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喜撰喚醒太平夢,喝上四杯就難再眠。』
不足百年威士忌釀造歷史的日本,卻在千禧年後,帶著東方神秘力量加持的威士忌瘋狂席捲全球。
而早期日本國內市場的冷淡反應和近期國外市場的追捧也成了鮮明對比,或許這其中奧秘,就藏在這短短的百年歷史當中。
01、威士忌首次進入日本
十九世紀幕府時代的日本,跟同時期腐朽的清朝近乎相似,同樣的閉關鎖國、奴化臣民,帶來的是愚昧和落後。
幕府時代的日本普通民眾
這一情況持續到了1853年,隨著美國崛起、工業革命帶來的新型貿易,令不少國家垂涎的日本貿易地位,打開日本封閉的國門對美國來說勢在必行。
美國政府命令海軍準將馬休·佩裡(Matthew Calbraith Perry),率領艦隊駛入神奈川縣三浦灣,強行要求與日本敲定貿易協議。
插畫均為麥芽先生原創
自知無力抵抗的日本只能被迫接受了美國的強勢入駐,此後的幾年裡,兩國貿易逐漸有了來往,威士忌也是從這之後正式進入了日本市場。
順便一提,馬休·佩裡率艦隊駛入三浦灣的黑船時,船上的日誌記錄記載了有隨船攜帶威士忌,據說是要特意獻給天皇的禮物。
到了次年二月,美國再次駛入日本,日美兩方在軍艦的甲板上舉行了宴會,以此來慶祝雙方的和平與友好,其中宴會上的菜單就包括了蘇格蘭威士忌和美國威士忌。
也就是說,準將佩裡不僅迫使日本開放了貿易,同時也是將威士忌帶到日本的第一人。而那些當年有幸參與接待佩裡的警察、翻譯官等人大概就是歷史上最早品嘗到威士忌的日本人了。
02、日本仿製威士忌
隨著幕府時代的結束,到了明治維新時期,政府對於國外酒精稅收較為低廉,嗅到商機的許多藥材商開始在進口的酒精中添加色素劑或者調味劑來製成所謂的「新威士忌」,以此來滿足國內的市場需求。
不過這種夾帶私貨的威士忌看起來並未受到廣泛認可,在1911年日美籤訂了通航協議後,關稅也提高的同時,這種沒有任何價值的「新威士忌」幾乎就消失了。
黑船開國後,日本為了洋氣把許多商品冠以「電氣」之名,電氣白蘭地應運而生
取而代之的是自主發展的新趨勢,那些不甘於停留在粗製濫造階段的日本人,要釀造本土威士忌的想法也在腦海裡悄然浮現。
一時間,一座座蒸餾廠拔地而起,但畢竟日本人對於熟成環節的不甚了解,製造出的威士忌也大多是仿製的「四不像」。
03、日威出現轉折點
直到1918年,日本威士忌的釀造出現了轉折性的歷史時刻。
受攝津酒造社長阿部喜兵衛與常務巖井嘉一郎的請求,竹鶴政孝(Masataka Taketsuru)遠赴蘇格蘭格拉斯哥大學就讀於有機化學與應用化學系,並且學習了正統的威士忌釀造技術。
竹鶴政孝於1918年12月2號抵達英國
竹鶴政孝在學期間積極拜訪各大蘇格蘭蒸餾廠,希望得到見習的機會。在當今社會,可能很難想像敲敲門就能得到實習機會。但在民風淳樸的蘇格蘭,在異鄉裡到處碰壁的竹鶴政孝,抑或是真的有命運之神的眷顧,終於在朗摩(Longmorn)得到了一個見習的機會。
儘管只有一周的時間,竹鶴政孝還是把他聽到學到的知識。全部如實的都記錄到他的小冊子裡面,這本小冊子日後也被稱之為「竹鶴筆記」。
除了在朗摩酒廠,竹鶴政孝還曾去過兩家目前已經關停的酒廠(Hazelburn Distillery,Bo'ness Distillery)。
Hazelburn Distillery在1926年被迫關停,但和它同屬一家集團的雲頂酒廠(Springbank Distillery),於1997年開始蒸餾新的「Hazelburn」無泥煤威士忌,並於2005年正式推出一款名為「Hazelburn 1st Edition」的產品。
如果竹鶴先生還在世的話,或許也會買來一瓶,以此懷念下當初的求學時光吧。
傳說中的竹鶴筆記
與此同時,竹鶴政孝也在格拉斯哥這座小城裡,邂逅了他的一生摯愛-麗塔(Jessie Roberta Cowan傑西·羅伯塔·科宛)。
也許正是竹鶴政孝認真充滿激情的生活態度感染了麗塔,很快便墜入了愛河。倆人的愛情故事至今仍被傳為一段佳話(甚至被拍成了熱播的電視劇)。
風度翩翩的竹鶴政孝遇上了芳華絕代的麗塔
另一方面,竹鶴政孝也在事業上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機遇。
04、「山崎蒸餾所」初建成
原來攝津酒造客戶之一的「壽屋洋酒店」老闆鳥井信治郎(ToriShinjiro),正在為酒廠的建設籌備而苦惱,聽聞留學歸來的竹鶴政孝有紮實的釀造基礎,便想邀請一同入夥。而彼時的竹鶴政孝因為攝津酒造的不景氣,在1922年選擇黯然離開。
聞訊而至的鳥井信治郎很快就找到了空有一身本領但正愁沒地施展的竹鶴政孝,並在當年以遠超當時薪資水平的價格,聘請了竹鶴進入壽屋(現三得利)工作。
