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正月十五上元夜,燈影扶疏看不絕。
我無心看這些個花燈,只等著他的下文,可他卻賞玩著一盞精緻的蝴蝶花燈只笑不語。
「你再不說話,我都不知道成了哪家王爺的侍妾了,我看你還能跟王爺搶人去!」我氣急,也顧不得臉紅不臉紅的了,搶了他面前的花燈。
「這會子認了你是我的人了,之前不是要看看我能使出多少手段麼?嗯?」他拿著挑燈的杆子來挑我的下巴,語氣裡儘是調笑。
「呸,也不知是哪個不要臉的三番五次往我房裡放那些個酸詩,自己個兒都不怕倒了牙!」我啐了他一口,掩著面上的紅霞,又想起他每每送來的東西臉上越發的熱。
「我心知小姐你愛吃酸,哪怕自己沒了牙,也是要送那東西的。」他倒是跟吃了蜜一樣,淺笑著遞給我一顆梅子。
我使勁盯著他的笑,生怕一眨眼就再沒了這樣好看的笑。雖說近些年皇上並不著意擴充後宮,但皇室宗親總要開枝散葉,我若被哪家宗親看上,還怎麼嫁他?
也是,若選秀是為了皇上,餘家兩位嫡小姐,又怎會輪上我這個住在京外莊子上不受寵的小姐?
可我若不住那莊子上,又如何遇上他這般,他這般住進我心窩裡的人?
來來回回的心思在我腦裡過了好幾遍,我抬頭剛好又對上他熱枕的目光,膽子一大,竟說出了要他帶我私奔的話來。
他無父母,又是個隨處飄蕩的江湖人;我沒母親,又是個不受寵愛的小姐,我們兩個情投意合,剛好湊成一對。
「你一個女兒家,竟肯為我這樣的人……你竟肯?」他握著我的手,連連問著。
哪怕做他的填房,哪怕隨他浪跡天涯,哪怕被世人恥笑,我也是定要和他在一起的,誰讓我喜歡他呢!
只是,他並不贊同我的主意,淡淡道:「放心去選秀,我必不會叫你失望,選秀過後我要你風光嫁我,且信我。」
我疑惑地看了他半晌,許是老男人不比少年郎,說出來的話不管怎樣荒唐都有著三分可信。
所以,過了十五我便安心待在餘府,聽我後娘講一些大戶人家的規矩,她大抵是憐惜我替她女兒選秀,前前後後囑咐了我好些個話。
無非是不可潑辣行事,京中不比莊子,要顧及餘家臉面,這些話在我後娘嘴裡說出來倒是有幾分親娘的慈眉善目了。如果她也肯認真替我琢磨終身,那真要與親娘無異了。
祖母糊塗,爹爹不疼,舅舅不愛,沒有親娘的我,終是還要靠我這身潑辣本事安身立命,所以我面上是安心選秀的模樣,心裡卻有了計較。
若我醜陋無狀,宗親們眼又不瞎,自不會挑上我。於是,三月初春,我整整齊齊地拜別父母到雲意殿後,去了趟恭房。
出來後的我頭上釵環全無,臉上妝容盡除,身上也特地用茶水弄汙了大片揉皺。我還不是很放心,又把手摺在袖子裡將新染的水蔥似的指甲掰斷了三個。
「穎州屯衛蘇寧之女蘇蝶兒,年十五;禮部侍郎梁山之之妹梁茹,年十七;大理寺常卿陳鎮江之女陳玉,年十六;鎮遠伯餘遠鴻之女餘紅衣,年十七。」
老太監細長的聲調念著與我一同被選看的秀女的名字,我低著頭,意態閒閒微微側了身子漏出大片茶漬。
「嗯,末尾這位女子,朕看著甚是清爽。」如幻般的聲音遠遠傳來,威嚴中帶著些許縹緲,聲音不大,卻把我震得心內惶惶,幾乎以為自己聾了。
這聲不是別人,正是我的情郎黃卓,他何時能坐在這樣的殿上,還口口聲聲稱,稱,稱朕?腦海裡突然閃現側倚在老松木上的他,九五之尊也這樣行為無狀嗎?
