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心堂
一個酷愛看美劇的友人來我家玩,看到我正在寫美劇《年輕的教宗》的文章,十分詫異。.
友人問:你不是信佛教的嗎?怎麼看起天主教的片子,改信天主了?
我一愣:誰說我信佛教了?
友人一愣:你不信?!
我答:我不信佛教,我只不過學佛學。
友人釋然:不都一樣嘛!不管你學哪個,這片子看完,只會毀了宗教三觀。
我笑:沒錯,這片子說的就是:真正信奉上帝的人根本不信仰上帝,一如真正信奉佛的人根本不信仰佛!
《年輕的教宗》是個奇怪的存在,它口碑爆好,豆瓣高達9.1,成為「2016最值得看的美劇TOP10」,卻知之者甚少,連一個為它而存在的「討論吧」都沒有;
《年輕的教宗》用上了電影級的大咖——被譽為「英倫一枝花」的襲德洛,卻偏偏讓這枝花飾演一位保守的、遵循原教旨主義的教宗,讓人從頭至尾陷入對上帝的遐思;
《年輕的教宗》前三集會讓你覺得它是天主教版的「權力的遊戲」,或是梵蒂岡版的「紙牌屋」,後三集又會讓你覺得它是教皇版的《康熙大帝》,看到最後四集,你才會不由感嘆:這是一個關於愛、信仰、成長的偉大故事。
導演保羅索倫蒂諾(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絕美之城》的導演)的高明之處便在此:
談的是信仰,但他是要走近全球信仰的最核心,走近天主教的心臟,徹底摧毀它,然後讓你看見信仰;
談的是上帝,但他是要展示所有關於上帝的形象,加以嘲諷、戲弄、再予以毀滅,然後讓你看見上帝;
談的是教宗,但他是要讓全世界10億天主教徒的最高領導都懷疑上帝是否存在,然後讓你看見聖父。
只要你觀看《年輕的教宗》,無論你是信上帝、信佛陀、信孔子、信老莊、信安拉、信共產主義,你都會時刻不停反問自己:
我信的,究竟是什麼?
你信仰的,不過是你的權力
《年輕的教宗》虛構了一位桀驁不馴的英俊美國教宗「庇護十三世」,這位帥到讓人發呆的教宗名叫Lenny,他其實是梵蒂岡內部權利鬥爭與制衡的「意外產物」。大家選擇這樣一位才不到五十歲的年輕教宗,是因為大家都認為Lenny年輕又時尚,很好被控制,誰知他一上任就走上「集權」路線:架空國務卿的權力,扶植自己所信任的人,開除或發配對自己有異議的主教們...
導演正是借這樣一位年輕時尚教宗的視角,帶你走近了這世界上最小卻具有最大權力的國家——梵蒂岡,走近了全世界十億教徒的信仰聖地,可看見的,卻是:腐敗、鬥爭、同性戀、亂倫、暗殺、美人計、迫害...而所有一切的起因,不外乎兩個字——「權力」!
看著在天主教心臟裡發生的這一切,你會反觀基督教,佛教、伊斯蘭教,於是你幡然醒悟:宗教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權力組織,而「權力的魔鬼」在這樣的組織裡更加肆意妄為,它吞噬掉你的靈魂,你卻還喚它作「上帝」!
你信仰的,不過是空空軀殼
這位Lenny教宗上任後採取的第二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政策,便是將自己隱藏起來:
當所有人湧向聖彼得廣場,聽這位傳聞中最帥的教宗進行第一次演講時,教宗站在了黑暗中,背對著信徒,來了一次「猜猜我是誰」;
當信徒們都等待著「安慰與祝福」,這位黑暗中的教宗仿佛是那舊約中的先知降臨,說出的全是「訓誡與警告」;
當牧師、神父全部集結,等待這位教宗的開示時,他革除了所有的僥倖,袪除了所有的偶像諂媚,瞪著你的眼睛告訴你:如果你對上帝的愛只是一點點,那就不如沒有。
於是,笑話開始:
聖彼得廣場上的人們如潮水般退去了;信徒們得不到「安慰與祝福」,便不再供奉與捐助了;神職人員們賺不到地位與權力,身上的教袍、手中的十字架便拿下了...