但很快發現,倆人在對於威士忌的釀造和價值理念上有所不同。首先便體現在酒廠選址上的意見相左,或許竹鶴政孝師承的是蘇格蘭釀造工藝的緣故,他更希望酒廠建造在類似蘇格蘭氣候的環境裡,一開始只想在三面環山,四面環海的北海道建廠。
但是鳥井信治郎出於商業考量,看出北海道的運輸成本相較於其地方更高,且地處偏遠並不適合日後做酒廠遊覽業務。
毫無疑問,最終決定當然是出錢的人,所以在壽屋靠近的大阪,選擇山崎來建壽屋旗下第一間威士忌蒸餾廠「山崎蒸餾所」(Yamazaki Distillery)。
1923年,山崎蒸餾所的完工如期而至,鳥井信治郎和竹鶴政孝以及全體山崎員工,對即將到來的生產滿懷期待。
然而初期生產的糟糕狀況,並沒有達到鳥井信治朗的預期,一來不滿意當時的釀造品質,又擔心公司的財務出現問題。
當時的焦慮和不滿或許成為了日後倆人關係不和的開端。
接下來的幾年裡,正如鳥井信治郎所擔心的那樣,威士忌的釀造耗盡了公司大部分現金,先前靠賣赤玉紅酒賺到的錢全數投入進了生產當中。
當年打著擦邊球的赤玉紅酒海報,可能也是日本有史以來第一張半裸海報
為了解決現金問題,壽屋推出不少了符合市場需求的新產品,例如像是咖喱粉,檸檬茶之類的快消品,其中不乏有熱賣的爆款。但也僅是為了補充威士忌生產的資金需求,鳥井信治郎始終把生意重心放在了威士忌上。
1929年,壽屋終於推出了旗下首款威士忌產品「白札」,雖然這款產品被眾人寄以厚望,可惜當時的銷售不佳。
也許是因為它類似蘇格蘭的煙燻氣息和灼燒感,日本人對此並不買帳。
也有不少人稱之為白標
到了1930年,壽屋推出了「紅札」威士忌,同樣銷量令人失望。
1931年壽屋財務吃緊,沒有錢再注入生產線,山崎蒸餾廠全面停產。同一時間,竹鶴政孝和鳥井信治郎也出現了更大的分歧。
鳥井信治郎始終認為應該生產適合日本人口味的威士忌,但竹鶴政孝卻堅持釀造純正的蘇格蘭威士忌。
三得利早期威士忌產品
在這種各抒己見的情況下,鳥井信治郎不得不把竹鶴政孝貶去旗下的啤酒廠工作,鳥井信治郎順理成章地全盤掌管了山崎蒸餾所。
而失去了釀造威士忌機會的竹鶴政孝,一直心有芥蒂,這也讓他在合約期過後,毅然決然的離開壽屋。
05、「餘市蒸餾所」成立
一心想要釀造威士忌的竹鶴政孝當然不甘心就此收手,這次他攜手一眾投資家,在1934年宣布成立「大日本果汁株式會社」,也就是日後的NIKKA。
同時,他也在心儀已久的北海道地區建立了「餘市蒸餾所」(Yoichi Distillery)。
如今的餘市
起初的餘市以製作蘋果汁,果醬起家,積累了一些現金,為威士忌熟成期間的資金運轉打下了堅實基礎。
到了1940年,NIKKA推出了兩款暢銷的產品:稀有老尼卡威士忌(Rare Old Nikka Whisky),尼卡白蘭地(Nikka Brandy)。
Nikka Brandy
借著這兩款產品顯現出來的優秀品質,市場給出了相應的正面回饋,這也讓這NIKKA有了跳躍式的經濟增長。
之後隨著反法西斯同盟的節節勝利,1941年開始的二戰已經接近尾聲,日本無條件投降更是標誌了二戰的正式結束。
1945年8月15日正午,日本天皇向全日本廣播,接受波茨坦公告、實行無條件投降
而這戰火紛飛的幾年,幾乎沒有對壽屋和NIKKA造成嚴重的波及,威士忌的生產和銷量一直有穩步增長,與之相比,同時期的蘇格蘭威士忌產業就沒這麼幸運了。
『戰後初期的日本,經歷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混亂。飢餓與貧困交織的網,牢牢地裹在每個人身上。』
戰後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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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得利(此時還稱為壽屋)與NIKKA此時的日子也都不好過,除了經營艱難外,還要被迫向駐紮在日本的GHO(聯合國軍)「交糧」。
所謂「交糧」,其實是向美軍提供威士忌:當時的美軍有大量飲用威士忌的需求。無奈之下,三得利推出了兩款美軍特供的威士忌。
這一供一求,對正處於特殊時期的日本蒸餾廠來說,給敵軍釀酒無疑是一種傷口撒鹽般的屈辱。
有著類似經歷的可能還有1941年建廠的羽生蒸餾廠,他們在戰後的一年才獲得了生產許可證,只不過此時的羽生還未生產真正意義上的威士忌,只是把蘇格蘭威士忌和自釀酒精調配到了一起。
1946年4月1日,沒有忘記本土市場的三得利,推出了一款平價產品-託力斯(TORYS)調和威士忌,針對的就是日本戰後頹廢時期亟需慰藉的普通人。一經推出便供不應求,開啟了第三級別威士忌的市場熱潮。
