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摔跤發展的歷史變遷初探
生活在祖國北部草原的蒙古族,創造和發展了具有民族特點的摔跤、賽馬、射箭運動——即「男子三競技」。每當水草豐美、五畜肥壯的季節,草原上便舉行以「男子三項競技」為主要內容的、為廣大蒙古人民所喜聞樂見的「那達慕」大會。粗獷質樸的摔跤運動,是「那達慕」大會中最受群眾歡迎的競賽項目。
蒙古族的摔跤運動是一項寶貴的文化遺產。它不僅在蒙古古代社會特別是十三世紀以後曾佔有重要地位,而且在今天的蒙古族人民中依然十分流行。
本文試就蒙古十三世紀後的摔跤運動作一些初步的探討。
一、十三世紀蒙古族摔跤活動發展的原因及其概況
十三世紀是蒙古社會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發展的一個興盛時期。隨著社會政治、經濟和生產技術的發展,摔跤運動也得到了迅速的發展,達到了蒙古族摔跤運動史上的一個高峰。
從十一世紀到十三世紀,蒙古社會的牧業經濟非常發達。畜牧頭數迅速增長,為古代蒙古族「男子三項競技」的發展提供了物質基礎。牧業經濟的生產方式,要求人與牲畜打交道,就更顯得力量和技巧的重要。摔跤是等動量的對抗性較強的運動項目,對發展人的力量、技巧、意志品質具有良好的效果。同時又不受場地設備條件的限制,可以隨時隨地進行,所以它最適合牧業經濟生產技術需要和遊牧生活的環境條件。
經濟的發展,促進和加速了社會制度的變革。原來的氏族部落逐漸解體,進入了部落聯盟和統一整個蒙古的戰爭時期。每個部落為了保存自己,或為吞併其他部落,都組織了由全體男子參加的武裝集團。
《元史 卷九十八兵志》中說:「其法:家有男子十五以上,七十以下,無眾寡盡僉為兵,十人一牌,設牌頭,上馬則備戰鬥,下馬則屯聚牧養。」
短兵相接乃是古代戰爭的主要特點。這對一個士兵說來,力量、技巧、頑強的戰鬥品質是更為重要的。所以在當時,培養、選拔勇健出眾的力士,是每個部落首當其衝的任務。摔跤運動就以能夠培養和發展人在戰場上必備的力量、技巧和意志品質的特點,而被列為軍事訓練的一個重要內容。
十三世紀蒙古社會的摔跤能迅速發展的另一個重要歷史原因,就是在部落聯盟的民主選舉中,只有在「男子三項競技」方面超群者,才有被當選為部落聯盟首領的資格。忽圖勒罕所以被當選為全蒙古、泰赤兀惕部首領,就是因為他在「男子三項競技」方面是超群者。
在後來統一整個蒙古的戰爭中,成吉思罕的忠臣將領——合撒兒、別勒古臺、木華黎、者別、蘇別額臺等都是「男子三項競技」方面的超群者。尤其是別勒古臺、木華黎更是當時的著名摔跤手。到了成吉思罕對外侵略擴張時期,蒙古社會已進入了封建世襲制。社會的進步,文化教育的發展,並沒有使「男子三項競技」的社會地位降低,它仍然是定奪罕位、選拔將領的重要條件之一。
例如成吉思罕於一二一八年出徵撒兒塔兀勒百姓前,接受妃子的建議,與弟子和將臣們在商定將罕位委與誰較合適時,拙赤、察合歹二子為奪罕位而爭,據《蒙古秘史》記載,成吉思罕的兩個兒子拙赤和察合歹展開了激烈的爭奪。
「拙赤起,揪察合歹衣領日:……『若遠射敗於汝,則敢斷其拇指而棄之,則自其倒地勿起之,若相搏敗於汝,則自其地勿起之,願聽父罕聖旨裁奪。』」拙赤的這段話,意氣風發,鏗鏘有力,使我們進一步了解到,在古代蒙古人的政治生活中,「男子三項競技」有何等重要的地位。
到了元代,因摔跤出名而被升官晉級的也不乏實例,如元武宗「(大德十一年六月)以拱衛直都指揮使馬可謀沙角牴屢勝遙授平章政事。」(見《元史 武宗一》)
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十三世紀蒙古社會的摔跤運動無論在普及和提高方面都達到一個相當高的水平,而且湧現出了很多力大超群善摔善戰的將領。例如:別勒古臺、不裡孛闊、木華黎等,他們不僅是摔跤場上的力大出眾的角牴能手,而且也是勇敢善戰的將領。
關於別勒古臺之摔跤,在《蒙古秘史》中描述道:「別勒古臺之相搏也,常脫其右袖裸行。」這段描述雖然簡短,但它確實形象地反映了當時蒙古社會摔跤運動的實況。