「餘氏近前,參拜皇上。」老太監的聲調愈發高敬恭肅,我踩著繡花鞋比踩著高蹺還小心翼翼卻還是差點摔著。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朕看著,甚好,甚好。」
「這衣裳,衣裳搭得好,那皺做一團的樣子可是域外的新料子?極是用心,極是用心。」
「朕看餘氏麵皮到生得白,這袖下春蔥玉指染蔻丹,想必是極好的風光了。」
我聽著高座上的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奈何我不能笑。
旁邊一同相看的皇室宗親也不能笑,附和著皇帝的意思說著極是。
雲意殿上我始終恪守著規矩不敢抬頭看他,只跟著老太監的指引做事,直到皇帝道了聲乏,打著哈欠去了,我才敢略略抬抬頭用餘光看他遠去的袍子。
我以前總打算著和一個江湖人私奔計較著共走天涯的日子,現在卻要成為天子妃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所幸,都是他。
雲意殿上一見,我成了京中最大的傳奇,最好運的女子。
家中從不正眼瞧我的父親攜合家老小跪在我面前高呼:「臣餘遠鴻連同家眷參見小主。」
四面皆跪,只有我淡然高座,瞧著這些從不把我放在眼裡的人這會兒都伏在我腳下,心裡有說不出的快意。
從此,便沒人再敢輕視我了,他果然沒叫我失望。
然,快意過後便是整夜整夜睡不好的擔驚受怕。
自我記事從未給皇后娘娘帶過國孝,哪有他所說的家妻已喪?我成天子妃嬪,還能與他像平日那般麼?我曾做過那許多事兒,欺君辱君打君,這可怎麼好?他有那樣多的小妾,我也是小妾,還怎麼有大婚?何談風光嫁他?
七日來,日日如此,教禮姑姑寬慰著要我不要懼怕帝王威儀,我想若她知道我做的那些事兒怕是要驚得連禮也行不好了。
三月初八,上好的黃道吉日,秀女們一同入宮,我與另外兩個皇帝選中的秀女卻只在側門裡繞了一圈,轉而去了皇帝所在的建章行宮。
他命人給我送來錯金茜桃紅的喜服,精緻華貴,我摸著那料子想著他曾許諾過的話,不覺紅了臉,他是要與我在建章行宮大婚麼?
他待我果真是好,不負我心不負我想。他讓人帶我去了行宮主殿,紛紛揚揚的大紅帷幔堆了好幾道,上面綴滿了吊著彩綾的繡球宮絛,有一群穿著喜慶的孩童拉著我的裙角一路撒著五果帶我向前行去。
帷幔盡頭處的他握著我的手將我們的袍角挽在一起,又笑著與我飲下交杯酒,一旁的孩童圍著我們用稚嫩的童音唱: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我聽著這樣的歌兒又羞又窘,心裡軟得像化了一灘水兒,鬧到半夜孩童和下人們才退去,只餘我們二人。
我有些不敢開口與他說話,總覺得一聲皇上臣妾會讓我們生分許多,他淺笑著吹熄龍鳳花燭,要我拿著手臂粗的蠟燭追趕他。
花燭一熄我心內一沉,蠟燭不是要燃到天明新人才能白頭偕老么?
他硬要躲在桌子底下,我提著喜服暗暗心驚,這樣華美的喜服扯壞了可怎麼好?直折騰得我滿頭大汗,他才抱我走向大床。
「你從前如何待我,現在便如何待我。」他溫熱的語氣吐在我頰上,有與不同尋常的香氣。
「皇上,臣妾不敢……」我打著戰慄努力地回想姑姑教的禮。
「噓,不許這樣稱呼。」他按住我的唇,眼底儘是柔情。
「為何不早日告訴我?」我移開眼瞥著倒下的龍鳳花燭。
「我怕你像其他女子一般,那又有何分別,懼我,怕我……」
不知睡了多久,轉醒時卻是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一睜眼便是他的臉。
他讓我住在離他最近的錦繡宮,在我梳妝的時候告訴我他要封我為貴人,賜號瑛,真如美玉的瑛。
我低下頭告訴他,封號無所謂,我想要娘子的位分,這樣,他便可時時喚我娘子了。
我還處在驚喜裡不可自拔,怎麼也想不到我竟可以活在皇帝的庇佑下,引後宮震蕩。
娘子位分的人通通被降了位分,我之前的寵妃夏窈月自請出宮修史,史貴人因我害了夢魘發瘋被打入冷宮。
年幼時娘總教我些詩詞,我讀那些書裡的意境只覺得也想過那樣的生活,種一院海棠,與相愛的人聞著花香寫著詩。
可生活總不如意,娘和我被趕出餘府,住到莊子上,莊子外的九宮山倒是有大片杏花林,但莊子裡的生活卻逼得我不得不潑辣。特別是娘死了以後,那些花鳥詩詞的心思我就只能在夜半無人時才能細享。
我救下他的時候,一點都不詩情畫意。我以為他身受重傷,就和了好些山上的救命藥草給他喝下去,結果他只是醉酒從松樹上跌了下來,喝了我的藥竟發了癔症,握著我的手使勁喊著不要走。
其實初見,我便有些戀他俊郎的面孔,但猶自強裝要看他能使出多少追女孩子的手段來。他送的那些酸詩,我一一和了卻不給他,只自己收起來與海棠花放在一起。
如今,便都好了,錦繡宮大而華麗,我可以把扶桑花樹移了種上滿院海棠,與他一同在院子裡聞著花香和著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不過如此了吧。
可他竟比我還像個孩子,總拉著我到處闖禍,我這樣招搖入宮本就遭了許多人的記恨。如今又這樣不知收斂,怕是要讓人恨得牙痒痒。
「瑛兒,我帶你去跑馬。」
「你不會我教你啊。」
「瑛兒,我陪你喝酒,這是陳年的竹葉青呢!」
「瑛兒,你穿穿這明黃緞做的衣裳,比你穿紅色還要好看。」
「瑛兒,我們一起去曬曬太陽吧,這樣皮肉才健康些。」
他幾乎是寵我無度,我卻覺得他離我越發的遠,這成日裡的跑馬喝酒,鬥雞走狗,哪裡是男女之間的情意?