柳原良平創造的託力斯叔叔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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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不得不科普一下日本對於威士忌的稅收法規。1943年,戰時的日本政府在橫加稅收的同時,也推出了一套新體系-威士忌分級制度。
這套制度規定了威士忌的種類分為三級,而具體標準是看產品中加入了多少的「真威士忌」。所謂「真威士忌」是指那些真正通過麥芽/穀物發酵蒸餾並且在橡木桶裡熟成三年以上的酒液,而其餘酒體中的酒精可以來自任何來源。
作為第三級威士忌,託力斯(TORYS)中「真威士忌」的比例在5%以下。同時期的大多數公司為了提高產能,所填入的「真威士忌」微乎其微,甚至為了著色竟用合成顏料來模擬威士忌顏色,其實口感上喝起來無非就是濃烈的蒸餾酒罷了。
這也揭示了當初的日本經濟蕭條的窘境,為了降低成本來迎合囊中羞澀的消費者,威士忌行業也是無所不用其極,但這一切某種程度上維持了大眾消費威士忌的習慣,為日本威士忌市場留下了珍貴的火種。
08
說回NIKKA,公司的經營狀況連續幾年都沒有起色。竹鶴政孝所堅持的正統釀造精神,令他不屑於去生產市面上主流的「假威士忌」。
但看著老對手在市場中獨佔鰲頭,迫於無奈,竹鶴政孝也開始有所動搖,準備嘗試向低端威士忌領域拓展。
在1950年9月,NIKKA宣布進入第三級威士忌市場,推出了「NIKKA特別調和威士忌」(Nikka Special Blend Whisky),這款威士忌在當時的同類產品中可以說是業界良心。
如今的NIKKA特別調和威士忌
NIKKA雖然向現實進行了妥協,但其骨子裡則依然執拗,為了堅持儘可能地增加風味,NIKKA選擇了加入法規上限的5%來調和新產品。同時,在口感上為了讓消費者喝起來更舒適,NIKKA也做了更多的研發嘗試,並沒有雷同於行業的普遍做法。
好產品終於迎來了消費者的認可,竹鶴政孝付出的堅持努力,最終也收穫了一個相當喜人的結果。第一年淨利潤足足增長一倍,第二年便盤活了公司的整體運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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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日本和49個國家籤訂了《舊金山和約》,這項和約是日本經濟能再次崛起的關鍵性協議,也是戰後經濟奇蹟增長的起點。
1951年9月8日 舊金山和約籤訂現場
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愈加注重生活品質。住大房子喝威士忌的美式生活,是日本中產階級心中不滅的夢。
一時間,酒吧在大街小巷裡的空前火爆,也證實了日本人對美國文化的追捧,飲用威士忌成了最時髦的事情。NIKKA和三得利在注意到這種現象後,迅速採取了行動。
美國文化在知多半島
1952年,NIKKA將公司總部遷至東京,隔年朝日啤酒和住友銀行入股NIKKA,並持有51%股份。
三得利這邊由於鳥井信治郎年事已高,他的二兒子佐治敬三開始接管公司業務,並逐步代替父親的角色。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佐治敬三上任後大膽地做了許多新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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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4月,此時的日本進入到了空前繁榮的歷史階段,新的生活方式一改傳統的舊思維,促成了酒吧行業空前的火熱。三得利順著這股熱潮,為酒吧發行了有關教育和營銷的雜誌-《洋酒天國》。
書中包含了飲酒知識和摩登生活的插畫(含部分色情照片),得到了大量讀者的追捧。
相信正是有了這次成功的營銷,才讓三得利在後來的廣告投入上一直引領業界風尚。從60年代創造的託力斯叔叔形象,再到90年代廣告中好萊塢明星的參與,甚至影片《迷失東京》中都有廣告植入,三得利在這方面所付出的心血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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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如今已成傳奇,但當時卻是命運多舛的輕井澤蒸餾廠建成,輕井澤在一開始只做調和威士忌,直到70年代後期,才開始生產單一麥芽威士忌。
