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省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美術師。先後任西寧畫院副院長、西寧市美協主席、青海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青海省省級、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評審專家、中國書畫收藏家協會藝委會委員、中國文藝家畫院藝術總監。中國職業畫家協會顧問。獲「97.中國畫壇百傑「、優秀人民藝術家、」中國智慧財產權文化大使「等榮譽稱號。
青藏高原巖畫——先祖留言
文/楊明
有關巖畫
巖畫是原始人類族群有意識而成規模鑿刻或塗繪在巖石上的圖像。屬於人類早期的文化活動,原始藝術與文明時代的藝術就其藝術品質而言,並設有明顯的區別,但他的實際功能和文明時代的藝術創作有很大不同;它的主要功能在於傳達某種信息以及期待,渴求,所見所想,以及巫祭活動的反映,所以原始藝術的精神內涵要遠比文明社會的藝術作品來的厚重和深邃。
舊石器晚期的西班牙阿爾塔米拉洞穴巖畫(圖1)
巖畫不僅具有原始性,而且具有世界性,人類大約在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有將自己的感受或生存歷程中的訴求鑿刻於巖壁的習慣,因為巖畫在全世界五大洲都有很多的分布,這既是歷史的局限也是人類文明的發端。而不同地域、族群的巖畫在題材、製作手法上有很多的類似性(舊石器晚期的西班牙阿爾塔米拉洞穴巖畫)。舊石器時代的巖畫散見於非洲、歐洲和澳洲,大量的巖畫則集中在新石器時代和銅石並用時代。
獵殺公牛圖,西亞公元前6000年查塔爾胡尤克遺址的巖畫(圖2)
千萬年以來的巖壁承載了原始人類的所見、所想、所感、所求、所愛、以及他們認識世界,感知未來的表達方式,這就是先祖的留言(獵殺公牛圖,西亞公元前6000查塔爾胡尤克遺址的巖畫)
歷史回望
青藏高原是世界上最高的高原,平均海拔四千米沒有絕對無霜期,空氣稀薄,氣候酷寒,生存環境惡劣,被稱為生命的禁區。很久以來,青藏高原的原始先民究竟從何而來,一直是考古界以及人類學家所關注的熱門話題。
西藏藏北地區加林巖畫(圖3)
從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國家組織了多次大規模的科學考察,先後在唐古拉山脈以南到喜馬拉雅山脈以北的西藏中西部採集到許多舊石器時代遺蹟。「根據青藏高原考古和人類學資料及其分析後,可能舊石器時代以前,或者說全新世以前,青藏高原尚無人居住,全新世以後,分別來自華北和華南的移民各自沿著黃河和雅魯藏布江進入而逐漸深入到青藏高原,並帶來了與之相應的藏北和藏南兩地不同傳統和類型的細小石器和細石器工業。
藏北地區加林巖畫,狩獵圖(圖4)
此時青藏高原與尼泊爾、巴基斯坦、印度等南亞及中亞北方草原地區的交通顯然尚未開通。」(《略論青藏高原的舊石器和細石器》青海文物總第九期59頁)藏東卡若遺址的大規模發掘,把西藏的文明史提前到距今5千年前,從而以無可辯駁的史實證明了青藏高原東部是高原人類在新石器時代的主要聚集地。
