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一殺 Aperturist光圈 收錄於話題#藝術34#光圈34
IN CONVERSATION
辛迪·舍曼的最新作品正在紐約和柏林相繼展出,詳情可點擊閱讀《辛迪·舍曼最新系列,性彆氣質中的變裝靈感》。今年4月,《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兼高古軒畫廊季刊主編德裡克·布拉斯伯格,就辛迪·舍曼此前在英國倫敦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畫廊的展覽進行了採訪,其中辛迪·舍曼談論了自己的創作方式包括她最為著名的自拍系列。
©Cindy Sherman, Untitled Film Still #21
德裡克·布拉斯伯格:在倫敦的展覽裡我最喜歡的部分是對於你工作室的重現。
辛迪·舍曼: 為了製作展覽圖冊,組織方僱人來拍攝我工作室的每一面牆,然後便有人想到用照片來做牆。其實我已經在為好幾個項目製作牆紙了,所以我們知道該怎麼做。但我很害怕自己會討厭它,因為它有可能看起來超級「迪斯尼」,但是他們做得很好。有人說,要把我的一些假髮、道具或臨時物品也放到那個房間裡,但我很高興在那的東西全都是假的,而不是一些真實珍貴的東西。
德裡克:人們通常認為藝術家對於展示創作的幕後過程很謹慎,但你的創作有關的更多的是觀察人,而不是用技巧欺騙他們,對嗎?
辛迪·舍曼:我喜歡把事情展示清楚。在我的早期作品中,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拍照時快門上連接的電源線,又或者你可以辨認出假胸部或假鼻子。這並不會使我困擾。
德裡克:看到這麼多人在這個自拍照工作室中自拍感覺很有趣。
辛迪·舍曼:在弄清楚我們會做些什麼之後,我意識到這將是一個很棒的自拍場所。
©Cindy Sherman, Untitled #92, 1981
德裡克:你是如何看待將你的作品和自拍照做比較的人?
辛迪·舍曼:實際上我並不認為我所做的作品都是自畫像。我總是以第三人稱來看待這些角色,而不是讓他們像我一樣。
德裡克:你曾說過,你討厭「自拍(selfies)」這個詞。
辛迪·舍曼:我最不喜歡自拍的地方,是大多數人只是試圖把自己拍得好看。他們雖然在擺不同的姿勢,但看起來都幾乎完全一樣,而且這個姿勢旨在儘可能地討人喜歡,這絕不是傳統意義上自拍的意義。自拍從來都不是關於宣傳自己或是使人的模樣看上去更好看,而更多的是關於研究人的面孔。當我沒有其他面孔可用時,我使用自己的臉來學習肖像。另外,我一直認為手機攝像頭會使臉部變形。鏡頭略微廣角,因此它拍出的照片本身並不是很吸引人。我有很多朋友,我可以辨別出他們什麼時候感到脆弱或不安全,他們突然發布了自己所有的這些漂亮照片,只是希望得到人們的喜歡。
©Cindy Sherman, Untitled #540, 2010/2012
德裡克:你是怎麼開始使用Instagram的?
辛迪·舍曼:我一直有聽人提到Instagram,但是我一直都不太了解,直到我和一個朋友去日本旅行,她堅持要我開通帳號。那時候我才真正知道它是什麼。我當時只是想分享假期的照片,雖知道慢慢地它滲透進了我的生活,這讓人著迷,我對於探索所有這些不同種類的亞文化感興趣,例如那些化妝的人,雖然他們並不是我所認識的那些化妝師。這是一種新穎的藝術形式,但如果我不上Instagram,我就不會知道。
德裡克:你平時多久發布一次?
辛迪·舍曼:我剛還在想該發點什麼了,因為已經有一個多月沒發了。現在對我來說更具挑戰性,因為我已經嘗試了所有功能,正在等待探索或發現新事物。
©Cindy Sherman’s Instagram. Caption: 「Hello Fall」
德裡克:你是如何找到這些app的?
辛迪·舍曼:有很多是別人推薦的,有時我會重新考慮使用舊的app。我經常使用的是Facetune,它們有一個功能就是你可以刪除背景並插入你想要的任何內容。如果我想的話,我可以把襯衫做成草地或者一個火坑。管他呢。當我感覺自己在重複很多已經做過的事情時,我會感到無聊。
德裡克:你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使用Facetune使自己看起來...我可以說「醜陋」嗎?
