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順:1981年畢業於昭烏達蒙古族師範專科學校中文系。
赤峰學院副教授、漢語言文學學者、書法家。
中國教育學會中國語文教學專業委員會特聘專家。
中國語文學習策略研究課題實驗區負責人。
戴順
吾鄉人之善謔,聞名久矣。茲錄二則以供噴飯。
其一,淨拉油。
村裡有一位老者,同輩人叫他二哥,晚輩叫二大爺、二爺爺等等,一說到"二"這個字,故事就多了,如果略作考證,寫篇論文又肯花錢發表出來,肯定比那個論證導師崇高師娘優美的有意思。「二"這個字在我們這個地方內涵十分豐富,如果說這個人有點二,那就是說這個人是個傻子。如果這個人行二,那說道就多了去了啦。行二的人在廟堂之上則為政治家,處江湖之遠,比如叫什麼什麼二子,這些人多數都是一些不便招惹的人物。至於叫"二哥」,很特別,很多二哥都是「官」二哥(大眾的二哥),七九中文裡就有倆二哥。叫二哥的人不一定比你年齡大,甚至不論輩分,我最早工作的單位就有這麼一個二哥,校長也叫他二哥。有一次他父親來找他,打更的老頭,看二哥的父親是一鄉下人,氣焰就很高,冷著臉問:你找誰?二哥的父親說:我找某某某(二哥學名),老頭說沒這個人。二哥的父親說:找某主任(後勤主任),老頭說沒有。實在沒法,二哥的父親說:找二哥。打更老頭變色道:找誰就說誰?為啥不早說?
至於叫二大爺,也有許多故事。話說這個二大爺,他有三個兒子,都很有出息。老大在盟(當時赤峰市叫昭烏達盟)農機公司工作,二兒子在鄉政府,三兒子在北京武警部隊當兵。二大爺自己總結說:老大管全盟,老二管全鄉,頂數小三小,管著全中央。那時候一人當兵,全家光榮,有童謠說:當兵好,當兵好,當兵都穿黃棉襖。黃棉襖,五個扣,當兵淨吃肥豬肉……在那樣一個缺衣少食的年代,豐衣足食是多麼令人羨慕啊!有一次二大爺去北京探親,現在的人一說北京,仿佛有些不屑的意思,過去則大不然,一直到現在,我一聽到「北京頌歌"這首歌,還依然很激動——燦爛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莊嚴的樂曲,報導著祖國的黎明……當時二大爺去北京,絕對轟動,一村皆驚。
二大爺從北京回來,不用說跨步格外高遠,村裡人鹹來問訊。一人問道(後面是二人對話,我不怎麼會寫對話,表情啦,語氣啦,自己斟酌填寫):
二大爺回來了?
回來了。
見到毛主席了嗎?
見到了,我兒子和毛主席住對門。
你兒子是幹啥工作的?
給總理當秘書。
不是說總理給他當秘書嗎?
二大爺稍一錯愕,回答說:是嗎?這小子又升啦?
(一村大笑)村裡人繼續問:
二大爺在北京都吃啥?——那時代人一見面,先問吃了嗎,大家尤其關心上流社會吃什麼。記得有一個作家寫了一篇小說,小說的題目是《狗日的糧食》,小說的內容我已經忘了,但是我完全能夠理解作家的心情,環境嚴重限制了村民的想像力,他們開玩笑說國宴就是豬肉燉粉條子,可勁造。豬肉燉粉條子,似乎大家都吃過,關鍵是後仨字——可勁造。平民百姓誰造得起呢?當然,農村人說國宴上豬肉燉粉條可勁造,是一種自嘲的說法,他們也知道國宴肯定不吃豬肉燉粉條子,但也絕對不知道吃的是什麼,所以村裡人特別關心二大爺在北京吃了什麼。
二大爺的回答絕對精彩,二大爺說:
吃了啥我也不知道,反正回來一個多月,淨拉油!
其二,吃相兇惡
莫言先生是典型的農民作家,他所經歷的苦難和尷尬,我似乎都經歷過。有些出身高貴的人,認為他醜化了中國人,那些血脈僨張的粗糙的鐵血漢子,自然抵不住性別模糊的娘炮們精緻。莫言有一篇文章題目就叫做吃相兇惡,仿佛就是寫我自己。
所以今天寫吃相兇惡,不是嘲笑誰。只在於表現那個時代的某些側面。
我們當地人管吃相不好的人叫狼虎(虎讀輕聲),或者叫沒盡藏,極言吃相兇惡。記得我七年級初中畢業時(當時是九年制)學校突發奇想,搞了一次畢業會餐,殺了一口豬。當時幾個菜,什麼菜完全不記得了。我認為那是一次徹底失敗的會餐,如果有人統計,那次會餐可以登上會餐失敗的榜首。首先是各班在教室裡把桌子擺好,每個人自備飯盒筷子,菜上來之前,大家興奮地敲飯盒,那真是一團糟。菜上來,沒等落地就一搶而空,我身旁有一王姓同學,第一筷子就搶了一大塊,放在嘴裡才知道,這一大塊菜構成成分是粉條頭,堅硬無比,吐又不能吐,嚼又嚼不爛,咽又咽不下去。好不容易紅頭脹臉咽下去,宴會基本結束了,遺憾惋惜之情難以言表,四十多年過去了,我現在還替他惋惜。
今天要說的主人公,外號叫老黑桃圈子,是一個生產隊隊長。有一次大隊會餐,殺了一隻羊,大家吃相肯定兇惡,連大隊幹部也不例外,因為兇惡的程度有別,老黑桃圈子肯定格外兇惡。兇的程度差一點的人就不滿,造謠說:老黑桃圈子太沒盡藏了,第二天拉屎,拉出了一對囫圇羊耳朵。
吾之鄉人啊,表述竟然這樣特別。二大爺不說自己吃了什麼,說淨拉油,而且是拉了一個多月;不說黑桃圈子吃相兇惡,卻說他拉出了一對品相完好的羊耳朵。
——方孝儒曰:嗚呼,無善教而天下無善士,無善士而天下無善俗。世俗之陋,其患豈微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