NIKKA這邊竹鶴政孝並沒有因為一時的成就而懈怠,在1955到1962年間連續推出的四款威士忌,均有不錯反響。值得一提的是,1962年10月發布的超級NIKKA威士忌,是當時NIKKA推出過最貴的產品。
超級NIKKA之於竹鶴政孝來說具有特別的意義,誕生前一年麗塔去世。在悲傷之餘,竹鶴政孝用盡全部精力研發新產品,造就了這款威士忌的誕生。時至今日,超級NIKKA這一經典依然在售賣。
Super NIK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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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代初期,日本完成了戰後的第二次經濟騰飛,社會中瀰漫著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似乎每個人都充滿了雄心壯志。
在這個時間點上,佐治敬三正式成為了壽屋的繼承者。為了公司更好的發展,1963年3月,佐治敬三將壽屋更名為三得利。
中(佐治敬三) 右(鳥井信治郎)
新的蓬勃階段,讓三得利和NIKKA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擴建,三得利增加了四座罐式蒸餾器,NIKKA則是新安裝了蒸餾穀物威士忌的設備(為宮城峽作鋪墊)。
也許是由於雙方的競爭意識以及稀少的蒸餾廠數量,造成了日本沒有效仿蘇格蘭酒廠間交換庫存的習慣。而確實需要更多威士忌來調配的三得利和NIKKA,興建不同風格的蒸餾廠是唯一出路。
於是NIKKA在1969年建立「宮城峽蒸餾所」,三得利也在1972年成立了穀物酒廠「知多蒸餾所」,1973年,野心驅使下的三得利又在北鬥市白州町興建了如今鼎鼎大名的「白州蒸餾所」。
白州蒸餾所
不得不說,日本的匠人們為了能在一家酒廠中生產出不同風格的酒體,以滿足日後的調和需求,各家酒廠在原料(包括酵母種類)蒸餾器形狀等各方面也是花盡各種心思。當年的無奈到了現如今,卻變成了日本威士忌能夠媲美蘇格蘭威士忌的最大利器。
與此同時,日本威士忌家族中還出現了一個新成員-麒麟集團,1972年麒麟建立了旗下第一間蒸餾所「富士御殿場蒸餾所」。
富士山腳下的富士御殿場蒸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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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酒廠的成立,不僅說明飲用威士忌的需求變多了,也意味著日本威士忌告別了過去幾十年裡粗製濫造的野蠻發展,隨著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又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1976年,三樂歐森公司(Sanraku Ocean)終於推出了輕井澤(Karuizawa)單一麥芽威士忌,這是日本威士忌歷史上真正地第一支麥芽威士忌,儘管當時它在市場中毫不起眼。
裝瓶於1980年,是目前能找到最早的輕井澤單一麥芽裝瓶
進入80 年代,單一麥芽威士忌逐漸被消費者認可,一波追逐「pure malt」的風潮終於湧現。(2009年蘇格蘭威士忌協會徹底廢除pure malt的名稱,日本威士忌行業也遵循這一條例,對產品名稱做出更改。)
1984年,三得利借著山崎蒸餾所六十周年慶,推出了旗下第一款單一麥芽威士忌「山崎」(之後改名為山崎12年)。同年的11月,NIKKA也推出了「北海道12年」單一麥芽系列。
NIKKA 北海道12年
到了90年代初期,單一麥芽威士忌的領域更是百花齊放,餘市10年、宮城峽12年、山崎18年等等都先後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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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日本威士忌產業步入「夕陽」的趨勢愈發突顯,從1983年開始,在整體行業越來越規範、成熟的情況下,卻連年衰落,市場規模在十年裡縮減一半。
究其原因,大抵可以理解為:「威士忌的形象在年輕人眼裡不酷了」,年輕人對威士忌並不感興趣,啤酒和其他酒類才是新新人類中的弄潮兒。