辛迪·舍曼:[笑]可以說「醜陋」。有趣的樣子?還是奇怪的樣子?
©Cindy Sherman’s Instagram
德裡克:讓我們聊聊你的過往。你出生在新澤西州,年輕時就搬到長島了。你是五個孩子中最小的。很顯然,從小你就喜歡裝扮自己。
辛迪·舍曼:我認為很多孩子都喜歡裝扮。雖然我的大多數朋友都想成為萬聖節的新娘、芭蕾舞演員或公主,但我想成為女巫、怪物或老太太。我不知道為什麼,對我來說這似乎更有趣,尤其是在萬聖節前夕,這時可怕比美麗更重要。
我已經接受了好幾年治療,現在我想知道換裝是不是讓我忘記自己是誰,並嘗試成為別人的一種方式。我的家庭也認為我無法融入,所以如果我是另外一個人,他們可能會接受我。
我想我一直對服裝及其與角色的關係很感興趣。在我十幾歲的時候,我給我穿去學校的服裝畫了畫。我受到一位老師的啟發,他似乎每天都穿著不同的服裝或搭配。因此,我做了一個小釘子板並製作了一些紙娃娃,然後用這些小圖紙弄清楚了在學校一周的五天時間裡要穿的衣服。在大學的時候,我根據這個關於這些小衣服的想法拍了一部影片。它也是展覽的一部分,叫做娃娃服裝(Doll Clothes)。
©Cindy Sherman, Still from Doll Clothes, 1975
德裡克:我看到了這個系列,但沒有意識到你是在大學裡完成的。
辛迪·舍曼:大學時代是我又開始裝扮的時候。現在我想起來了,甚至在我還沒有開始拍照記錄之前,我就已經在房間裡嘗試化妝,令我看起來很像不同的人,非常好玩。或許它也是有療愈作用的。
德裡克:你認為在成人時期繼續裝扮,會釋放童年時期的歡樂嗎?
辛迪·舍曼:是的,肯定還是很有趣的。
德裡克: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拍攝自己的?
辛迪·舍曼:我的第一門攝影課程不及格,需要重考。然後我有一位老師總是和我說「不要擔心技術問題」,因為這就是我第一次不及格的原因[笑]。長大後,我很幸運在藝術經驗各方面得到庇護,很少去博物館,對當代藝術我也不了解。學習概念藝術並思考如何使用相機時,看起來就像是,「好吧,我要操心的是我要拍攝的圖像的概念是什麼,然後再進行呈現它。」儘管過去我一直很困擾於繪畫。
©Cindy Sherman, Untitled #216, 1989
© Cindy Sherman, Society Portraits系列
德裡克:把藝術作為事業來追求需要很大的熱情。
辛迪·舍曼:老實說,我甚至不知道成為一名藝術家意味著什麼。上大學時,我想也許最後會去教書。我以為藝術家是在球場或在木板路上作畫的人,就像那些畫漫畫的人。
德裡克:你什麼時候意識到這可以成為一種事業?
辛迪·舍曼:我記得在《生活》雜誌上看到一頁,是琳達·本格裡斯(Lynda Benglis)在她的工作室地板上倒膠乳。我想那是我第一次想到,「嗯,這確實是女人可以做的事情。」
德裡克:你是否認同那些塑造了流行文化的女權運動,例如#TimesUp和#MeToo?
辛迪·舍曼:當然。我的作品暗示了這一點。但我不使用標籤或帶話題,比較安靜些,我希望我的作品能代我發聲,但這種想法肯定存在在作品中。
德裡克:大學畢業後,你對於來到紐約感到興奮嗎?
辛迪·舍曼: 老實說,我有點害怕。大多數人會被紐約吸引,但我想:「不,我不會去紐約。你不必去紐約當藝術家。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當藝術家!」畢業後,我在布法羅住了一年多。紐約嚇倒了我。實際上,直到我參觀了這座城市,看到Vito Acconci在SoHo的街道上行走時,我想:「這裡的世界這麼小,這不是一個真正大的令人生畏的地方。」我意識到藝術世界是一個很小的世界,一個孤立的世界。然後我獲得了這筆3,000美元的[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獎金,所以我們[我和藝術家羅伯特·隆戈(Robert Longo)]都想:「好吧,讓我們搬到紐約!」
德裡克:在紐約的早期生活,感覺如何?
