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紅樓夢研究史上的重要著作,周汝昌的《紅樓夢新證》一書從出版之日起就一直受到人們的關注,有關該書出版的經過,還是頗費了一番周折的,其中有一些頗為有趣、耐人尋味的小插曲。
周汝昌在《我與胡適先生》一書中曾說過這樣的話:
沒有文先生,拙著《紅樓夢新證》這部書稿的命運如何,就真難預料了,所以至今心感,不敢忘記。
這個「文先生」就是剛去世不久的文懷沙先生。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文懷沙看到周汝昌發表在1949年12月出版的《燕京學報》上的《真本石頭記之脂硯齋評》一文後,通過孫楷第介紹,想見周汝昌一面。
為此,孫楷第專門設晚宴,並讓夫人兩次去學生宿舍邀請周汝昌,告知「文化部有人要見你,孫先生請你吃晚飯」。
但身為燕京大學學生的周汝昌此時已買好車票,準備回天津老家,正在收拾東西,於是「只好懇辭」。顯然,這件事讓孫楷第不高興,周汝昌也給人留下狂傲的印象。
這裡稍微叉開話題,說一說周汝昌與孫楷第之間的交往。
此前,胡適專門向孫楷第推薦過周汝昌,孫楷第對周汝昌也相當關照,他不僅受胡適之託,將《四松堂集》稿本和《跋脂文》帶給周汝昌,還「審評讚許」,使周汝昌的論文得以在《燕京學報》上發表,而且曾請周汝昌到自己家裡吃飯。
但從周汝昌事後的回憶來看,他並沒有像胡適所建議的,「時常親近」孫楷第,相反,反倒比較疏遠。對此,周汝昌在《紅樓無限情——周汝昌自傳》一書中是這樣解釋的:
記得孫先生請我和許政揚學兄到他府上晚飯,孫太太治筵十分豐盛;但孫先生席間情緒不高,未明何故,面有愁苦之色,語不及學,滿腹牢騷在口,讓人無法應對。
我與許兄感受一同,時常談起,不敢多去問候他,顯得有點兒疏遠失禮,但我們非不知尊師,而是實有難言不得已之苦衷,至於他老人家知諒與否,我與許兄都說實在無法顧慮,只有心存謙懷就是了。
對周汝昌與孫楷第兩人交往的情況,因資料缺乏,難知詳情。
從孫楷第這一時期寫給胡適的書信來看,他因家庭貧困、身體多病等原因,情緒確實不好。但僅僅因為「老師面有愁苦之色,語不及學,滿腹牢騷在口,讓人無法應對」,就「不敢多去問候」,「疏遠失禮」,還真的是「不知尊師」,要知道孫楷第這個時候正需要別人的關心和幫助。
不知「難言不得已之苦衷」指的是什麼?周汝昌沒有交代,筆者也不便臆測。但不管怎樣,當關心自己、幫助自己的老師、長輩「面有愁苦之色,語不及學,滿腹牢騷在口」時,不去關心幫助,反而「不敢多去問候」,「疏遠失禮」,這樣的行為讓人感到有些費解。
1950年,孫楷第為周汝昌《紅樓夢新證》一書出版的事情請文懷沙、周汝昌到自己家吃飯商量,但周汝昌「懇辭」了。
對事情的經過,周汝昌在《紅樓無限情——周汝昌自傳》一書中是這樣介紹的:
而此際文氏亦已注意到《證石頭記》,他拜訪孫楷第教授(因拙文中提到他),詢問我在何處,要謀一面。孫老設晚宴,派夫人來邀我去一會——但孫太太只言「文化部來人要見你,孫先生請吃晚飯……」
而那天恰值我在忙著收拾衣物,滿室凌亂不堪,火車票都已訂好,急於趕車回津(已放寒假),心緒如麻,實難應命赴宴款談,只好懇辭。孫太太連來兩次,終於無法解決。此事定會讓孫老很不體諒。
在《我與胡適先生》一書中,周汝昌再次提到了這件事:
文先生於1950年見訪時,是先去拜訪孫楷第先生(因拙文中提到他),詢問我在何處,要謀一面。孫先生必是欣然自言「那是我的學生」。孫老設晚宴,派夫人來邀我一會——但孫太太走來只言「文化部有人要見你,孫先生請吃晚飯」。