並且伴隨著日本經濟的破滅,威士忌行業在如履薄冰般前行。這點跟蘇格蘭80年代出現的「酒廠倒閉潮」有點相似。總而言之,喝威士忌的人似乎正在逐漸消失。
這點也正是所有公司都不想看到的局面,也許對三得利或者NIKKA這種巨頭企業來說,威士忌作為眾多產品線之一,最壞的情況下也不至於倒閉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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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規模極小,產量佔有率也不高的企業來說,減產停產無可避免,甚至是徹底關閉蒸餾廠。其中像是輕井澤和羽生的故事,至今仍讓人扼腕。
在日本經濟崩潰的時代背景下,本就因銷量不佳而停業的輕井澤,2006年被迫出售給麒麟集團,之後幾經轉手最終落到了私人買家手中。
羽生的命運大抵亦是如此,在2004年被迫關廠並拆除了酒廠設備,整個集團也遭易主。最糟糕的是,新經營者對威士忌根本毫不關心,一度要把400多桶原酒丟棄。
百廢待興中的輕井澤
肥土伊知郎聽到消息後,不甘心家族幾代人的心血就這樣被歷史淹沒,遂四處奔走籌集資金以便把酒悉數回購。最終肥土伊知郎得償所願,把酒買回來的同時也回到了故鄉秩父,在2007年建起了「秩父蒸餾廠」。
面對如此糟糕的市場環境,肥土伊知郎建立秩父的決定更顯得尤為勇敢。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日本威士忌從業人多年的不改初心,才讓日本威士忌的命運又走向了一個新的黎明。
肥土伊知郎和他的秩父蒸餾廠
『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對剛剛進入21世紀的日本威士忌行業來說,前景可謂是喜憂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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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NIKKA憑藉「餘市10年單一麥芽威士忌」在47家品牌中突出重圍,斬獲了英國威士忌雜誌《Whisky Magazine》評選的「BEST OF THE BEST 2001 」,這是日本威士忌首次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好的威士忌(同時參展的響21年名列第二)。
儘管當初的比賽似乎缺乏品牌多樣性,但這一結果依然很大程度上改觀了西方人對日本威士忌的刻板印象。
接下來的十幾年裡,便是我們所熟知的那個故事。
山崎年年穩坐國際大獎的頭把交椅,響、白州、輕井澤等一眾品牌也不遑多讓,頻繁地在國際比賽中凱旋。
從這個維度上看,日本威士忌雖然已經在國際獎項中得到了業界認可,獨一無二的「日式風格」也正在全球範圍內發酵。但同時,「一夜春風來,萬樹梨花開」的劇情顯然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大膽假設一下,如果不是單桶/單一麥芽系列產品拿到這些獎項,而只是調和類威士忌,想必可能還不會掀起太多波瀾。畢竟依然有一部分蘇格蘭威士忌的死忠還在自我安慰地認為:「哼,日本威士忌一定是混了蘇格蘭威士忌才會如此好喝。」
這也不難理解,在任何成熟的行業裡,新老之爭的對立從來都是充滿火藥味的。在90年代,肖恩·康納利(Sean Connery)僅僅是出演了三得利的廣告,就要面對蘇格蘭父老鄉親的批評,其中誤解與偏見之深,可見一斑。
(插畫均為麥芽先生原創)
回到現實,接連不斷的讚美聲或許只是日本威士忌界聊以慰藉的談資,即便是出口量有所增長,卻也微乎其微,日本威士忌此時面臨最大的問題還是整體銷量上的慘不忍睹。
2010年到2015年日本威士忌海外出口量
正如上篇中講到,新世紀初的日本蒸餾廠除了幾家巨頭外,幾乎悉數停產,無論是輕井澤還是羽生無一倖免,面對同樣困境,三得利和NIKKA也對自身的生產計劃大幅減少。這一舉措也為日後各家酒廠的原酒不足埋下了巨大隱患,近兩年頻頻出現的一些經典酒款停售,根源之一便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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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1月,三得利望著一潭死水的威士忌市場,決定注入新的活力——開放「私人酒桶「(The Owner's Cask)購買服務。嚴格來說,對於三得利這樣的成熟公司無異於「賣腎」,很難想像當時的酒廠究竟面對著如何程度的山窮水盡。當然,更難想像的是這一批的業主桶,在如今威士忌收藏圈中的可怕地位。
