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詩人余光中在臺灣高雄醫院去世,享年89歲。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40多年來,兩岸三地不知多少遊子讀過這首《鄉愁》。這首詩寫於1971年,是他在離開大陸23年後,用短短的20分鐘創作的。余光中享有頗高的聲譽,大陸曾掀起一股「余光中熱」。晚年,滿頭白髮、儒雅清癯的他多次在海峽兩岸之間往返。有一年,在故鄉南京舉辦的一場詩歌朗誦會上,當《鄉愁》朗誦的音樂響起時,詩人還一度潸然淚下。
余光中曾把自己的生命劃分為三個時期:舊大陸、新大陸和一個島嶼。他的祖籍是福建永春,1928年出生在南京。余光中在古城度過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母親也是位江南女子,「江南」是他詩歌中經常出現的意象,比如《春天,遂想起》中遍地垂柳的江南、太湖濱,「想起那麼多的表妹,走過柳堤」。
「他對南京感情非常深,在散文集《左手的掌紋》前言中,就寫這本散文集是獻給自己的『母鄉』。他說,小時候家住在鼓樓附近,一抬頭就看到紫金山的日出,他還說自己是『南京大蘿蔔』。」和余光中交往了14年的江蘇文藝出版社總編汪修榮告訴第一財經。
9歲時,為了躲避戰亂,余光中一家被迫從南京逃離,先是跟著母親逃到常州,後來又輾轉到了重慶,度過其少年時代。也正是在四川,他喜歡上詩歌,開始走上文學創作之路。此後,余光中一直保持了吃泡菜的習慣。上世紀80年代初,巴金到香港訪問,當時在香港中文大學任教的余光中擔任歡迎會主持人,還用重慶話致歡迎辭。巴金非常高興:「沒想到在香港還能聽到重慶話,太親切了。」詩歌《六把雨傘》中,有一首也是寫在四川的生活:「春雨就從傘邊滴下來/蛙聲就從水田裡/布穀鳥就從遠山/都帶著冷颼颼的溼意/來繞著傘柄打轉/喔,雨氣好新鮮」。
抗戰結束後,嚮往走到更為廣闊世界的余光中考上金陵大學外文系,重新回家。沒想到,內戰爆發,他不得不開始人生的第二次逃亡。跟著家人輾轉南下,先到香港,隨後到臺灣。1960年代,余光中還兩番赴美,拿到藝術碩士學位並在科羅拉多州寺鐘學院做過客座教授,但最後還是回到臺灣。
縱觀余光中的前半生,和那個時代大多數中國人一樣顛沛流離,命運指針不斷在「離開、思念、離開」之間搖擺,同時接受古典中國與歐美現代文明的薰陶與衝擊,自然就產生「鄉愁」情懷。
他流傳最為廣泛的詩歌《鄉愁》,就是寫於母親去世後引發的思鄉情切。1971年,住在臺北廈門街一處舊居的余光中,人到不惑之年,「隨著日子的流失愈多,我的懷鄉之情便日重」。余光中曾說,這首詩很寫實:小時候上寄宿學校,要與媽媽通信;婚後赴美讀書,坐輪船返臺;後來母親去世,永失母愛。詩的前三句思念的都是女性,到最後一句很自然就想到了大陸這個「大母親」。
「他對大陸的感情很深,還是有種『落葉歸根』的情結。」汪修榮說。前幾年身體好的時候,余光中每一兩年就要回大陸一次。他還有一首詩歌《呼喚》,裡面寫到「可以想見晚年/太陽下山,汗已吹冷/五千年深的古屋/就亮起一盞燈/就傳來一聲呼叫/比小時更安慰,動人/遠遠,喊我回家去」,他的好友、著名詩人流沙河解釋,這是一種比《鄉愁》更深的文化鄉愁,裡面蘊含的是「我從何處來」、「我歸何處去」。
除了詩歌,余光中在散文創作上文學成就也很高。文壇大師梁實秋就高度評價他說,「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2003年,余光中散文集《左手的掌握》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汪修榮說,13年來這本散文集先後再版30多次,發行量達10多萬冊,是目前大陸發行量最大的一本散文集。「他的散文中也是有詩的味道。」汪修榮說。
「餘先生性格隨和,詩人的氣質是骨子裡的,外在更多表現出來的是學者的嚴謹。」汪修榮回憶。他的妻子是他的江南表妹,「他對夫人很忠誠,很多詩歌雖然寫愛情,但裡面措辭都很注意,不讓夫人引起歧義。」夫婦倆有四個女兒,在散文《我的四個假想敵》中,他還說到自己幸福的家庭生活,「好多年來,我已經習於和五個女人為伍,浴室裡瀰漫著香皂和香水氣味,沙發上散置皮包和髮捲,餐桌上沒有人和我爭酒,都是天經地義的事。」
余光中在詩歌中也多次寫過死亡。他著名的詩歌《當我死時》就創作於1966年,那是他在美國密西根州立大學英文系任副教授時,一個寒冷的冬夜:「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枕我的頭顱,白髮蓋著黑土/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聽兩側,安魂曲起自長江,黃河/兩管永生的音樂,滔滔,朝東/這是最縱容最關廣的床/讓一顆心滿足地睡去,滿足地想……」
今年出版的生前最後一本詩歌自選集的序言中,余光中還寫道,「詩興不絕則青春不逝,並使人有不朽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