我那時正收拾滿屋衣物,打點行裝,按車票時間趕火車返裡度假(已放寒假)——這怎麼能「赴宴」?何況對「文化部有人」毫不了解,真是丈二和尚——摸不住頭腦!只好懇辭。孫太太連來了兩次,終於無法解決。
這事,當然使孫先生很不愉快,文先生也以為我是個十分狂氣的大架子人了。
對於此事,孫楷第沒有公開談及,但從周汝昌的記述來看,不難想像孫楷第那天晚上面對文懷沙該有多麼尷尬和不愉快。
周汝昌不去的原因有三:一是買好火車票,二是孫夫人沒有把話說清楚,三是對文化部的人毫不了解。
這裡,周汝昌將自己的選擇說得很明確:如果孫夫人告訴他是幫助自己出版書的事情,則可以退票或將票作廢,推遲回家度假,去赴宴。如果沒有告訴,則不管是文化部來人,還是自己的老師、長輩設宴邀請,乃至孫夫人連來請兩次,都要堅持按車票時間坐火車回天津度假。
這樣的選擇別說孫楷第這個老師、長輩,換成一般人,恐怕絕大多數人都會「很不愉快」、「很不體諒」。
這裡不妨做個假設,如果那天晚上設宴的主人是胡適,周汝昌還會拒絕嗎?如果拒絕的話,胡適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稍後,周汝昌得知了文懷沙找他的意圖,趕緊與其聯繫,並說明情況。文化沙接到信後,邀請周汝昌面談,並商討出版事宜。至於居間積極介紹的孫楷第,則被晾在一邊,繼續「很不愉快」。
1952年5月去成都華西大學參加工作之前,周汝昌已請其四兄周祜昌將書稿全部抄清,安排停妥,交給文懷沙。
1953年9月,《紅樓夢新證》由上海棠棣出版社出版,此時距胡適的《紅樓夢考證》一文發表已有三十多年。
除孫楷第和文懷沙外,周汝昌的中學同學黃裳也曾為《紅樓夢新證》一書的印行出過力。他不僅在《文匯報》上刊載周汝昌的紅學論文,還曾幫周汝昌聯繫出版的事情。
他在1950年9月7日給周汝昌的書信中專門談到了這件事:
弟連日遇出版界友人,亦多商及此書出版事,尚無結果。
北京文物局長鄭振鐸,出版總署副署長葉聖陶皆極熟悉之朋友,弟可致函介紹,公家如不能出版,開明書店當可出此書也。葉公人極溫柔敦厚(與開明書店關係極深),弟先附一函,兄進城時不妨往晤,或可有些結果亦未可定也。
葉聖陶在出版總署辦公(地址在東總布胡同),休沐日及晚間則居東四八條三十五號。兄即可往一洽,如不去亦希見告。
從周汝昌的回憶來看,他接受了黃裳的建議,但沒有去找葉聖陶,而是直接將書稿寄了過去,結果很失望。
周汝昌在《我與胡適先生》一書中講到了這件事:
黃裳又主動寫信,推薦此書稿交開明書店出版。黃裳信函是寫給葉聖陶先生的,遂將此信並書稿寄與葉老。久之,原件退回,內中連一紙退稿便箋亦無。
從周汝昌的回憶來看,葉聖陶的表現十分冷漠,與黃裳所說「極溫柔敦厚」並不符合,而且與葉聖陶一貫的為人風格也明顯不符。何以如此,想必其中有什麼隱情。因缺乏資料,這裡不作揣測。
儘管沒有幫上忙,但黃裳還是為老同學盡到心了。
不過,很奇怪的是,在大約1985年7月29日寫給黃宗江的一封信中,黃裳竟說了如下一番話:
汝昌確有些學閥氣派,但沒有幾個班底,他曾要我作文捧之,未如其願,對我也有些意見。真是可笑。
其中有何內情,外人難以知曉,這裡只是順帶提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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