辛迪·舍曼:上世紀70年代很棒。我想這座城市肯定是更堅硬、更骯髒、更危險的,但是市中心卻空無一人。我住在華爾街地區,晚上沒有人出去。如果能找到計程車,那算你幸運。整個藝術圈都不一樣,當然是好的意義上的。因為當時沒有太多的畫廊,不像現在,而且沒人覺得能出售他們的作品。當時有這種自由,是因為你不必擔心會有人購買你的作品,因此你在工作時沒有太大的壓力。不同藝術藝術之間也存在更多的交叉,電影導演也可以是藝術家,視覺藝術家也可以是音樂家,喜劇演員也可以是畫家。
德裡克:當你搬到紐約後,創作了如今非常著名的《無題電影劇照》系列。那是為了好玩,還是你探索新領域的嘗試?
辛迪·舍曼: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剛開始的時候,我拍了一卷膠捲,在那捲膠捲裡,我以不同的姿勢扮演了六七個不同的角色。有一個是穿著黑色胸罩躺在床上,有一個靠在門邊,好像在哭。我買不起膠捲,所以我只給每種角色拍了一張,一共六張,然後決定:「好,就是這樣,可以了」,然後再拍一張。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在自己的公寓裡工作,只是重設了不同的場景,這個地方看起來像圖書館,那個地方看起來像酒店房間。當我意識到我應該拍一些外景照片時,我會列下在城市裡拍什麼類型的照片清單,然後找一個朋友,當時是我的男朋友[Longo]...我們跳上他的貨車,我有幾頂假髮和一些衣服,然後我們出發,「好了,停車!」然後我戴上假髮,化妝,跳出去,告訴他要站在哪裡拍照,然後我們再回到貨車中,我需要再扮演成一個不同的角色,然後去到一個不同的地方。非常好玩!
©Cindy Sherman, Untitled Film Still #2 1977
©Cindy Sherman, Untitled Film Still #25 1978
德裡克:那看起來是如此年輕和真實。
辛迪·舍曼:是的。我不知道會有什麼成果,但是沒關係!我們當時想的就是就讓我們玩得開心點。
德裡克:我想知道年輕人是否仍然具有這種冒險精神,現在我們有的是21歲白手起家的億萬富翁。
辛迪·舍曼:如今孩子們去讀研究生,並期望畢業時能立即找到畫廊,並舉辦第一次展覽,有一些課程會教他們如何成為成功的藝術家,而不僅僅是專注於創作藝術。
德裡克:你是否曾經想過要放棄成為一名藝術家?如果是這樣,你是如何繼續堅持下去的呢?抱歉,這聽起來像是勵志演說。
辛迪·舍曼:那可能是64,000美元的問題,因為我認為,只要你不放棄就意味著你可能會成為一名藝術家。我遇到些來到紐約並想當藝術家的人,一年後,他們不喜歡掙扎著生存的狀態。他們想要一份真正的工作,可以擁有一個不錯的公寓,而不必在某個破爛的地方。我認為當你真正嘗試和投入時,你根本不在乎你的住所,你允許自己生活在屎坑中。
©Cindy Sherman 《無題612號》,2019年
©Cindy Sherman《無題615號》,2019年
德裡克:你現在創作的流程是否與當時相同?
辛迪·舍曼:最大的不同是,現在我使用數位相機拍攝。我可以立即看到我拍到了什麼,出了什麼問題,比如焦點不清晰,或者我就是不喜歡。如果我不喜歡這個角色,我可以改變妝容。過去,我會在完成所有化妝,拍攝完所有照片後,等待影片顯現。我要卸掉化妝品,因為我需要把膠捲帶到商店,所以,如果我沒有得到合適的照片,就必須重頭再來。
德裡克:所有的照片都是你自己布景嗎?
辛迪·舍曼:是的,我會在相機旁邊擺一個鏡子。
德裡克:你會自己完成所有的妝發造型嗎?
辛迪·舍曼:是的,化妝時我還有一個手持的小鏡子。
德裡克:你會放音樂嗎?
辛迪·舍曼:是的,我喜歡音樂。
德裡克:你通常是獨自拍照嗎?