狩獵犛牛圖,藏西阿壟溝巖畫(圖5)
「卡若文化的打制石器,有許多與青藏高原東部與甘肅西部卡約文化及馬家窯文化類型近似」(李文實《西陲古地與羌藏文化》第256頁)。甘、青地區是新石器文化非常發達的地區,從大量的史料、遺址、出土文物證實在4一7、8千年前,這裡就有人類繁衍、生息,原始畜牧業和農業都較發達,而且創造了堪為世界瑰寶的彩陶文化。
犛牛圖,藏西魯日朗卡巖畫(圖6)
馬家窯文明沿湟水流域和黃河流域一直上溯輻射到河源及柴達木盆地,甚至進入到青藏高原腹地,從近年的研究考古發現,不僅仰韶文化與馬家窯文化、宗日文化、長約文化、齊家文化、辛店文化有密切關係,更與藏東卡若文化及拉薩北效曲貢文化均屬於同一個文化系統。分布在青藏高原的諸多巖畫,說明在遠古時代就有人類在此活動。而藏北阿里地區的巖畫分布地帶,平均海拔5000米左右,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
犛牛圖,藏西革吉鹽湖巖畫(圖7)
但遠古時期的情況並非如此,科學考察表明西藏有不少上新世期間的三趾馬化石以及屬於亞熱帶山地森林特有的雪松、棕櫚等,在距今7500年左右的全新世,氣候溫暖溼潤,而在此後氣候逐漸變冷,以致成為無人區。「事實上巖畫分布範圍內的草原遊牧地區,不存在以農業經濟為特徵的新石器文化,而只有以漁獵經濟為特徵的細石器和以遊牧經濟為特徵的青銅文化。」(《青海文物》總第九時期67頁)
高原巖畫概貌
在青藏高原巖畫中,青海巖畫屬於早中期,藏北巖畫主要是早期和後期,藏西阿里地區的巖畫早、中、晚期都有。青海巖畫主要集中在距今3200年2000年之間,藏西藏北的巖畫在3000年一1000年之間,青藏高原早中期巖畫中犛牛形象是最突出最具有代表性的,也是高原先民最具地域性、最具民族特徵的圖像類型。
犛牛、日月與雍仲符號,藏北其多山巖畫(圖8)
早期的巖畫製作手法是以通體鑿刻為主,比較有代表性的有青海格爾木野牛溝巖畫、藏北文部的加林巖畫、藏西日土縣的阿壟溝(圖4圖5)。其藝術特徵是造型渾樸厚重、結實飽滿,經有意識的誇張其大尾、短腿、拱背、飽滿的軀幹和富有攻擊性的大角、更突出了犛牛強悍威猛的特徵。
狩獵犛牛圖,新疆崑崙山巖畫(圖9)
早期的狩獵圖,人牛之間的距離比較近,也不太呈現血腥的場面,反而表現出人類先祖童稚般的樸拙,使畫面生意盎然、充滿情趣。相對於青藏高原早期的巖畫,稍晚一些的巖畫製作手法不再採用通體鑿刻法,而是在巖壁上用刻線的方法勾勒出物象的輪廓。
狩獵犛牛圖,甘肅黑山巖畫(圖10)
這種轉化在藏西巖畫中比較明顯。(藏西魯日朗卡巖畫,圖7)犛牛的形體被簡單勾勒,軀體被拉長,頭小咀尖,不再有早期那種渾厚飽滿、富有張力的感覺。(犛牛圖,藏西革吉鹽湖巖畫,圖8)這顯然是被馴化的犛牛,呈現狩獵經濟到畜牧經濟的轉化,而原始宗教的一些符號也往往伴隨著這個時期的圖像出現。當然這是一個苯教種類系統尚未完全形成的一個時期。(犛牛,日月與雍仲符號,藏北其多山巖畫,圖9)晚期的巖畫則全都是壁繪類,主要集中在藏北高原,內容多為狩獵、追殺、祭祀等,加之赭色顏料本身的特點,使這類巖畫多了些血腥、慘烈的氣氛。
青海野牛溝巖畫,犛牛與飛翔的鳥(圖11)
