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街上的老包穀酒
作家II 東籬
我一直以為老包穀酒是用老包穀做的。我的家鄉宜君縣是個產核桃的地方。我每次買核桃的時候,老農和商販總愛告訴我說,這是老核桃、老品種,香的很、油大、穰厚。核桃既然有老品種新品種,那麼包穀也即玉米也肯定是有老品種新品種之說了。而我歷來對老的東西情有獨鍾,對於新發明的東西,我卻總是抱著懷疑。一聽說是帶「老」字的東西,我便欣然接受,喜不自禁。
包穀酒就包穀酒,既然叫老包穀酒,那肯定是用老玉米做的,而老玉米,這種品種,產量低,生長周期長,營養豐富,我也是聽說過的。所以我堅定地認為,老包穀酒,就是用老玉米做的酒。
在棣花,我喝過三次這樣的酒。
去年夏天,商洛棣花古鎮賈平凹鄉土文化研究院成立,因著對賈平凹的崇拜,我跑去了。在一個古香古色的院落,我喝了一種酒,非常的香甜。那一次我居然和賈平凹老師在一個桌子上喝酒,而且賈平凹老師當著在場的韓魯華老師、孫見喜老師、王良主席、周文治主席等很多商洛作家的面誇獎了我。說我寫煤礦寫煤礦上的人寫的確實好。我一激動,就喝了很多的酒,居然沒有喝醉。我問人家這喝的啥酒,我光是覺得脊背熱呼呼,肚裡熱呼呼地,下午還跟著賈平凹老師的首車,到萬香灣去遊玩了一下,車是景區旅遊車,敞開的,風從身邊刮過。腦子始終很清醒,說明酒未上頭。
人家告訴我,這是清風街上有名的老包穀酒,周家老包穀酒。我這下才去看了一眼酒瓶子,是黑色的陶瓷罐罐,瓶身貼著菱形紅紙,上書「老包穀酒」四個字,是賈平凹的題寫的。老包穀酒,這四個字,這下才順著酒氣進到我的腦子裡了。我愛收藏酒瓶子,特別是陶瓷酒瓶,當時還冒出一個念頭,想把這古樸敦厚的酒瓶裝進包裡帶回銅川。一看有賈老師在坐,馬上又把這冒出來的念頭打了回去。
後來,我在宜君縣搞扶貧採風。扶貧幹部靳康鵬帶我參觀他創立的扶貧項目:哭泉曹氏老包穀酒坊,還讓我品嘗了曹氏老包穀酒。靳康鵬對我仔細講述了酒坊的創立過程,並告訴我說,這個技術是從商洛那邊學過來的。為了學到真經,他還專程跑到賈平凹故鄉棣花鎮上。我便問他是不是那個周家酒坊,他說是的。
靳康鵬還設想,賈平凹老師既然給周家酒坊題了匾額,能不能給曹氏老燒包穀酒也提個匾額,咱也高高地掛起來。還想請賈老師出席宜君老包穀酒的某個慶典日。他託我把他們最好的老包穀酒送給賈平凹老師。我把酒送過去了,但人沒有能夠請來,匾額也沒有能夠題寫。這個倒不怪賈平凹老師,靳康鵬後來打電話給我,說還是先請賈老師喝酒,品嘗咱的酒,別的先不提,等賈老師哪一天喝咱酒喝醉了,咱趁機再說。
我當然不知道賈老師哪一天能喝醉,所以宜君縣曹氏老包穀酒的事情就撂下了。
今年年初,冬衣還沒有脫下的時候,我又一次來到了棣花古鎮,參加一個文學研討會和《棣花文學作品集》首發式。這回來的可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呀。有王芳聞、王海、馮西海、何丹萌、黃樸等,還有大評論家劉煒平,劉教授在會上的機智發言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給我第一部小說寫序的安黎老師也來了,他在後一天的文學講座更是令人難忘。美女王芳聞的主持,確實體現了一個詩人的主持,尋常的串詞在她口中,變成了詩。
這些先按下不表,咱還是說酒吧。
會議第三天的參觀,當然還是要到清風街上走一走的。那是一條著名的街,是《秦腔》裡的街,是賈平凹的街。王良主席、周文治主席又把我們帶到了周家老包穀酒坊。但實際上也不是他們帶的,不能冤枉了他們。是我們在街上走的時候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香味。我們順著這酒香味自然的就到了這家酒坊了,就像是狗尋著骨頭的香味一樣。當時那兩扇黑漆漆的古舊大門敞開著,裡面像是有穿長衫的人晃動。青石的臺階,一臺臺地伸進門裡,還有刻著古老圖案的石頭門墩,要邁腿才能跨過去的門坎,門墩兩旁擺著老笨的碩大酒缸。
哇塞,這不是來到了李白的唐朝了嗎?杜甫的唐朝了嗎?一個梳著高髻的美女正在當爐賣酒。都是些舞文弄墨的人,這番情景,怎能禁得住不進去喝上兩盅,在那高高的屋頂之下續一段帶著酒香的故事和情緣。這條街本就是一個修舊如舊的街呀。街上每天都有故事,寫書寫字的人就是尋著故事來的,自己當然也得有點故事,不然咋對得起作家詩人這些名頭的嘛。
再抬頭一看,一塊巨大的匾額仄稜著正中懸掛。老包穀酒。那不是賈平凹的字嗎?天下無人不識賈。他的字,別人認不得,這些耍筆桿子的人能不認得嗎?