成吉思罕統一整個蒙古時,隨著蒙古政治、軍事力量的擴大,摔跤運動在軍隊裡更加開展。它不僅僅是訓練士兵的手段,而且也是調節軍隊思想,穩定情緒,鼓勵士氣的不可缺少的工具了。因此,每當一個戰役勝利結束或者修整軍隊期間,都要舉行「男子三項競技」的比賽。
例如,蘇聯史學家B 揚所著《巴都罕》一書的《蒙古軍之那達慕》一節中,記載了蒙古軍因勝利渡水,在俄羅斯境內烏爾卡山麓下舉行的閱兵儀式上組織了「男子三項競技」比賽。其中摔跤場面的記述尤為詳細:士兵們以千騎為單位從四面八方趕來,圍坐成一個圓圈。巴都罕和他的將領們在山坡上鋪設的地毯和鞍墊上理定後,軍號、鑼鼓齊鳴。主持摔跤者先進入場高喊「來吧!無畏的健將們,為了健康進場來摔吧!考驗我們的意志,較量我們力量的時候到了!」
那些優秀的摔跤手們把自己的馬交給信得過的人,從各處進場。他們從一個腳上跳到另一個腳上,伸展雙臂,從地上抓起一把土或草,形狀猶如雄鷹展翅……他們各自尋找對手,相抱互捕各欲將對手摔倒在地。圍觀者們為各自的摔跤手高喊加油。勝利者跳躍著來到為他們鋪設的座位上,在那裡備有點心和各種可口的食物。他們一把抓起,先是送到自己的嘴邊,然後將其揚向恩賜勝利的蒼天,以示感恩。還有的撒在自己朋友們的中間。
在最後一輪比賽中,有個名叫套哥儒勒的摔跤手,其人身材高大魁梧,相貌雄偉。他將對方高高舉起擲於地上,因勝利而高興地跳躍著。敗者卻臥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地哭泣。
套哥儒勒近其身旁問:「你為什麼這樣悲傷?」
答: 「如果我就此而死,那就痛快了,因為未能就此而死,我還有什麼可高興的呢?」
套哥儒勒聽了之後,將他扶起說:「這是我們為蒙古大帝業的興旺盡忠啊!」於是二人互贈了手刀,猶如親兄弟般地相抱互吻,手拉著手離開跤場。
之後,有一小隊騎士前來說: 「恩惠的巴都罕命我等前來傳旨:罕誇耀你們的果敢無畏,將你二人編入蒙古護衛軍中。」
從上述記載中,可以看出:「三項競技」的比賽,除了能調節軍隊的思想、穩定情緒之外,還有增進軍隊的健康,補充戰爭中傷亡的主力軍和鼓勵士兵繼續為蒙古統治階級英勇作戰的作用。
十三世紀蒙古的摔跤,隨著其政治、軍事力量的擴大而超出了蒙古的範圍,登上了世界體壇,開始與各國摔跤運動員相互往來和比賽。
根據歷史記載,當時的蒙古力士不僅與波斯力士進行過摔跤比賽,而且與欽察漢地的力士進行過比賽。這對促進各國摔跤手們互相來往、互相學習、取長補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從而為東西方的體育交往架起了一座橋梁。
二、元代蒙古族摔跤的特點
蒙古族摔跤發展到元代,有兩個特點:首先是社會娛樂的成分越來越大了,其次是摔跤方式發生了變化。
(一)蒙古族建立元朝後,除了西北邊緣地區有同族內部的零星戰爭以外,大規模的對外戰爭基本結束,國內已經安寧。因此,人們對文化娛樂生活的要求日漸高漲,而元朝歷代皇帝也以其尚武的民族習俗,而非常重視摔跤運動。如世祖時的學可(摔跤手)目人馬合謀沙。這個孛可是皇帝封的,即摔跤者之魁。
大德十一年六月,武宗以拱衛直都指揮使馬謀沙角牴屢勝,遙授平章政事。一個優秀的摔跤手被授以宰相的職位,足以說明武宗對摔跤運動是何等的重視。
到了仁宗時,元朝還專設「校署」管理摔跤運動。仁宗又於「延祐七年六月庚申,賜角牴百二十人鈔,各千貫。」
於此同時,元朝歷代皇帝常以觀看摔跤來進行娛樂消遣,賞賜無數。在《口北三廳志詐馬行》中,曾有這樣的描述:「大宴三日酣群宗,萬羊臠炙萬甕,九州水陸千官供,曼延角牴呈巧雄,紫衣妙午衣細縫,釣天合奏春融融。」這是元祖忽必烈在上都觀看摔跤、舞蹈筵宴娛樂的場面。
又《元史 蓋苗傳》中說:「(順帝)欲以鈔萬貫與角牴者,苗曰:『諸處告飢,不蒙賑恤,樂戲何功?獲此重賞乎?』」
上述兩例可見摔跤在元代皇帝的娛樂消遣中佔有的重要地位。
(二)元代以前的摔跤相當於自由式,勝敗不是以是否倒地為標準,而以雙肩是否著地為標準。到了元代,蒙古的摔跤運動發生了變化。
《馬哥波羅行記》第一六九章《海都女之勇力》中有這樣一段描述: 「……二民即至角場,相抱互找各欲僕角力者於地,然久持而勝負不決。最後女僕王子於地。」這說明二人勝敗的標準是將對方僕於地。這與現在的蒙古式摔跤的勝敗標準是一致的。