概而言之,青藏高原的巖畫有幾個主要特徵;一是以犛牛為主體。二是獵牧經濟是她的主要經濟形態,三是其後期呈現出前佛教時代的原始宗教文化特徵。所以說,犛牛巖畫也就是青藏高原巖畫的代名詞。
青海野牛溝巖畫,鷹、人與動物(圖12)
「高原巖畫的主題雖然在青藏高原北部的腹地一羌塘高原,它包括了青海省青海湖以西的柴達木盆地部分;西藏自治區境內藏北那曲地區與藏西阿里的北部地區,但它北部,東部及南部邊緣地區,也有少量屬於高原地理系統的巖畫,它們包括了新疆塔裡木盆地南緣的崑崙山巖畫,(狩獵犛牛圖,新疆崑崙山巖畫,圖10)東面河西走廊南緣的祁連山黑山巖畫;以及橫斷山脈南緣的金沙江下遊地區的巖畫。這片廣袤的地區,在古代中國民族分布上,屬於羌系民族的活動區域」(狩獵犛牛圖,甘肅黑山巖畫,圖11)。
青海野牛溝巖畫(圖14)
青藏高原巖畫的分布與羌系民族遷徙軌跡基本一致。戰國至漢唐之際的青藏高原是一個邦國林立的時代,曾有過繁榮昌盛的古代文明,當此之際,載於史冊的古老民族和古國計有諸羌系列唐旄、發羌、蘇毗、附國、大羊同、東西女國、白狼、多彌、党項,吐谷渾…以及最終統一青藏高原的吐蕃王朝。
豐富多姿的巖畫
隨著青海柴達木盆地南緣野牛溝巖畫的發現,揭開了青藏高原巖畫的神秘面紗,其後在藏北、藏西也發現了大量的巖面,巖畫的發現和研究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時期。經過數年的研究整理,青藏高原的巖畫以其豐富多姿的面貌,呈現在世人面前。青海省野牛溝巖畫,應是青藏高原最早的巖畫,出現了許多鷹與犛牛組合在一起的畫面,一般都是飛翔、盤旋在犛牛的上空(犛牛與飛翔的鷹,青海野牛溝巖畫,圖12)畫面中一排飛鷹掠過天際,兩隻犛牛在草地上悠閒行進。
藏西魯日朗卡巖畫(圖15)
圖13的畫面中(青海野牛溝巖畫),一個人牽著駱駝,駱駝的後面是一個犛牛,人在後面緊跟著一個小狗,而畫面上方的天上飛著一隻鷹,一隻犬似乎對著盤旋的鷹吠叫。藏北加林巖畫的一幅狩獵圖中,一個獵手挽弓欲射,對面是一隻對峙的犛牛,旁邊的是一隻欲撲向犛牛的獵犬,頭頂則是一隻盤旋的鷹(藏北加林巖畫,鷹與狩獵圖,圖14)。圖15中的三個獵手將兩隻犛牛圍在左中部,而左下方,則被獵犬和數隻鷹圍睹,畫面的焦點聚向左上方,是一幅非常生動的狩獵圖(藏西魯日朗卡巖畫,狩獵犛牛圖,圖15)鷹是青藏高原很常見的一種飛禽,鷹在天空飛翔,犛牛在草地上放牧一這樣的場景很常見,在青海高原巖畫中,青海野牛溝的巖畫同藏北、藏西的巖畫相隔千裡甚至數千裡,但巖畫的風格、製作方法、畫面的構成因素卻十分相近甚至相同,不能不使人感到「青藏高原巖畫」這個命題的準確性(青海天俊盧山巖畫,犛牛圖,圖16)。
青海天峻盧山巖畫(圖16)
值得關注的是青海宗日文化、齊家文化、卡約文化彩陶中鷹的形象以及變形紋飾的大量出現,明確顯示出高原先民鷹圖騰崇拜的精神內涵。青海天俊盧山巖畫群,計有巖畫三百餘幅,而描繪最多的是犛牛,分為狩獵和馴養兩個題材,而「車獵圖」是比較獨特的一副,這幅畫面中由一獵手駕馭一輪單轅雙輪車,駿馬輓車,獵手身子朝後作彎弓射獵狀,而被激怒的野牛正在追趕車馬,野牛群毛履地,四肢粗短,昂首翹尾的形象十分傳神。