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隱士居住的一處茅棚(圖片來源:新華網)
數千年來,全球百萬計隱士在終南山居住過。20多年前,美國漢學家、佛經翻譯家比爾·波特尋訪終南,《空谷幽蘭》問世,揭秘山谷5000多位隱居修行者,過著和1000年前一樣的生活,年齡最大的90多歲,個別隱士甚至數十年在山中居住,直到終老也未曾下山。
2008年之前,35歲的西安市民張劍峰是青春文學圖書編輯,曾在時尚雜誌社做編輯,因為讀了《空谷幽蘭》,走上尋訪之路,頻繁進出秦嶺,從華山到終南山,行至今天,他拜訪了600多位山中隱士。慢慢從一個尋訪者變成了修行者。
張劍峰的經歷催生了很多人心中的隱士夢,多位網友表示想到終南山隱居,也有人擔心這樣的「揭秘」會破壞目前的修行傳統。隱士的生活是不是如大家想像的那樣清風明月、閒適悠然?普遍認為的「逃離紅塵」式修行又是怎樣一番狀況呢?
入世與出世
除了現實的生活,隱士們的修行更多是獨處,對隱士的這種獨處,比爾波特認為山中隱士很像研究生,他們在攻讀他們精神覺醒的博士,很多人在佛教寺庵、道觀、儒家書院、大學乃至家裡獲得他們精神覺醒的「學士」,然後再到山中攻讀博士。在佛教和道教裡,到山中修行需要經過嚴格的程序,道教要在師父身邊待三到十年才能入山,佛教有一種說法——「不破本參不住山」,現在都市人作為田園隱居入山,是極少數案例。
對終南隱士傳統,安妮寶貝在讀完《空谷幽蘭》後寫道:「隱士是一個很重要的中介,把各種知識變成活生生的生命。隱士用純粹、潔淨、健康的生活方式不斷返照自己,這樣的生存者們讓我們在很好地反省著認識自我,讓更多的人感受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恢復我們的優秀文明。」
山中清靜的環境利於修行人靜思,張劍峰稱,修行的本身其實是為了更好地入世,終南山的修煉本身是一個過程,在山中修煉完後,隱士們最終還是要回到紅塵中,經過修煉,他們更圓融通透,抵達人生更高境界,只有極少數人會一直在山中,隱士的入世與出世是一個辯證的過程。
終南山作為隱士的天堂,山中修行只是他們生命中的一個過程。但自古以來,終南山就不乏沽名釣譽者,「終南捷徑」,一些人打著隱居的旗號,其實只是為了撈一個修行的名聲。 比爾波特接受記者採訪時曾說:是不是真的修行,在山裡待一個冬天就知道了。因為山裡的冬天很冷,「假隱士」會早早逃下山去。
終南山隨處可見的修行人的居住地(圖片來源:西部網)
清淨的本來含義
都市中的人到山中「隱居」是一個奢侈的行為,張劍峰把人們這一嚮往歸結為「假想的清淨」。
「往往住幾天就受不了山裡的冷清了。可以理解大家心理的需求,但現實中,山裡並沒有那樣舒服,需要走夜路上廁所,忍受寒冷,個別人甚至在住山後出現了心理問題,沒幾天就開始自言自語,跟不存在的人對話,有精神分裂的症狀,因為沒有人和他交流。」他說。
雖然很多人表現出對隱居的嚮往,但西安大康心理保健院主任諮詢師張金剛分析,真正的隱居者是到山中修煉、養生;有一部分人是因為想「迴避現實煩惱」,現實生活中人們普遍遇到一些困難,他們嚮往隱居生活;也有一些人際關係障礙者,例如輕度焦慮者,想逃離現實生活,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後兩種人如果去山中隱居,都是行不通的,對心理焦慮者,山中的生活,他們不但適應不了,甚至會加重病症。」張金剛說。
「只有心無雜念的修行者才能在山中常住,他們能很圓融地處理各種問題。因為清淨不是找來的,如果懂得清淨本來的含義,時時刻刻都能清淨。都市很方便,我們身在福中不知福,懂得欣賞,無處不是美景,住山的目的是看到自己內心的山水,如果在都市能夠看清自己內心的山水,又何必去住山呢?」張劍峰說。
記者了解到,山中隱士也經常遇到一些危險,幾年前一位隱士在茅棚死去多日才被人發現,去年一位隱士跌落山崖致死,不測時有發生。
安妮寶貝有一句話:「對於城市中的人來說,若能保持自持修行的堅忍,遵循品德和良知,潔淨恩慈,即使不置身於幽深僻靜的山谷,也能自留出一片清淨天地。」
有兩座終南山,一座有形,一座無形
記者:很多人都嚮往隱居生活,你怎麼看這個現象?
