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永
明末清初著名文藝評論家金聖歎（1608—1661）曾經將《水滸傳》（又名《忠義水滸傳》）評定為六大「才子書」之一，可惜他生得太早，錯過了鑑賞《紅樓夢》。這部描繪才子佳人的標準著作，應該比那打打殺殺的《水滸傳》更符合「才子書」的定義吧？《紅樓夢》號稱百科全書式的偉大著作，作者曹雪芹自然也就應該是一位標準的才子。
然而這位「曹雪芹」生前卻默默無聞，神龍見首不見尾，其真實身份一直成謎，至今人們都還在孜孜不倦地探究、猜測，這位學貫古今的才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一）紀曉嵐對「曹雪芹」熟視無睹
《紅樓夢》創作誕生於清代乾隆時期，作者曹雪芹之所以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一方面是出於對當時嚴酷的文字管制環境的畏懼，一方面實在是因為中國古代歷來對「小說」這種文體的輕視傳統。其實，就在乾隆時期，同樣有一位以撰寫小說聞名於世的文人，他就是《閱微草堂筆記》的作者紀昀。
紀昀（1724—1805）字曉嵐，也字春帆，自號石雲，又號觀弈道人，直隸獻縣（今河北獻縣）人。紀昀二十四歲時在順天鄉試考中解元（第一名），三十一歲中進士，入翰林院，後破格提拔為侍讀學士。其間曾因學政洩密案，被貶官烏魯木齊，三年後遇大赦回京。乾隆三十八年，紀昀出任《四庫全書》總纂官，後累遷至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加太子太保銜，死後諡號「文達」。紀昀是清代著名學者，有「大清第一才子」的美譽。
《閱微草堂筆記》是以筆記體形式撰寫的文言短篇志怪小說，創作始於紀昀晚年退休之後，全書完成歷時近十年時間。每有小說新稿問世，即被親友競相傳抄，後來由紀昀的學生門人編輯刻印成書。《閱微草堂筆記》風行天下，與《紅樓夢》、《聊齋志異》並列為「清代三大流行小說」。
魯迅先生評論《閱微草堂筆記》說：「雋思妙語，時足解頤；間雜考辨，亦有灼見」（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可見《閱微草堂筆記》同樣具有很高的文學藝術成就。
按照紅學家們的說法，曹雪芹與紀昀是同時代人，都生活在北京。然而在紀昀的著作中居然沒有提及《紅樓夢》一書，這是非常令人疑惑的現象。所謂「惺惺惜惺惺」，對同樣以寫小說著名的曹雪芹，紀昀不會不加以關注，更何況紀昀博採異聞，還是《四庫全書》的總纂官。
《紅樓夢》程乙本引言說：「是書詞意新雅，久為名公巨卿賞鑑。」象紀昀這樣學識淵博的「名公巨卿」都對《紅樓夢》不著一字，其作者「曹雪芹」的真實身份就更加讓人好奇了。
值得注意的是，紀昀七十三歲時曾經為清宗室子弟愛新覺羅·敦誠的文集《四松堂集》寫序，並為之「校仇」。
《四松堂集》包括敦誠創作的詩詞、文論、序跋、雜記等，是研究《紅樓夢》的重要參考書目。書中有《寄懷曹雪芹（霑）》、《贈曹雪芹》、《佩刀質酒歌》、《挽曹雪芹》等與「曹雪芹」有關的詩文，涉及「曹雪芹」的遭遇，晚年處境，身後情形等信息，成為紅學家們研究「曹雪芹」的珍貴文史資料。
敦敏、敦誠兄弟是「曹雪芹」的好友，但他們並沒有記載他們認識的這位「曹雪芹」就是《紅樓夢》的作者，更沒有留下他們閱讀過《紅樓夢》的絲毫記錄。也就是說，把敦敏、敦誠、「曹雪芹」之間的交往與《紅樓夢》聯繫起來，無非是後人的推測、猜想。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太多，我們完全有理由懷疑：敦敏、敦誠兄弟認識的這位「曹雪芹」可能並不是《紅樓夢》的作者。
紀昀既然仔細審閱、校正過《四松堂集》，他肯定也沒有把書中的「曹雪芹」和《紅樓夢》的作者聯繫起來，也就難怪為什麼他對這位「曹雪芹」熟視無睹、不聞不問了。這也從側面反映出當時的人們並沒有認定「曹雪芹」就是《紅樓夢》的作者。
（二）納蘭性德是賈寶玉的原型？
乾隆時期的陳鏞在其《樗散軒叢談》中說：「《紅樓夢》實才子書也，初不知作者誰何？或言是康熙間京師某某府西賓常州某孝廉手筆。」
陳鏞，字蘭岡，江蘇吳江人，在北京生活多年，曾擔任典史。從他的這段記錄可知，關於《紅樓夢》的作者到底是誰？當時就已經有了許多說法、傳聞。不過，大家一致公認《紅樓夢》是才子之書。