值得注意的是青海草原在近世以來是沒有車的,考古學家湯惠生先生認為這種車是典型的匈奴人的「彎窿車」,盧山巖畫證明了漢代青藏高原和北方草原各民族的大遷徙和大融合這一史實(圖17)。在青海剛察縣泉吉鄉舍布其巖畫中有一副「騎射圖」(圖18),整個畫面由騎馬的獵手和野犛牛組成,獵手騎馬在後做彎弓射獵狀,野犛牛在前,體型碩大,全身被長毛,數倍於射獵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藏北申扎的加林巖畫中有幾組巖畫生動的反映了獵捕野犛牛和馴服犛牛的情景。在「狩獵圖」中人們捕獲了一頭野牛,被兩個人用繩子牽引,後面被騎馬人驅趕,兩隻獵犬追逐吠叫,「馴牛圖」是一副馴化犛牛的場景;一頭犛牛被人從鼻孔中穿了兩條繩子,分別由兩個人牽引,後面有一人驅趕犛牛,旁邊也有兩隻狗在追逐吠叫。
青海天峻盧山巖畫(圖16)
畫面生動風趣,再現了幾千年前藏族先民的生活場景。中期以後的犛牛巖畫中多了一些宗教的涵義,同時也揭示了人與犛牛的淵源關係,犛牛往往與日月雍仲相伴,甚至還出現雍仲符號敲鑿在犛牛形象輪廓內的圖像(圖19)。曾記得在小學歷史課本上描繪的原始人的生活場景——一群原始人拿著石塊、木棍等「狩獵工具」捕殺獵物,而野獸卻跳起來撲向狩獵者…,用這種原始的方法不可能捕獲到很多的獵物,也很難獵殺大型野獸,反過來還要被野獸所傷害。生活環境的艱難可想而知。隨著人類的不斷進化,文明程度的不斷提高,狩獵工具也在不斷的改進。到了新石器晚期,銅石並用,特別是青銅器的應用。人們用尖利的器具狩獵野畜,甚至可以獵殺大型動物。馬自然是先於野犛牛被人類馴服,有了乘騎之便,器具之利,推進狩獵文明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
青海海西巖畫,狩獵圖(圖17)
獵獲的野犛牛多了,暫時吃不完的養起來,而小野犛牛更易於捕獲,也便於馴養,而且還可以繁殖一原始畜牧業由此肇始。但馴服野犛牛不是輕而易取的事情,藏族的祖先認為犛牛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自然不服人類的約束。據說在吐蕃一世贊普時,野犛牛還未被人類所馴服,危害人類生命財產的事時有發生,為此事一世贊普寢食不安,命管民事的大臣達蓋著力解決此事。
犛牛與雍仲符號,西藏扎達盆地皮夾扎拉山巖畫(圖19)
達蓋深入基層多方探尋馴牛之術,後聽叢一老人建議,在捕獲的野犛牛鼻孔最前端也即最軟處打一洞,用柏木棍穿洞而過,然後將兩頭彎過來對在一起紮緊,這就是牛鼻圈,然後在牛鼻圈上栓上繩子,你拉著它往東即往東,往西即往西,不敢越雷池半步。這同藏北申扎加林巖畫所表現的馴牛場景如出一轍。
青海剛察縣舍布其巖畫,騎射圖(圖18)
結束語
數千年來,巖畫真實記錄了青藏高原先民由狩獵經濟進入畜牧經濟的全過程,以及他們遷徙的軌跡。犛牛被馴養,是高原先民對青藏高原乃至對世界文明作出的巨大貢獻。隨著生存環境的逐漸嚴峻,藏族的先民與犛牛相依為命,長相廝守,穿越了千百年的時空,在這片年輕的高大陸上繁衍生息,不但逐漸適應了高原的各種環境和變化,也成為了高原的主體。不能想像一高原的人類不能沒有犛牛。沒有了犛牛,青藏高原也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