真是如夢如幻!像是走進了電視劇裡。
矮矮的八仙桌擺上來了,有茶有酒有水果,就是沒有美女,那只不過是一個幻想罷了。有個不高不矮的壯漢子殷勤招待。嘗了包穀酒,吃了水果,喝了清茶,說了些淡話。東一句、西一句的, 我沒太上心 ,只顧著環顧四周,牆上發黃的字畫,木臺上參參差差的大小酒缸,青磚地上牆角裡沉默的酒甕……木臺後面有一個小門,通往深不可測的後院。果然是大宅門的建制,一定是要有後院的。可這後院就像是現代人家的臥室一般不敢多窺。有股冷風,從這後門底下刮過,覺得脊背涼涼的,腳踝也有些冷,畢竟還是早春。把大衣往膝蓋上拉一拉,繼續聽胡諞亂說,看主人家勸酒斟茶。
腦子裡蒙個丁又冒出李清照的詩句:這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可不是嗎?這淸風街的東頭不就有個二郎廟,這二郎廟,可不就是當年宋金交戰的分界點嗎?那跟前的街就叫宋金街。李清照,這個哀怨的寡婦,她就生在宋金交戰那個時候呀!她有到清風街上來過嗎?她推開過周家酒坊沉重的漆門,在一聲吱啞裡,沽回一缸寂寞的淡酒了嗎?
啊,把李清照的酒端起喝一口罷,暖暖身子。揮一揮衣袖,哪裡有那麼多寂寞!看眼前,全是熱鬧。這不,壯漢子又殷勤發煙了,煙霧騰起來了,嫋嫋婷婷,人聲嘈嘈。
門外有人喊著照相。要照這街,照這長方形的青磚,照風中的幡,白牆灰瓦都要照上,連屋頂生出的草也不能放過。對了,對面那芝麻鋪子也要照上,芝麻鋪子前是有美女的。丹鳳美女,棣花美女,清風街美女,果然是細腰長臉丹鳳眼,還有叵籃一樣的大屁股。皮膚也好,水色超過陝北女人,咱這裡是有水的地方,那陝北出美女不假,它那黃土高坡之上,哪比得上咱丹江水養出來的光滑水嫩。
賈平凹的匾額更要照了!照、照、照,手機斜一下,蹲下來,對著天空。他的字一定要照上。周家老包穀酒,老包穀酒,那幾個字,可是重要的背景呀,堅決不能漏掉。左照右照,站著照,走著照,搔首弄姿,哪管他遊人側目。給別人照,別人給自己照,一著急,把遊人拽過來充當臨時攝影師照合影。照來照去的,把個好好品酒的機會生生給耽誤掉了。
這一回,我就又到了棣花,到了清風街。就是昨天,9月22號。棣花小鎮清風街裡望山居中,有一場文化盛宴,等待饕餮,梁曉聲,劉慶邦來棣花了。饕餮完他們,就又來到了周家老包穀酒坊。
這回可要安心地好好品一下老包穀酒了。
個壯漢又出來了,遞煙、上茶又擺了宴席。宴席是農家菜,共計八個,四涼四熱,個個好吃,我向周文治主席申請承包了那個洋芋粉皮兒。
壯漢比上回漲多了。鼻子更加厚實,嘴唇也厚了,方面又大耳,像是個有福之人。知道了他名字叫周群梁,當即面對面掃了微信。我說他長得像是我們老家人,我們老家人長得就是他這個樣子。看起有些憨憨笨笨,實際很精。他問我老家在哪裡,我說在河南,他說他年輕時就在河南跑生意,商洛就跟河南交界著哩,這裡本是雞鳴三省之地,往東河南,往南湖北。我說,賈平凹老師年輕時就跟著鄉人跑過河南,還生了病,差點要了命。他有一篇散文裡寫到過。周主席說,東籬看書看得還怪認真地。我說我80年代就崇拜賈平凹了,那個《商州初錄》把我看得目瞪口呆,當時就想背著包包到商州來,可惜那時沒條件。
於是話題又轉到了賈平凹,從賈平凹,又轉到了劉高興。周主席說:周老闆的笑是真誠的笑,劉高興的笑是皮笑肉不笑。
大家都又笑了。
周老闆喝了自家的酒,興致高漲。一邊和我們乾杯,一邊講了他和賈平凹之間的故事,逗得我們捧腹大笑。
周老闆確實有才,像是個說書人一樣,講得繪聲繪色。一邊講一邊比比劃劃的,鼻子口眼都在動。怪不得賈平凹要給周老闆題寫匾額呢,一個字一萬,不知道周老闆給了沒有,是不是像我一樣白拿。賈平凹說交人要交有趣的人,寫文要寫有趣的文,周老闆就是個有趣的人。雖然沒見過他寫有趣的文,但故事確實講得是妙趣橫生。大意是說某次給賈平凹的弟弟賈栽凹拜年的事情,就是一個給賈栽凹討要紅包的事,卻被他講得一波三折,搖曳生姿。把酒和賈平凹都牽了進來。