《紅樓夢》滿篇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書中的主人公賈寶玉是一位出口成章、滿腹經綸的風流才子。自《紅樓夢》誕生以來，痴謎紅樓、對號入座的人大有人在，然而真要找出象賈寶玉這樣既是公子王孫，又是風流才子的人物，並非易事。
到晚清時期，《紅樓夢》更加風靡，人們紛紛猜測其中隱含的秘密。據趙烈文的《能靜居筆記》記載：「曹雪芹著《紅樓夢》，高廟（指乾隆皇帝）末年，和珅以《紅樓夢》呈上，然不知其所指。高廟閱而然之，曰：『此蓋為明珠家事作也。』後遂以此書為珠遺事。」
傳說，乾隆皇帝看了《紅樓夢》，就說書中寫的是康熙朝的大學士明珠的家事。而《紅樓夢》中的主人公賈寶玉就是明珠的兒子、著名詩人納蘭性德。這一說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
納蘭性德，字容若，生於1654年，與康熙皇帝同歲。他出生於貴族之家，自小就聰慧好學，才華橫溢，特別擅長詩詞。他的《飲水詞》一旦刊行，即產生了「家家爭唱」的轟動效應，其身後更是被譽為「滿清第一詞人」、「第一學人」。
納蘭性德容貌俊美，文採風流，就仿佛是現實世界中活靈活現的賈寶玉。可惜天妒英才，納蘭性德病魔纏身，只活了短短的三十歲。
雖然納蘭性德的父親明珠位高權重，他卻志向高遠，始終不願意依靠家族關係進入官場。康熙十五年，納蘭容若參加科舉考試，考中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巧的是，《紅樓夢》後四十回裡，賈寶玉在家人的勸勉下，參加科考，也考中了第七名進士。
與納蘭性德不同的是，賈寶玉天生叛逆，「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他鄙視功名，不肯依靠讀書謀取官位，成為「祿蠹」。即使賈寶玉後來得中進士，他最終還是幡然醒悟，看破紅塵，拋妻棄子，遁入空門。納蘭性德也是一位多情種，他情路坎坷，其詩詞中常常流露出愛戀情痴、悲觀厭世的情緒，這點倒是與賈寶玉的感情遭遇、心路歷程頗為接近。
（三）「才子書」帶來的尷尬
納蘭性德當然不可能是真正的賈寶玉，賈寶玉畢竟只是一個虛構的藝術形象，他也不可能是比照納蘭性德的原型來「依樣畫葫蘆」。歸根結底，《紅樓夢》只是一部人情小說。
由於《紅樓夢》巨大的藝術感染力，使得它成為了人們一直痴迷喜愛的古典文學作品。
有句詩歌說得好：「閒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是枉然。」這句詩出自《京都竹枝詞》之「時尚篇」中，歷來被喜愛《紅樓夢》的人們引用。
《京都竹枝詞》是清代嘉慶年間的文人得輿編著，又名《草珠一串》。這句詩反映了《紅樓夢》當時在北京城受到大眾喜愛、歡迎的熾熱程度。很顯然，閱讀、擺談《紅樓夢》是一件非常高雅、時髦的事情。一時間，《紅樓夢》洛陽紙貴，人人爭讀，家家收藏。
詩書相伴，紅袖添香，這是才子佳人的日常生活。閒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是枉然，這是都城北京的市井時尚。我們再來看這首《京都竹枝詞》的前面兩句：「做闊全憑鴉片煙，何妨做鬼且神仙。」這就難免讓人頓生尷尬之情了，原來清代人是把吸食鴉片煙和擺談《紅樓夢》並列在一起炫耀的呀。一邊招待客人吸鴉片，吞雲吐霧，一邊悠閒自在地擺談紅樓故事，拉家常。那情形，分明是菸鬼伎倆，絕非才子所為，現代人再怎麼也不會感覺有什麼高雅情趣的。
突然間明白過來：即便是金聖歎先生閱讀過《紅樓夢》，他依舊會情有獨鍾，繼續把《水滸傳》列為他心目中的六大「才子書」之一。《水滸傳》才是他心目中的最佳伴侶，更貼切他臧否古今、快意恩仇的人生。所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關鍵還是在於各人陶冶練就的法眼。
【作者簡介】劉永，四川綿陽人，現為公務員，愛好文史寫作，時有詩文發表於報刊，有《文同評傳》等書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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