張劍峰:如果可以,大家都願意到自然中去生活,但這是很奢侈的。這是一個時代的話題,面對各種紛擾,人人都需要應對,所以很多人想逃避,去沒有人的淨土,如果內心有一片淨土,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記者:在網絡的議論中,一些人認為去尋訪隱士會影響打擾他們的修行,作為一位尋訪者,你覺得是不是如此?
張劍峰:這些隱士最大的威脅,不是那些尋訪者,那些不遠千裡去尋訪的人都很真誠,隱士們對他們一般都會歡迎。威脅最大的是好奇的驢友,他們往往製造一堆垃圾後就走了,現在山裡一到周末就堵車,因為現代人對自然有需求,但帶來的卻是環境的汙染,現在,這個威脅最嚴重。
記者:比爾波特在《空谷幽蘭》中說,每個人都需要學會與自己獨處,來認識自己的內心,住山的目的是不是製造與自己獨處的環境,進而修煉自己的內心?
張劍峰:對,山只是提供了一種環境,其實有兩座終南山,一座是有形的,它是風景,另一座是無形的終南山,如果內心有終南山,終南山無處不是。一個人如果有道德底線、有操守,無論入山不入山他都是修行人,我覺得這是修行的最根本。其實山裡所謂的美妙,你不克服一些困難沒法享受。
隱士住山需克服現實困難
張劍峰給山上帶了一個罈子,以便做泡菜(圖片來源:華商網)
記者前往時,印證了書中所寫:茅棚零星散落在山谷中,往往走幾十分鐘山路,也看不到一個茅棚。在終南草堂,下山需要走近一小時山路,茅棚內設備極簡,只有一張書桌、一個凳子、一個書架。
隱士們需要自己開墾荒地,種植一些農作物。最現實的一個問題是,如果不會劈柴種地,基本無法在山中生活,食物大多要靠自己種植,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記者:在跟你尋訪時我發現,隱居的生活並沒有想像的那樣舒適,一位隱士住山需要克服很多現實的困難,你覺得主要的困難是什麼?
張劍峰:最大的障礙是自己的內心,很多人到山上,幾天就下山了,因為受不了山中的孤獨,沒有人交流,一些人甚至會「著魔」,其實就是輕度精神分裂,因為他心有雜念來住山,當孤獨時自己不能克服,就出現了心理問題。
記者:修行者如果要入山,需要準備什麼?
張劍峰:首先,要找到自己能住的茅棚,租當地村民房子的比較多,也有人自己搭建茅棚,但這也需要與村民進行土地協商,住山洞當然沒有人管,但山洞大部分很潮溼,不能住人。飲水、種地、劈柴等問題都需要考慮,有的隱士要走兩小時山路去背水。
還有安全問題,因為隱居的地方都比較偏僻,加上是獨居,潛在危險並不少,曾經有一位比丘尼在山中小廟裡被殺,殺人者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僅僅是為了一點香火錢。
記者:隱士與當地村民之間一般是什麼關係?