Tips
*2004年10月22日,NIKKA旗下的餘市蒸餾所被政府評為北海道文化遺產。
*從2005年開始,肥土伊知郎逐步推出了「羽生撲克牌系列」,此時的羽生還是無人問津的品牌。
在當時可供挑選的業主桶中,最高年份當屬1979年的山崎水楢桶,價格是極為驚人的200萬人民幣,相當於東京的一套房,至於最終這桶酒到底下落如何,目前已無從考證。
這項服務一直持續到了2010年,三得利慢慢發現比起錢,它顯然更需要桶裡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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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4月,三得利開始把以角瓶+蘇打水調製成Highball的這一喝法綁定銷售,推出新一輪針對角瓶的宣傳活動,形式上無非是洗腦+明星這種常見的廣告策略。
現在回顧起來,這看似稀鬆平常的商業策劃,卻不經意間地點燃了日本威士忌新一輪的火爆行情。
三得利(Suntory)在2008年推出的Highball廣告
成功的營銷令Highball再次復興,就像是二戰後盛行時的那樣。不論在酒吧、居酒屋中,或是居家的日本人,大多都會選擇飲用Highball,來滿足自己對酒精的依賴。
在活動推出的四年後,三得利對日本市場的調查表明了威士忌市場正在穩健地恢復。這股熱潮間接拉動了整個威士忌品類的消費,更是培養了日本人如今對Highball的執著,似乎威士忌如此飲用才是正確之道。
2013年,東京國際酒展(Tokyo International Bar Show),1960年蒸餾,2013年裝瓶的輕井澤一瓶賣出65萬人民幣。
日本NHK綜合頻道從1961年起開始在每天早餐時段播放晨間劇,也被叫做電視小說。該系列幾十年如一日的播放造就了一大批忠實粉絲,許多日本人把收看晨間劇當作每日必做的一件事。
時間到了2014年,日本威士忌的消費人口再次爆炸性增長,只不過這次卻無關經濟又或者政策之類的宏大敘事。
2014年,NHK重磅推出晨間劇《阿政》(マッサン),一時間這個以竹鶴政孝為原型的故事成為了日本人茶餘飯後談論的焦點。隨著該劇持續熱播帶來的發酵,NIKKA的粉絲正在日益增多,其結果就是當年NIKKA的威士忌收入增長了124%。
從日本國稅廳每年的報表上看,自2012年起,得益於「Highball運動」和「阿政熱播」帶來的滾雪球效應,日本威士忌市場正式告別此前的衰落,進入全面復興階段。
(插畫均為麥芽先生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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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時的威士忌產業,要面臨一個全新的問題——可供調配的高年份原酒所剩無幾。大多數蒸餾廠的庫存量,遠遠不夠此刻連年增長的損耗。2000年左右停產/減產時,所造成的巨大隱患在此刻顯露無疑。
恰恰威士忌是一種需要與時光對話進行沉澱的酒類,只有時間才能賦予其無限魅力。換句話說從製造開始到出售,每一桶酒都要經住時間的考驗。這讓三得利和NIKKA不得不重新審視目前的威士忌產品線。
經過一番大刀闊斧式調整後的三得利和NIKKA,在2015年決定對旗下所有在售酒款進行提價。消息一出,原本市面上就不容易找到的山崎18年更是沒了蹤影。
2016-2018年,山崎12年在線上的平均售價變化
大廠之間稀少的原酒庫存,導致單一麥芽酒款在市場中成了空白。這讓肥土伊知郎的秩父蒸餾廠找到了生存之道,專注單桶/單一麥芽的發布,輕鬆地避開了與大廠之間的競爭。而且秩父手裡攥著羽生蒸餾廠先前留下的寶貴遺產,一時間酒廠運作的有聲有色。
肥土伊知郎和他的酒倉
另一方面,市場上高年份款和停產產品的稀缺,令拍賣市場中的價格瘋狂飆升,這點在2014年後尤為明顯,整體的漲幅遠超過蘇格蘭威士忌在拍賣市場中的步伐。
十年間日本威士忌在二級市場中的漲幅程度
2015年8月25日,輕井澤再創新紀錄,在香港的邦瀚斯(Bonhams)拍賣會上,「輕井澤1960」以接近83萬人民幣的價格拍出,刷新了日本威士忌單瓶最貴的拍賣記錄。也許這位亞洲神秘買家只鍾情於日本威士忌,同年的拍賣會上,他還買走了全套的羽生撲克牌系列。
