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冬天,除夕前的半個月總是家裡大人最忙活的半個月。有次凌晨4點我被我媽從睡夢中搖醒,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嘴裡哈著白氣就往樓下跑,家裡養了一年的一頭豬今天要被架起來了。周邊的鄰居都來幫忙我想去瞅個熱鬧,所以也顧不得天冷被窩暖。在我記憶中,小時候的冬天比現在冷得多,每天早晨起來上學,總能看到瓦房上的黑色瓦片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殺完年豬後的一天的凌晨5點,我爺爺請了鎮上有名望的「師公」(閩南話這麼叫,實際是種在婚喪喜慶時幫忙主持儀式,敬謝鬼神的職業,看穿著應該算是非全職的」道士「)到家裡敬拜天地。全家老小叔伯兄弟姐妹十幾口人,將八仙桌擺到院子正中間,放上乾果餅乾,雞鴨魚肉和豬頭,在「師公」帶領下拜天拜地。我永遠聽不清「師公」嘴裡在唱著什麼,他用著一種特殊的聲調和語速,把方圓百裡的主要神明的名字都唱了一遍,每唱兩句都拉出個長尾音,然後邀請這些神明到家做客吃貢品,保佑家人健康來年風調雨順。等「師公」唱完,我爺爺也會再唱一遍,不過他記憶力有限,只能邀請方圓十裡左右的神明。
這是我記憶中過年裡最不喜歡的一段小日子,每天冒著嚴寒起個大早,只是為了在院子裡對著天地空氣三叩九拜,也不知道我們準備的貢品夠不夠這麼多神明吃喝。
再後面的日子,我媽就要忙著殺雞殺鴨,灌裝臘腸,進行屋子的大掃除。在春節前兩天,還要炸地瓜炸排骨炸薯餅炸五香。都是些過年過節才會用心去弄的小點心,孩子們圍著她總想著趁熱吃上一口,畢竟平時可沒有那麼多好吃的。我爸這時候開始到鎮上集市預訂各種年貨,採辦禮品準備贈送親朋好友,忙了一年好像可以歇上幾天,呼朋引伴來個不醉不歸。而我的春節從購置新衣服開始,中間「火柴炮」伴隨整個過程,在領紅包時達到高潮,最後在春節後的一個又一個村鎮節日中依依不捨地開學(初一村裡舉辦「炸炮城猜燈謎」活動,初二姑姑回娘家,初五有「小龍藝」歡舞著在村裡經過,初九天公生日過大壽要要抬神遊村,從村頭到村尾扛著神明轉一圈,十五十六熱熱鬧鬧過元宵。)
2001年中國加入了世貿組織,當時的我們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們的經濟會如此快速地騰飛,就像這時的我們偶然回想才發現原來年味的消失是從那時候慢慢開始的。
依託著歐美發達國家巨大的消費市場,中國開始逐漸成為世界工廠,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工廠開始拔地而起。那時中國的農村土地已經開始供養不起龐大的農村人口,於是琳琅滿目的製造工廠開始吸收全國各地農村出來的人口。每年2次的人口大遷徙在這片土地上變成一種習慣,同時習以為常的還有年年買不到火車坐票的春運。
我們開始離開生我們養我們的土地,走向一片水泥森林;我們用我們辛勤的付出生產出一件件遠銷歐美卻廉價無比的小工業品;我們開始1年只能回家呆7天,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再不會花精力去過充滿儀式感的節日;我們離開故土尋求更好的生活,忍痛將孩子留在家中由老人照顧。
19年過去了,我們的人均GDP從1041美元增長到了18096美元,我們的國家GDP從10.96萬億增長到了99.1萬億,國家排名從第6位躍居到第2位,佔世界經濟比重從3%躍升到16%,經濟增長貢獻率超過30%。
這個國家發展得太快了,還沒來得及給她的人民適應的時間,用20年時間,好像一下從半農業社會變成了工業現代化社會。我們還在回味我們小時候帶著濃濃鄉土氣息的年味的時候,時代發展的颶風一下將它颳走,讓我們猝不及防地留在原地嘆息。
從秦一統中國至今2000多年了,我們一直是一個農耕國家,陰曆上的所有節氣和節日都是為了配合耕種需要而制定。我每次開著車帶我奶奶到外面遊玩的時候,看到一片平地好地,她總不自覺地說「這片地多適合栽種啊」。眷戀土地熱愛耕種的基因好像與生俱來無法捨棄。
而如今,我們這一輩看到土地終於不再只是想到耕種(雖然現在想到的變成了這片地蓋樓得多貴可能還不如耕種哈哈哈),我們終於可以脫離靠天吃飯的日子,給了下一代更多地走出大山掙脫土地束縛的機會。從這點來看,即便春節越來越失去年味,我也覺得挺好。畢竟覺得春節失去年味這樣想的只是還不完全適應時代變化的我們這一代人,對新生代來說,他們的春節有他們的「年味」。「年味」對他們來說不是煙花炮竹不是殺年豬炸美食辦年貨,「年味」也可以是新衣服新紅包,約上三兩好友在春日的某個暖和的午後一起抱著手機吃雞,或者看著手機裡視頻互相學習外面世界的新鮮玩意兒。
一切都在變,唯有時間永恆不變。春節並沒有固定的「年味」,它的「味道」也隨著時間在改變。我們失去的不是「年味」,而是再無法回到的過去。
轉眼春節又要到了,祝看到這篇文章的各位,能在時代的列車上,享受現在的「年味」,而不是單純的想讓「春節」回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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