辛迪·舍曼:對的,周圍沒有人時,我會感覺更不受束縛,這意味著我可以冒險並做一些愚蠢的事情,也許結果會很棒。如果有人在那裡幫忙站位,這樣當然會更方便,因為我可以看到「這樣歪頭會更好」或者應該「站起來而不是坐下」,但我只知道它會束縛我,僅此而已。
德裡克:你是否嘗試請過助手?
辛迪·舍曼:是。我發現有時我只是為了他們而忙碌[笑]。我覺得不得不一直使自己看起來在工作。我意識到我的工作過程中需要留出間隔空間,這有時很好。它可以使你的大腦稍微清醒一下,然後再回到聚焦狀態,然後你的大腦就會更加清晰。
©Cindy Sherman, Society Portraits系列
©Cindy Sherman, Untitled #468, 2008
德裡克:對於自己的拍攝系列,你是如何做研究的呢,例如《小丑》和《名流》系列?
辛迪·舍曼:對於《小丑》系列,我剛開始是嘗試想像,在誇張的妝容底下,人物是怎樣的個性。是什麼讓一個人想要去當小丑?純粹只是為了逗孩子開心嗎?還是有其他的原因?是更黑暗,更骯髒的東西嗎?我發現,網上的一些小丑快照就是這些髒兮兮的,汗流浹背的男人。當我開始做這個系列的時候,我開始把小丑看作是一種群體,但他們和其他人一樣。我認為我應該扮演一個作為家庭主婦的小丑,一個在健身房裡的小丑...我試著想像小丑在過日常生活的照片。
©Cindy Sherman, Untitled #425, 2004
辛迪·舍曼:有時候是這樣的。我在穿過上東區的舊貨店時受到了啟發,創作了名流系列。這些服裝給我靈感是因為,它們看起來像是三十年前一位魅力四射的女人在某個場合會穿著的衣服。
德裡克:你是否會同時進行多個系列的拍攝?
辛迪·舍曼:通常情況下,系列是按順序拍攝的。不過有時,我可能會在系列之間跳躍。
德裡克:是否有一張照片讓你覺得「這真是太醜陋了」?(你說過允許我用「醜」這個字)
辛迪·舍曼:沒有,但是我拍過有些照片,覺得有點太傻了。我喜歡醜陋而怪異的東西,但不喜歡傻傻的。
德裡克:在項目前期,你是否會參考流行文化?你依靠什麼來篩選信息?
辛迪·舍曼:嗯,有很多文化的、跨文化的影響,例如糟糕的電視、電影、廣告或時裝攝影,其中很多只是媒體上的圖像。
©Cindy Sherman, Untitled #424, 2004
德裡克:你的作品有一種諷刺劇的感覺,所以你應該知道《比弗利嬌妻》 (The Real Housewives),對吧?
辛迪·舍曼:對,我還沒有真正看過那個節目,但我大概知道其中一些角色。我最近在做的作品,有些受到1920年代飛來波女郎(flapper)的啟發,我是在一本德語書中看到的那個時期的女性肖像。她們的妝很濃!這是我最喜歡的那個年代的東西,眉毛畫得明顯,嘴唇的弧度,眼睛周圍很黑。我喜歡這整個極致的妝容。我開始嘗試這些,角色就慢慢出現了。
德裡克:我經常想,人們想要在這種自拍文化中展示更真實的自己。你的版本顯示的是真實的自己嗎?還是不真實的?
辛迪·舍曼:我會說它們是不真實的版本,但我甚至根本不把它們當作是我自己。我覺得自己在作品中消失了,而不是試圖揭露什麼。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是在展示我的幻想,或是為了感受這個或那個角色。我躲在妝容底下,所以我的目的是要消滅、抹去自己,並變成其他什麼。
德裡克:所以這甚至不是自畫像?
辛迪·舍曼:我正在試圖尋找其他的面孔和人物個性。我不知道我要尋找的是什麼,直到我化妝完後才找到它,或者它會以某種方式顯現。
德裡克:當你找到的時候,你感覺如何?
辛迪·舍曼:像魔法一樣。當我在拍一些歷史人物的照片時,我照鏡子時根本看不到自己。這真的有點奇怪,但也令人興奮。在她身上,我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Editing: 劉晟怡
以上內容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Aperturist光圈
- END -
原標題:《辛迪·舍曼談創作:自拍不只是試圖把自己拍得好看》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