又在《克拉維約東使記》第十三章中,記載貼木爾孫皮爾麥麥特在其首都撒麻爾罕招待西班牙使臣克拉維約的盛況時說:「......太孫面前有大力士二人,作角力戲。力士上身皆著無袖之皮裔鏈。彼時正相持不下,後以皇太孫命其迅速收場,可以由其中一人,將對方捉住提起,然後摔倒在地。」這與現在的蒙古族摔跤,無論在服裝上,還是在摔法和技巧上就更加相似了。
至於蒙古族摔跤之所以在元朝發生演變,其原因尚待探討。
三、清代蒙古族的摔跤活動
元朝滅亡後,幾百年間,蒙古族的經濟、生產力方式變化不大,基本上還是以牧為主。清政府統一中國後,清朝對蒙古族施行了盟旗制。「旗」是個軍事行政單位,所有的牧民全部編入這個軍事行政單位,發生戰爭時,盟長帶領所屬旗兵丁應召出徵。這為蒙古族「男子三項競技」的繼續發展提供了有力條件。
再者,清初的皇帝們也因襲北方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重視和喜歡摔跤運動,大力提倡蒙古式摔跤,以重賞出眾的摔跤手來發展摔跤運動。
《滿文秘檔 太宗賞三力士》中記載:「天聰六年正月,阿魯部之特木德黑力士與班克庫克特之杜爾麻,於會兵處角力,杜爾麻勝,特木德黑負。們都與杜爾麻角力,們都勝,杜爾麻負。令們都、杜爾麻、特木德黑三力士跪於上前,聽候命名,賜們都『阿爾斯蘭土謝圖布庫』(象獅子一樣兇猛的摔跤手)名號,並賞豹皮長襖一。賜杜爾麻『扎布庫』(象大象一樣有力的摔跤手)名號,並賞虎皮長襖一。賜特木德黑『巴爾巴圖魯布庫』(虎膽英雄)名號,並賞虎皮襖一。……並諭以後如有不呼所賜之名而仍呼原名者,罪。」
關於此三人,《東華錄 天聰》卷七中,又有記載說:「三人皆蒙古人,膂力絕倫,善角牴。們都貌偉胸闊,時為侍衛。特木德黑身長七尺。杜爾麻貌不逾中人,而筋骨實堅強雲。」
自從「太宗賞三力士」後,蒙古各盟旗之王公仿效清皇帝,各自都選拔著名摔跤手,封為王爺的「三布庫」(即摔跤手),進行訓練。趁盟會、廟會、祭包、神樹之際進行摔跤比賽。這些作法和比賽也為當時摔跤運動的開展和技戰術的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
與此同時,清皇帝常召蒙古族的摔跤手進京表演。《東華錄 天聰》卷九中說:「天聰八年正月乙,上御中殿,命土謝圖濟農、查薩克圖杜稜、噶爾珠塞特爾三貝勒下三旗力士,先與小力士為角牴戲,後令阿爾斯蘭與三旗選拔力士六人較,阿爾斯蘭不容立定,一一高舉擲之,各國人無不驚奇。」這個阿爾斯蘭,就是前面提到的們都。
除此之外,凡蒙各部使臣至,都要為清朝皇帝表演射箭、摔跤或與滿族摔跤手角力。
乾隆年間,清政府以「蒙古人出其一萬僧,強其養百萬兵」的政策,將黃教大力輸入蒙古地區,而造成了蒙古人口減少,體質下降,思想虔誠,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摔跤運動的發展。
在清代,除了宮廷摔跤外,廣大人民群眾的摔跤活動開展得非常活躍。就參加比賽人數而言,在那達慕大會上參加摔跤的摔跤手達數千人,由此可見清代蒙古族摔跤的群眾性和廣泛性。因而在當時湧現出了很多人民群眾所愛戴的著名民間摔跤手,他們是烏珠穆沁旗的杜稜扎那、蘇尼特旗的杜石、阿拉善的策勒萌、巴林的巴林布庫、科爾沁的西拉喜布、紅和裡耶等。廣大人民用詩歌和民間故事的形式歌頌他們的主持正義、不畏強暴和為民除害的功德,並抒發其渴望獲得自由幸福生活的願望。這些詩歌和民間故事,至今仍在蒙古人民中廣為流傳著。
蒙古族摔跤從古至今,歷經滄桑而不致泯滅,除因為它與蒙古古代社會的教育、政治、經濟、戰爭生活、社會娛樂密切相關以外,而且與草原遊牧經濟的生產方式、生活環境有著緊密聯繫,它對增進人民的健康水平,豐富草原牧民的精神生活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
今天,繼承古代摔跤的優良傳統,取其精華,「推陳出新」,豐富中華民族社會主義體育的內容,乃是我們各族體育工作者的一項光榮任務。(阿琪拉圖)
中國摔跤運動發展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