張劍峰:隱士與村民之間是互相滋養的微妙關係,好的修行人會在山裡撿垃圾,保護環境,給村裡人一些教化,因為隱士存在,到終南山旅遊的人增多,停車、農家樂等也能給村民一些創收。
終南隱士尋訪者張劍峰的山中經歷:
秦嶺終南山大峪,走路累了,張劍峰準備打坐休息一下(圖片來源:網易)
一、隱士也會閉門謝客,敲門需念暗號
「前幾年接觸文學圈,感官享受的東西太多,大家在想怎麼賺錢,怎麼花錢,人的生活視野太局限了,我想看看另一種生活。」2008年,張劍峰第一次跟一群驢友一起,結果什麼都沒有找到。後來他才知道,遠遠看到一群驢友進山,隱士們就關了門,或者躲到其他地方,以免被打擾。並不是所有的隱士都不歡迎到訪者,如果只是旅遊好奇,隱士們只能關門謝客。
第一次尋訪失敗後,張劍峰「想到哪裡就去哪裡,稀裡糊塗走,沒有交通工具」。隱士的茅棚一些是茅草搭建,有些是山洞,有些是普通的住宅,分散在各個山谷裡。
一般到訪者敲門,都會開門,但有些不接待生客。敲門需要一些暗號,一般人敲一次沒人開就走了,修行者平時不給人開門。他們不用手機,離村莊近的修行者還會和村裡人打交道,很少下山。
二、真正的修行者是保持內心純淨,做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修行者都是勸人向善,告訴人們怎樣減少煩惱。修為很高的人只有圈子裡才知道。」張劍鋒說,「一般覺得,出家人就是窮得沒辦法才到山裡,但後來我發現修行者大部分蠻有學養的。」
上周剛見到一個修行者,藏書很多,留著長頭髮,特立獨行,對電器等樣樣精通,在茅棚裡做了很多精美的家具。他主要研究天文,將成果和佛經、道經做了對比研究,他覺得別人並不懂他的東西,只能把研究成果刻在石頭上。「在修行人中,像他這樣的民間學術研究者很多。」
「松子、野菜等都是修行人的食物。修行人的行為,一般人看來不可理解。他們對物質不抱太大希望。」張劍峰介紹。
三、從一個青春文學編輯變成了半個隱士
在尋訪了數百位隱士後,張劍峰慢慢從一個尋訪者變成了修行者:「我開始只是旁觀者,對這些修行的行為並不相信,但又不斷親眼見到,不斷否定自己的懷疑,慢慢地自己也開始打坐、練功。」2010年,張劍峰和張德芬等十多人一起湊錢在這裡修建了十幾間茅棚,取名「終南草堂」,供修行者居住。
對修行的好處,張劍峰說:「就是保持自己時時刻刻不迷失,做自己的觀察者,喜怒哀樂你都時刻觀察著自己。好像我之前的工作都是為我後來修行做鋪墊,現在做的才是我喜歡的真正要做的事情,現在是個多元的社會,每個人都要做真正的自己。」
張劍峰有兩個孩子,妻子做平面設計工作,父母也受他的影響開始修行。妻子一直支持他,夏天他還帶著女兒到茅棚居住,以前女兒挑食,在山裡她會吃得乾乾淨淨。
「修行者的生活就像我忽然發現了清澈的水源,以前渾濁的水質就不可再飲用了。」
「她們跟我說了一句話我現在都記得,『你走了這麼多地方,看到很多東西,但你要保持你內心純淨的種子不被汙染。』後來我也看到一些修行人不是真正在修行,我看到玉的同時看到了泥土。」
「修行對我生活本質的改變是我看待事物的態度不同,如果以前,有一個東西我想得到,我肯定會努力爭取,但現在,患得患失的東西就少了,人會更豁達一點。對物質不刻意追求,更注重精神生活。不管社會變化再快,我所接觸的東西永遠簡單。在茅棚裡,吃飯睡覺曬太陽喝茶,那樣就挺幸福的,很多人得到的東西很多,並不覺得幸福。」
「這座山不是一般意義的山,看到《空谷幽蘭》時,我覺得好像在門縫裡的一線光,我想看到光源在哪裡,山是一個符號,是活著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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