我記住了周老闆一個名言,是他自己號稱的。他說,掙三百,是自己的,掙三萬,是兒子的,掙三百萬,就是他人的了。
有道理,說得好。周老闆果然是有歷練,有人生經驗和人生智慧的人。
我這一誇獎,可又惹來了麻煩。周老闆說,那你就給咱老包穀老酒做個代言。
我說咋個代言呀,我沒資格呀。
周主席說,你就給咱寫篇文章,實話實說,把這老包穀酒寫一下。我說,老包穀酒那個「老」是什麼意思?為啥要叫老包穀酒,是不是包穀是老的?老品種,或者是陳包穀。
周老闆說,「老」是說酒麴是老的。他家這個釀酒技術,是土法釀酒,已經有五六代人了,從清朝時候祖上就開始釀酒,那個酒麴一直傳下來的。酒釀的好不好,一個是原料,一個就是酒麴,周家的酒麴是個秘方,古方,不能對外的。但你一喝就能喝出來和別家的不同。
這個不假,周家老包穀酒甜味很重,喝到肚子裡,馬上能感覺到胃裡暖暖的。想起在鄉土文化院成立那一回,喝了那麼多酒,居然沒有上頭,我於是又大膽地喝了起來。不喝白不喝呀,這麼好的酒。
又想起我的女友前幾天專門給我提的一塑膠袋子泡菜老湯引子。我用那個引子,又加了點涼開水,也淹了一罐子泡菜,很好吃。
我又問,那你這個特製酒麴可不可以理解成就像西安城裡羊肉泡的骨頭老湯,肉夾饃的醬油老湯,淹鹹菜的引子水一樣,不斷地使用複製摻和更新,一直延續下來。周老闆說,是的,就是指的是老酒麴
,一代代傳下來的老酒麴。
我說,我都喝了你家三回酒了,這回才把「老」字的意思弄明白。前兩回算是白喝了。
周老闆說不能白喝!起碼要給我弄篇文章,讓你銅川人也來喝我周家的老包穀酒。我的酒現在供不應求,我還打算到你銅川陳爐鎮去定製瓷壺瓶瓶哩。
我說,好,到時我給你帶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照相照相又開始了。這回我重點照了酒壺壺、酒瓶瓶,我抱著酒壺壺、酒瓶瓶,這樣照那樣照,照的真不少。我當了一回孫二娘,站在門口拿個小抹布,對著清風街上的來往遊客,說了句:客官,何往?不妨到小店喝一杯再走則個!
眾人皆笑,笑過之後,周老闆又帶我們進到後院,神秘的酒坊像一幅古畫般在昏暗中徐徐展開。大酒翁,磚一樣的酒麴塊,鋁製的蒸溜器,接酒筒。香濃的氣味瀰漫上下,噴霧一般的,浸透了每一個毛孔,感覺象是在香房裡沐浴。抓緊呼吸,猛勁呼吸,這可是酒的味道呀!
神秘還有呢,再往前走,象李清照一樣穿過斑駁潮溼的走廊,幾口大缸被埋在地下,只露出淺淺的缸口,上面壓著沉重的木蓋子。
我想掀開木蓋看一下,身後的周老闆叫道:不敢不敢,小心漏氣了,那是我存放了十年以上的酒。
這樣啊!酒是陳的香。這世上還有啥是陳的好呢?
2019年9月23日
作者簡介:
東籬,女,原名胡菊,1962年生人,陝西師範大學畢業。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銅川市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陝西省文化廳百名優秀人才之一。陝西著名女作家。出版長篇小說《婚後不言愛》、《婚戒》、《生父》、《香》、《遠去的礦山》五部,其中,《遠去的礦山》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作品以其對社會現實的冷靜、直面、坦率的展示,以其粗糲、厚重、充滿力量感的強烈風格受到陳忠實、賈平凹的一致稱讚。賈平凹在讀了的長篇小說《生父》之後評價道:我讀了《生父》那書,很讓我震撼,寫得好啊!那麼硬朗,那麼扎心,那麼讓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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