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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碎片化」已經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最典型的特徵之一。
從前的日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莊子·讓王》);再後來,我們失去了那份逍遙,沒有了那種自得,時間左右了我們,於是我們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子罕》)的一去不返,感嘆時光的匆匆,時間的悄無聲息讓我們焦慮不安,「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裡,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裡,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朱自清《匆匆》》);而當下,在這個「網際網路還要加」的時代,我們深切感受到的,不僅僅是時間的匆匆,還有時間的「碎碎」。新媒介不失時機、不分時段的「轟炸」,移動終端各種APP的強硬推送,徹底顛覆了我們的生活和生存方式,我們的時間被頻繁的信息撕得粉碎。
由此而來,原本持續而專注的閱讀過程常常被分割得支離破碎,一分鐘看完一部書、三分鐘讀完一個朝代,成為一種閱讀時尚。零星時間的閱讀與淺層次的思考與之相伴而生,我們接收的知識、信息是零碎、散亂的。在亟需提取知識的時候,要麼面臨「鬥大的饅頭——無處下口」的窘境,要麼面臨「大海撈針」一般的長時間搜索過程,結果往往像賈寶玉見到林黛玉時的處境,「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裡。不少學者對此深表擔憂,認為時間碎片化、空間碎片化造成的知識的碎片化,日益使人們陷入缺乏深層閱讀、深度思考的困境。
這些擔憂不無道理,但也沒有必要談「碎」色變。
一個人認識世界、獲取知識的過程,難道不是從利用零星的時間、獲取碎片的知識開始的嗎!東漢末年的董遇,就是提倡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的那個學者,他是如何讀書的呢?利用「三餘」時間。冬天,沒有多少農活,這是一年裡的空閒時間,讀書;夜間,不便下地耕作,這是一天裡的空閒時間,讀書;雨天,沒有辦法出門幹活,這也天氣變化帶來的一種空閒時間,讀書。這些時段,或長或短,獲取的知識肯定也是零碎的,但不妨礙他成為漢獻帝的老師,成為時人眼中的「儒宗」。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他說自己平生文章大多是「三上」之上思考出來的,「三上」指的是馬上、廁上、枕上。由此可見,碎片化的時空、碎片化的知識,不是影響我們取得成就的決定因素,而且還是必須的步驟之一。
關鍵問題在於,我們如何處理這些碎片化的知識?
如果一味聽之任之,僅止於此,不管碎片的知識如何琳琅滿目,終究還是碎片,那有些學者的擔憂極有可能會成為現實。正如我們平時用的電腦,用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們需要對散亂的文件進行整理,剔除那些無用的垃圾,按照分區、文件夾讓它們各就各位,以便我們在需要的時候,順利地找到它們;有的時候,還需要我們對磁碟碎片進行深度清理,把散亂的碎片整合成為有機聯繫的存在,這算是一種深度的知識整合,以便我們「老馬識途」,在深度的思考中快速獲得知識資源。
我們當下的時代,知識的碎片化是一個必然存在,所以我們對此不必過多糾結,應該關注的是,如何發現高質量的碎片、剔除無用的碎片,尤為重要的是如何處理這些碎片。既然是因為知識的碎片化影響了我們的深度思考,那我們為什麼不把這些碎屑凝練起來,讓它們不再那麼「碎」嗎?這就需要我們有意識地對碎片的知識進行整合,以此彌補知識碎片化的弊端,實現從碎片到整體的跨越。這也就是知識整體化的過程。
古典詩詞的閱讀亦然。
在對古代詩詞的接受過程中,幾乎每一個人的經歷都是這樣的:背誦一首名詩,背誦幾首名詩,再到背誦一些名詩,我們對有些詩歌的接受甚至是從其中的名言名句開始的,名句——名詩——一些名詩,大致就是這樣的一個接受過程。有的人詩歌儲備量可能多一些,有的或許少一點,不管哪一種,本質上還是碎片,如果沒有一個一以貫之的東西將它們整合起來,它們依然是一個個散落的存在,最好的狀況算是一個個散落的群體。這也是「中國詩詞大會」中,為什麼一些參與者背誦了大量詩歌,卻常常止步在給出一個或幾個關鍵字的「飛花令」「超級飛花令」階段上。
「飛花令」就是一種整合,是按照某種主題將大量零散詩句的整合,本身更像一種詩詞的競技文字遊戲,還不能將足夠多的詩句、整首的詩詞聚合為較大的整體,因為中國古典詩詞數量龐大,詩詞內容本身更是豐富多彩的。那麼,有沒有一種更加便利、易於操作的聚合方式呢?