「
佛陀、耶穌、安拉,他們要長得多帥氣,你才肯跟他們走一輩子?!他們的聲音要多柔美,你才肯聽他們布一輩子道?!他們要站得有多高,你才肯低下頭去,一輩子有過一次敬仰?!
《年輕的教宗》通過黑暗中的虛無身影告訴你:你信仰的那個神,他們可能不存在,他們不過是人為造出來的一架架空軀殼。那麼,你還信嗎?
你信仰,不過是因為你長不大
如果《年輕的教宗》只是停留在討論信仰與權力、信仰與偶像時,那這部影片說到底還是宗教版「權力的遊戲」,但它厲害就在於,它突破了宗教版宮鬥劇,而把重心放在了一個教宗內心的迷茫上。
沒錯,就是前面那位一上任便將整個梵蒂岡弄得人仰馬翻的教宗Lenny,就是天主教上上下下10億教徒的最高領袖,他是一位孤兒,他是一位一直在尋找父母的孩子,他在懺悔室中坦然告訴神父:
「我沒有信仰,我不信上帝!」
這是一句當時便讓神父跌撞著走出懺悔室的話,這是一句讓所有Lenny的貼心人都無法接受的話,這是一句絕不可以宣揚給世人的話,但就是這句話,說出的是全世界信徒內心最真實的聲音:上帝真的存在嗎?佛陀真的存在嗎?安拉真的存在嗎?
對教宗而言:如果真的存在,我為什麼會是孤兒,父母為什麼會將我拋棄?
對我們而言:如果真的存在,我們為什麼會如此孤單,上帝為什麼要讓我們受苦?
於是,有了這段導師Spencer告訴教宗Lenny的經典對話:
「你不相信上帝,你根本不相信上帝。你知道嗎,我也經歷過自己的五十歲,和所有的神父一樣,我也經歷過信仰危機的時光。第二次呼召總是比第一次來得更有挑戰性,也更讓人恐懼。你已經拋卻了青年時的激情,現在更需要與世俗化的祛魅和理性的局限進行鬥爭。你不相信上帝,但你不應該為此感到沮喪,即使身為教皇。仍舊有那麼一條道路,會引領你找到你一直在尋找的人與事物,就算你現在還看不到。因為你現在只能看見自己懷疑和眼前的黑暗。我不會指引給你,如果我告訴了你那條道路,那麼你的冒險就結束了。」
真正的信仰,從不信中涅槃重生
上帝(佛陀、安拉)到底存不存在?
《年輕的教宗》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告訴你答案了。不過,直到這位Lenny教宗內心的痛苦已經無法掩飾,直到他最親密的夥伴被殺害、他最愛的養母修女離開、他最敬重也是他對手的導師Spencer死去,那個答案才顯露出來,讓他從不信中得以涅槃重生。
那是他的導師Spencer在臨死的那一刻,Spencer讓所有人都出去,唯獨讓教宗一個人進來,問了Lenny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一個問題:
「告訴我那個神跡,告訴我它是怎麼通過祈禱發生的,告訴我:我的信仰是不是一場空?」
身為教宗導師的Spencer在走向死亡的那一刻,問到的神跡,便是Lenny在十四歲時的一場祈禱,他通過虔誠的祈禱將同學Billy的媽媽從垂死的邊緣拉回,回歸健康。
其實,全片都有Lenny祈禱的神跡存在:他在當上教皇后,通過祈禱讓原本不受孕的Esther懷上了孩子;他在終於走出內心陰影后,通過祈禱讓做盡壞事的Antonia修女得到了因果報應...
而按照天主教的傳統,若出現禱告或儀式後治癒他人疾病的神跡,經審查通過可以「封聖」。在歷史上,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和若望二十三世都曾被封為聖人。所以,這些事跡足以讓Lenny被尊為聖父。
但是,導演沒有選擇「封聖」來承認聖人,而是通過一個人在死亡時,渴求的一個問題答案,讓你相信有上帝存在。
我們難道不是在死亡的時候最害怕嗎?我們難道不是在死亡的時候最期望有上帝嗎?我們難道不是在死亡的時候最願意有輪迴嗎?
