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脾氣大在村裡是出了名的。可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從未對我發過脾氣。對此,我不明所以,但也從未多想過什麼。
父母多年來一直勤勞節儉,日子過得還能說得過去,但一個完全以種地為生的農民家庭的條件是可想而知的,可以說存摺上的大部分都是從牙縫裡省出來的。可儘管如此,父親對我的要求總是滿口滿應百依百順的,哪怕是我的要求有些過分,有些苛刻。
單位集資蓋房,我東湊西借了多日仍有三萬多元的缺口。無奈之下,我只好給父親打了電話——父親已六十有二,種著幾畝薄田,哪來的錢呀?何況是三萬?父親聽了我的話,說:「有錢,你抽空回來拿吧。」
第二天上午,我回家去拿錢。到家時卻發現父親不在家。我問母親:「父親呢?」母親說:「他一大早就出去——串門了。」「串門?」我很是意外,父親平時基本上是不串門的。「等一會兒吧,他應該快回來了。」母親答非所問地說。
臨近中午,父親總算回來了,滿頭的大汗。父親見到我,抹了抹頭上的汗,一笑,說:「回來了。」說著就從褲兜、衣兜裡往外掏錢,邊掏邊滿是興奮地對母親說:「孩兒他媽,這回該差不多了,我又——取來八千。」母親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我,小聲地說:「你可別記錯了。」父親說:「八千整,一點不錯。——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家家戶戶都錢上緊,要是能等幾天,等咱打了那些玉米、再賣一些小麥,就用不著這麼緊巴了……」
靜靜地聽著父親輕聲的嘮叨和母親認真的數錢的聲音,我的心頭猛地一震,眼裡頓時有東西要掉下來。
吃飯時,父親不住地往我碗裡添菜,勸我多吃些,說出門在外不容易,吃飽了不想家。可他自己卻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碗、筷。母親說:「你父親的牙掉得沒幾顆了,飯量也大不如從前了。」父親呵斥母親說:「你瞎說,我飯量比原先一點也不小,是你做的飯越來越難吃。」父親說著衝母親瞪起了眼睛。母親便不再言語。
吃完飯,父親依著杯子在炕上一坐,就打起了哈欠。這時我才發現父親的手上貼著膏藥。我問母親,母親說是搖拖拉機碰的。「這麼大歲數了搖得什麼拖拉機呀?搖拖拉機不能言語一聲呀?」我說,怒氣衝天的。母親說:「我倒是想給你打個電話,可你爸爸他不讓呀,說孩子們在外都不容易,咱不能給他們幫什麼忙,就不要再給他們添麻煩了。」
我一時無語,望著斜倚在炕上已經睡著了的父親,我突然明白了父親的含義,明白了什麼是父愛,那就是:深深付出,只為奉獻;默默給予,不求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