以人為綱,這恐怕是最容易操作,也是最有效的整合方式了。
詩詞是由人創作的,一個人一生可能創作很多詩詞,如果按照時間的順序,將一個詩人一生創作的著名詩詞串聯起來,這就是「詩傳」。
利用「詩傳」的方式對個人記憶中散亂的詩歌進行聚合,這是一種整體化,不但能實現對碎片化的超越,更是極為有效的詩歌閱讀方式。
要真正讀懂一首詩詞,至少有六個方面是必須的:誰寫的,什麼時候寫的,在哪裡寫的,為什麼寫,寫的什麼,怎麼寫的。前四個方面,都直接涉及作者,這沒有疑問。後兩個方面,對詩詞「寫的什麼」「怎麼寫的」,儘管有的時候,單純從詩歌文本中就能獲得大部分的信息,但要真正深入、更加通透地讀懂文本,還必須了解作者。如朱熹那首著名的詩歌《春日》:「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單純從文本來看,這是一首遊春的詩,寫春天到來的美好及生機,但如果了解朱熹及其他的思想,知道朱熹一生從未踏足泗水,就會明白這首詩不是純粹的遊春詩,而是一首哲理事,通篇用比的手法,寫自己學習儒學的心得,只有進了孔聖之門,才能領略無邊的生機。所以說,閱讀詩詞,不但要讀懂文本本身,還要追究言外之意,前提是了解作者,只有全面了解,才能真正理解,不至於一知半解,甚至誤解。
孟子曾對弟子萬章說:「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孟子·萬章下》)吟誦古人的詩詞,閱讀他們的著作,卻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這怎麼能行呢?所以要研究他們的時代與經歷,這就是和古人交朋友。這是中國傳統文學批評中「知人論世」傳統的由來。只有「知人」,才能了解作者的身世、經歷、思想狀況、寫作動機等;惟有「論世」,才能根據作者所處的社會時代準確理解文本的內容。
通過「詩傳」的方式,能夠實現知人論世,能夠將散亂的一句句、一首首詩詞整體化為一個便於把握的系列。除此之外,這些詩人,本身亦並非一個個單獨的存在,他們之間尚存在師友、親朋、同僚等各種社會關係,他們通過詩詞唱和交往,甚至鬥爭,由此可以構建一個更為宏大系統的整體,這不但能準確、深透地理解古人,讀懂他們的詩詞,而且,在我們嘴邊「呼之欲出」的時候,詩詞能夠隨時「脫口而出」,而不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甚至「千呼萬呼不出來」。這也正是我們編寫《唐十家詩傳》這套書的動機。
因為中國古代一向有「左圖右史」的傳統,而且我們這個時代不僅是知識碎片化的時代,還是一個讀圖的時代,所以最初的設想是以圖文並茂的形式呈現一個個詩人的重要經歷以及著名詩詞,文字的介入儘量精減,但由於各種因素的影響,圖片與文字一一配合的形式未能全面實現,當然這是一個遺憾,算是給讀者的閱讀留下了更多想像的空間吧。
《唐十家詩傳》(2冊) ,王立群著,大象出版社2020年10月第一版,50.00元
這套書是以作者的生平為綱,以名作名篇為緯,努力做到綱舉目張,中小學語文課本中的詩文儘量全部涉及,這給讀者的順利閱讀提供了基礎。另外,一些廣為流傳的詩篇、一些著名選本選錄的詩作以及一些包含名言警句的詩文,也儘可能選錄,這算是給讀者的原有視野提供了拓展的可能。總之,這既能在一定程度上符合讀者的閱讀經驗期待視野,也能部分突破讀者的期待視野,儘量使之能讀、可讀、讓人願意讀。
一個作品,只有經過讀者的閱讀,才叫文本;一部著作,只有經過讀者閱讀,才稱之為圖書。至於圖書的實際樣貌與我們的意圖之間可能存在的罅隙,就懇請讀者的批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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