一個終身將信仰託付給上帝的人,在臨死時,問的是一個關於祈禱的問題,這說明了什麼?
你不會祈禱,你只會索求
說到這裡,你會懷疑,《年輕的教宗》難道是一部排斥現實、崇尚神跡的科幻片?
恰恰相反,導演沒有把「上帝到底存在不存在」的終極答案「上升」至虛無,而是「下降」到信仰最簡單的表達方式,「下降」到所有法門最入門的初級階段——祈禱。透過虔誠的祈禱,導演讓Lenny看到了自己從未離開過的上帝,也讓觀眾看見真正的信仰。
什麼是祈禱?這在第三集就已經告訴觀眾了,卻用了整整十集讓你發現:你不會祈禱,你只會索求,當索求得不到滿足,你不信上帝。
讓我們來看看第三集中,教宗Lenny與無法生育的Esther的對話:
Esther:聖父,你願意教我怎麼祈禱嗎?
Lenny:讓我來聽聽你是怎麼做的。
Esther:「尊敬的聖母瑪利亞,請賜予我孕育的恩典。」
Lenny:「祈禱不能像這樣列個要求清單,埃斯特。祈禱應該是一個領悟的時機。當我們祈禱的時候,應該是我們最嚴肅、最安靜、最高尚純潔的時候,然後才能聽到有人在我們身旁低語,我們稱那個人叫上帝。」
祈禱不是索求的時候,祈禱是一個領悟的時機。
上帝從來不是別人,上帝就是我們心靈的回聲。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真正信奉上帝(佛陀、安拉)的人,根本不信仰上帝(佛陀、安拉)。
這是全劇的劇眼,也是導演最渴望告訴觀眾的:
上帝不存在於組織當中;上帝不存在於偶像當中;上帝不存在於求取當中;當你安靜下來,與心靈對話,返聞自性,這便是你領悟的時機,而你的那份領悟,便是上帝(佛陀、安拉)。
——送給所有說自己有信仰的人
素說:
《年輕的教宗》是趙導讓我去看的一部影片,其實他也在元旦澄見沙龍的直播中,鼓勵所有人去看這部影片。
看完第一遍,我就知道我會寫它,但是一時竟不敢下筆,於是我看了第二遍,有意思的是,恰在看第二遍時,趙導開講《掌握通用所有宗教的兩大核心法門》,當聽到趙導最終揭開這兩大法門恰恰是——懺悔與祈禱時,我的心一下子歸於寂靜。就在那一刻,我聽見了上帝的聲音,解答了我心中多年一個疑問:
「祈禱真的有用嗎?」
是的,就在那一刻,那聲音仿佛穿越時空來到我耳畔,又仿佛只是從我內心升騰而響起在耳畔,但那個聲音清清楚楚:
「我一直都在。」
史鐵生說,有三類神,第一類聲稱萬能,其實扯淡。第二類惡作劇,玩弄偶然。第三類,什麼也不說,只要你往前走,他總是給路。
顯然,第三類是最慈悲的,偏偏我們最不喜這第三類,於是在第一類和第二類的演戲中不停懷疑著神的存在。
偉大的作品也是同樣,仿佛說了一個故事,但又說得「不清不楚」,逼著你去思考,激發你自己去走。《年輕的教宗》就是這類作品。
看這部影片時,除了佩服導演、編劇,同樣讓我敬佩的,還有當今的教皇,他居然允許在梵蒂岡拍攝這樣一部把天主教的黑幕血淋淋撕開的影片,他居然願意獻出自己的寶座,讓這位「英倫一枝花」坐上去,演一個「不倫不類」的教宗。
就衝著這一點,我看到了這位教宗的偉大,也看到了西方宗教未來不可小覷的發展力量。
趙導曾鼓勵我:走出去,看看世界,看看別的宗教,你會更懂「信仰」。
沒錯,我想以這樣一句話回答那位質疑我看天主教片子的朋友:
我愛佛陀,也愛上帝,還愛安拉,
因為,我愛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