我想移開扶桑種海棠,他卻說我們忙得很哪有時間留意什麼花草。
我想與他和詩吟唱,他卻反問我為何管顧那些個酸腐勞什子。
我想讓他喚我娘子,他卻擁著我的肩一遍一遍地喚我瑛兒。
明明他對我很好,也很護著我,可我總覺得不對勁兒,這樣好的日子似乎原本不該是我的。
所幸,我有了孩子,衝淡了我心裡的不解。
九月裡皇后娘娘帶合宮女眷去園子裡清掃,為期半月,我被診出有已有兩個多月的孕,皇后娘娘笑得慈祥而和善,找人送我回宮要我去陪皇上。
我拿著皇后口諭,躡手躡腳進了養心殿,沖天酒氣差點將我燻出來,他正伏在桌下大睡,桌上有墨跡還未大幹的書信。
上好的宣紙上書著斷斷續續的於飛樂:「紫山深,金殿暖,日暮同歸。帶恨飛來,煙埋秦草,年年枉夢紅衣。」
我一看之下便紅了臉,手輕撫在小腹上自言自語道:「你爹真是沒羞,娘才走了這幾日,他便害相思害成這樣。」
他漸漸轉醒,上來擁住我,那力道像是要把我揉進他身子裡,他在我耳邊輕喚:「瑛兒,你回來了。」
我頸間竟有涼涼的淚,這麼大的人了,怎的我離開幾日就這樣孩子氣?我亦被他這副做派弄得眼眶溼溼的,拍著他的背告訴他我有孩子了,有了他的孩子。
他忽地扳著我的肩膀瞪大眼睛看我,忽地摘下我的鐲子扔出去了好遠,又忽地將我身上的東西都卸下扔掉。
我又笑他孩子氣,他的玄彬皇子都那麼大了,又不是頭一回當爹,至於這般模樣麼。又轉念一想,他這樣驚喜我們之間的孩子,一定是很重視他的吧。
他很歡喜,但好像又很害怕,我曉得他怕什麼,餘府的後院都那樣不太平,何況是皇帝的後宮。
我左手拍著他的脊背,右手護著我的小腹,跟他說:「別怕,我會為你生下這個孩子,我們的孩子。」
他亦緊緊握著我的手,護在我的小腹旁,告訴我:「瑛兒,放心,我會好好保護你們母子。」
為女則弱,為母則強的道理果真不錯。從前我只覺得是我招搖入宮引後宮震動,別人欺辱於我,我都是小心翼翼忍下。而今,我卻主動出擊,敲山震虎,告誡所有人我與我的孩子,是碰不得的。
他亦日日著人來問我的胎,命太醫小心看護,就連皇后娘娘也免了我的晨昏定省。
我雖只是一個小小的娘子,卻無人敢對我半分不敬,妄想害我的人沒有一個得逞,花期繁盛的三月,我產下一個皇子。
「你是大御功臣,皇上又是這樣疼愛你,便也晉妃位,如何?」皇后娘娘笑著說,前一句對我,後一句對皇上。
「本宮聽聞瑛娘子吹得一管好簫,就封簫妃,如何?」
我只想做他的娘子,並不想做什麼簫妃,我與他相愛便可,要那許多寵幸幹什麼。
於是,我偷偷拉他的袖子搖了搖頭。他點了點頭與皇后出了錦繡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