤,一邊剪著蝦須一邊慢聲說道:「茭白是旱生的,長在田裡,每到六月大量收穫,這兒會舉辦盛大的慶祝活動,還要用茭白做一桌豐盛的菜餚。」我們交談的時候,剛被剪去觸鬚的蝦接二連三地從盆裡蹦出來,幾乎蹦回河中,似乎想要證明它們是野生的。
「哈,哈哈,哈哈,哈……」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兒追著一條瘦小的黑狗,快樂仿佛從胸腔中擠壓出來,像洪水一般,化成了笑浪,響起陣陣回聲,這裡太安靜了吧。
夏結束有一個月了,涼風一吹,秋蟲打了個激靈,捏尖嗓門,放足力氣唱啊唱啊,震得人耳膜發麻。我不知不覺加入它們的表演,這裡太安靜了吧。
「你鼓譟得整個鎮子都聽見了,我想靜一靜。」巴比不客氣地說,他甩開我,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前頭。
我轉頭四下看,趕上他,故意憋住氣,不作聲,可過不了多久就放開了,話比原來還多。一直空著的扶手藤椅兀自搖了起來,難道是在取笑我?
青青的茭白殼掉落一地,下午六點的餘輝照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