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只過度思慮美的問題,就會在這個世界上不知不覺間與最黑暗的思想碰撞。用一隻手去觸摸永遠,另一隻手去觸碰人生,這是不可能的」——三島由紀夫《金閣寺》
上周六晚上 7 點,單向空間「文學之夜」沙龍的第四場——「三島由紀夫:美與暴烈」,在蒼涼空靈的尺八樂聲中開始。
儘管這種擁有千年歷史的傳統樂器的演奏,讓全場頗為寧靜,這一晚的「三島由紀夫之夜」卻是至今「文學之夜」沙龍中最為活躍的一次,這要歸功於兩位觀點不一的嘉賓:日本文學翻譯家林少華,以及日本研究獨立學者劉檸。
在對談環節,甫一開口,林少華就坦陳,儘管翻譯了 3 本三島由紀夫作品,包括他的絕筆之作,《豐饒之海》第四部《天人五衰》,但是無論作為譯者和讀者,他都不太喜歡三島由紀夫,除去軍國主義傾向不談,更不喜歡的是三島的人生姿態和美學訴求:
「毫無疑問他是天才,但有的天才如皎潔的月光,照亮夜行者的路,有的天才像炙烈的日光,劈頭蓋臉打在人身上。三島無疑是後一種,讓我這個凡人望而生畏。」
林少華
林少華翻譯了 41 本村上春樹的作品,而村上恰恰也不太喜歡三島由紀夫。他曾在訪談中說「我沒見過三島由紀夫和川端康成,所以不太清楚,不過我猜他們可能認為自己是擁有常人沒有的藝術感的特殊人物。就像藝術貴族。我覺得這一點和我不一樣,我對生活在地上的自我幾乎提不起興趣,也不打算去寫。」
儘管林少華強調自己的判斷和村上的喜惡無關,但「村上的寫作是用最少的語句表達最多的含義,三島則恰恰相反,是樸素的對立面」,譯者對於一種風格的浸染,想必是有影響的。
雖然不喜歡,畢竟翻譯了《金閣寺》和《天人五衰》兩部極為重要的作品,林少華仍然結合《美與暴烈》一書,以自己長期的思考,探討了「三島由紀夫事件」,即三島自殺的原因,將之歸結於「武士道氣質、美學理想、天皇崇拜和同性戀殉情」四個方面,並一一詳述。
每一次的「文學之夜」,都會準備與主題作家相關的酒水飲食,這一晚,是梅子酒、清酒和壽司。文學是細膩的,尤其是試圖進入三島由紀夫這樣敏感的作家世界時,每一個感官細節都必須恰到好處。這也是文學之夜不同於普通沙龍講座之處,在這裡,全部感官都被調動。
不同於林少華,以及開場時簡短自承對三島由紀夫並無偏愛的主持人許知遠,劉檸自稱是三島粉絲,將他視為日本戰後文學的巔峰,整個日本文學史上的佼佼者,和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太宰治、川端康成並駕齊驅。
事實上,三島一生共 3 度提名諾貝爾,他的文學地位在世界範圍內都得到明確認可。相悖的是,他又是一個被貼標籤的作家:右翼、軍國主義,因此在他如日中天的日子裡,無法被譯成漢語。直到 70 年代,才以內部讀物的形式開始在中國流傳,90 年代初才漸漸多見,但譯作質量參差不齊。即使在今日,三島由紀夫作品之流傳與研讀,在國內仍然遠不可及他的前輩川端康成,或是後生村上春樹。這也是劉檸所說,比照三島的創作活躍期之長,和他在世界範圍內的評價之高,中國對他的譯介實在遠遠不夠。
或許正是因此,儘管林少華老師對三島並不認同,許知遠也對他沒有偏愛,但出於對文學的責任,對天才的敬意,仍然樂意在這樣一個夜晚和文學同好們圍坐一室,談他的生與死,美與暴烈。
劉檸、林少華和小莊
對談之後,照例進入朗讀環節。林少華先讀了一段他本人翻譯的《金閣寺》。這一晚,《金閣寺》也是一個小小的主角,現場兩位觀眾都選擇了這本書朗讀,一位在 95 年時就買齊了所有三島由紀夫的漢譯本,另一位則擁有 1972 年版本的《金閣寺》。
「文學之夜」不想在專家與讀者,嘉賓與觀眾之間劃出明顯分界,總是一方講,另一方聽。在這裡,所有人都隨性入座,只要有興趣,每個人都可以參與朗讀,談一談自己與那本書、那位作家之間的故事。可能你身邊坐著的,就是一位資深的研究者、書迷或者作家。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召集同道中人走出書房,參與「文學之夜」,因為世上最快樂的事之一,就是身處自己人之中,理解與被理解。
現場讀者
劉檸老師則用中日雙語讀了一段《春雪》
小莊、祖菁和莊秋水都朗讀了自己喜歡的三島由紀夫片段
攝影師、獨立策展人朱墨,帶來了一份日本攝影史上赫赫有名的兩套作品的電子圖冊:細江英公的《薔薇刑》,和筱山紀信的《三島由紀夫的家》,為大家作了展示和講解。
1、2來自《薔薇刑》,3、4來自《三島由紀夫之家》
這一晚的文學之夜,因為對話的你來我往,相冊的珍貴和豐富,時間流逝之快,也超乎往常,原本準備好的坎城電影節獲獎影片《三島由紀夫傳》的片段,都來不及播放,索性在 9 點之後放映了全片,讓大家欣賞。
三島的剖腹自殺,歷來是談論他時不可能略過的事件,這一場震驚全日本知識分子的「三島由紀夫事件」,一直被認作是他的軍國主義思想的表現。劉檸卻另有看法。他提到,在三島的自殺檄文裡寫著,當時的日本陶醉於經濟的增長,社會精神空虛,三島反對的是這些,但不意味他由此想要回到戰前。
「《天人五衰》快要完成時,三島寫信給摯友唐納德·金說:『對我來說,快要結束了,是個禁句,家人和我的編輯都小心翼翼,不問四部曲完成之後我準備怎樣。」
事實是,《豐饒之海》完成之後,三島沒有計劃。一直到拍《薔薇刑》的時候,他對細江英公說:你設計的薔薇刑是我涅槃的象徵。
三島由紀夫的一生有強烈的計劃性,一步一步的完成,像一個作品,他的死就是最後的完成。因此,三島之死是一個文學事件、藝術事件。儘管它的影響力波及政治,甚至被人們認作純粹的政治事件。
至於三島在政治上的形象,是他通過他的文武兩道和文化天皇觀,把自己包裝了。因為不這樣做,會被當做瘋子,在戰後的民主主義日本社會還要切腹,是師出無名的。他需要把自己的行為合理化,讓大家接受。」
儘管身後仍如此多爭議,三島或許並不在意:「我無意仰仗社會會支持我的思想,也無意將社會上容易被人理解的框框套在自己的思想上。正如我一再說過的那樣:不被理解才是我存在的理由」——《金閣寺》
誠如莫言所說:「三島是為了文學生,為了文學死。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文人。他的政治活動骨子裡是文學的和為了文學的」。十月的時候,「文學之夜」將會舉辦另一位風格強烈的作家——魯迅之夜。太多的褒獎與誤讀,這一次,我們仍舊希望邀請你一起,以文學的名義,重新純粹地閱讀經典,閱讀魯迅。
現場展覽的三島由紀夫作品
許知遠致開場辭
文學之夜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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