2020年3月倫敦蘇富比(Sotheby's)再次拍賣,「輕井澤1960」以270萬人民幣的價格再度刷新日本威士忌單瓶成交記錄。
羽生撲克牌系列
這次拍賣會後,《威士忌雜誌》(Whisky Magazine)根據交易指數,將輕井澤評為「全球最具投資價值威士忌」。此前這一稱號獨屬於麥卡倫(Macallan),如今也正式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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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輕井澤和羽生為什麼可以在五年的時間裡,從寂寂無聞到譽滿天下,這的確值得深究。
從時代背景看,2010年後全球範圍內對波特艾倫(Port Ellen)、羅斯班克(Rosebank)以及布朗拉(Brora)這些酒廠的關注,比以往時期更令人矚目。限量版效應就像病毒一樣,在威士忌圈中蔓延。
那些擺脫了初級階段的威士忌愛好者們,在尋求更稀有更特殊的威士忌路上越走越遠。在威士忌發燒友眼中,沒有什麼是比擁有一支高年份限量版威士忌更酷的了,如果有,那一定是擁有兩支。
除此之外,市場背後的那些專業買家和酒業公司,在把輕井澤收入囊中後,有計劃和針對性地推出產品,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威士忌市場需要怎樣的「爆款」。在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輕井澤和羽生就這樣被推到了歷史舞臺的中心。
黃培俊
隨著輕井澤和羽生的故事傳回日本國內,本就推崇西方文化的日本人,掀起了本土市場對威士忌的瘋狂消費。如果說三得利和NIKKA點燃了新世紀後日本威士忌命運的火種,那輕井澤和羽生則徹底引爆了這命運的熊熊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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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前後,看到錢途光明的市場環境,令此前幾近放棄釀造威士忌的酒廠,重新點燃爐火加入到生產威士忌的行列中,其中當然也存在著許多跟風而至新建立的蒸餾廠。
2015年-2019年 日本新建酒廠一覽
新的蒸餾者們帶著明確的目標,效仿秩父小而精的策略,不同的是海外市場才是他們更關注的領域。就目前來看,這條路不僅行得通而且十分有效,名聲在外的「日本威士忌」讓這些新酒廠的產品銷往世界各地。
截至到2020年,日本威士忌已走過了97個年頭。從早期粗製濫造的形象,再到今天日本威士忌的神話締造,過程未免有些戲劇。但這翻天覆地的變化背後,又究竟存在著多少的理性與非理性,相信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都會一一知曉。
本系列部分參考以下資料/書籍:
[1] Stefan Van Eycken《日本威士忌全書:崛起中的威士忌品牌、傳奇蒸餾廠與品飲及投資指南》
[2] きた産業株式會社:http://www.kitasangyo.com/list/whisky.pdf
[3] 國稅庁酒のしおり(平成31年3月):https://www.nta.go.jp/taxes/sake/shiorigaikyo/shiori/2019/pdf/039.pdf
[4] オーツカプロフィール:https://www.barrel365.com/massan/
[5]The whisky exchange:https://blog.thewhiskyexchange.com/2013/04/twe-in-japan-karuizawa-pt-6/
[6]lumenlearning:https://courses.lumenlearning.com/boundlessworldhistory/chapter/japanese-recov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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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麥芽先生MrMal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