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東方不敗有深刻的印象,還是因為林青霞。她雌雄莫辨的氣質,既有女性的陰柔之美,又有男性的英姿勃發,盈盈水間,一襲紅衣勝火,風華不可言喻。可以說,林青霞的經典演繹成就了東方不敗這個角色。
金庸小說裡的東方不敗出場比較少。小說前三十回伏脈千裡草蛇灰線,一直作為一個武林絕頂高手為江湖人士所傳說忌憚,千呼萬喚始出來。黑木崖和令狐衝、任我行、向問天一役,確是全書精彩萬分的一個高潮,《笑傲江湖》主要闡述人對權欲的迷失,東方不敗的對話,無疑是點題的一個文眼,對人性的剖白鞭辟入裡。
換位想一下,假如你處在東方不敗這樣的高位,眾星捧月,天天有人恭順敬畏地山呼「教主文成武德,一統江湖」,是不是很容易生出志得意滿、野心勃勃?
但是東方不敗不在乎權勢地位,他偏安一隅隱居在黑木崖的一處閨閣,花香滿室,每日在繡樓裡穿針引線,做女紅花活,像極了一個甘心情願賢良淑德的妻子,濃情蜜意事無巨細地服侍他的情郎楊蓮亭。
愛情面前,沒有能力高低
東方不敗有多強?
他修習的武功是《葵花寶典》,這門武功唯一的弊端是要揮刀自宮。東方不敗本也是頂天立地一鬚眉男兒,正是因為研習《葵花寶典》,而變得陰陽顛倒,生理和心理都趨向女性化。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這門武學不僅迅疾如電,更能不滯於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所以東方不敗可以僅憑藉一枚繡花針,在三大高手的圍攻下依舊佔盡上風。
林平之家的《闢邪劍譜》,就是《葵花寶典》的殘本。也足以讓天下覬覦,掀起武林爭奪的腥風血雨。嶽不群修習尚淺,就可以所向披靡劍挑五嶽。
東方不敗武學大成,可以說是《笑傲江湖》裡數一數二的最強王者。他從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到推翻任我行坐上日月神教教主的位置,智謀遠慮更不在話下。這樣高處勝寒的東方不敗,卻甘心雌伏於楊蓮亭,任武功低微、能力平平的楊蓮亭對她呼來喝去、聲色俱厲。
一切名利地位江湖紛爭與東方不敗而言,都是浮雲。教內事務全權交給喜好弄權的楊蓮亭,由他殘害教眾胡作非為。他的感情和精力,全部放在這足不出戶的避世之所,像個妻子一樣靜等「丈夫」閒暇歸來。
愛情面前,沒有世俗人情
愛情令人喪失理智,全身心地投入愛情之中,除了意中人,心無旁騖。就像毛姆的《面紗》裡所說:
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
楊蓮亭在別人眼裡,滿臉虯髯,一介莽夫,性情乖張自大,庸碌無恥。東方不敗深知他那「蓮弟」的斤兩,卻一心縱容,不容他人對其置疑。
因為楊蓮亭不喜,東方不敗毫不猶豫地殺了和他有過命之交的兄弟童百熊。
東方不敗自幼家境貧寒,全蒙童百熊多年救濟。父母故世後無以為葬,喪事也是其代為料理。在東方不敗被伏擊圍困時捨命相救,後來東方不敗篡奪日月神教教主之位,童百熊替他排除異己、收服眾心。
然而,童百熊對楊蓮亭出言不敬、害其受傷,那過往種種恩情皆不足為道,楊蓮亭是東方不敗不可觸及的逆鱗:
「童大哥,做兄弟的不是沒良心,不顧舊日恩情,只怪你得罪了我蓮弟。他要取你性命,我這叫做無法可施。」
盲目的愛,就是我知道你所有的不堪,可是我依然深愛,願為你付出一切。
愛情面前,甘願捨生忘死
東方不敗是一個叫人恨不起來的反面角色。在權謀機變人心叵測的笑傲江湖,他的一己之私不在身份地位,僅在於小情小愛,區別於嶽不群、左冷禪之流,反而顯得遠離汙濁,遺世獨立。
恨不相逢女兒身,這是他最大的遺憾。他待任盈盈寬厚仁慈,讓任盈盈享受「聖姑」的地位和尊重,不是因為她是任我行的女兒,而是東方不敗從內心羨慕她可以身為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我一直很羨慕你。一個人生而為女子,已比臭男子幸運百倍,何況你這般千嬌百媚,青春年少。我若得能和你易地而處,別說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就是皇帝老子,我也不做。」 對任盈盈所說的這段剖白,是他當下心境的坦誠。
東方不敗希望自己是個嬌弱動人的女子,他身著對任盈盈來說都過於粉豔的衣袍,塗脂抹粉極盡嫵媚之恣,在他人看來無比詭異悚然,楊蓮亭卻察覺不出,把他當作一個尋常婦人看待。看似不平等的親密關係中,其實像極了那個男尊女卑的社會環境下,再普通不過的的一對夫妻。
「當世就只他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只待他一個好。」楊蓮亭和東方不敗的感情,跟世俗上任何一對男女的感情都是一樣的,哪有什麼高下之分。
任盈盈見東方不敗氣勢如虹,令狐衝三人均難力敵,心急之下揮劍折磨楊蓮亭,楊蓮亭深知他若失聲尖叫必然引東方不敗分心,咬牙忍耐。彼時東方不敗正酣戰難分,還是聽到蓮弟一聲輕呼,不顧性命把後背留給敵人撲過去保護楊蓮亭,被令狐衝任我行趁機挺劍刺進後心。
臨終之前還為了他的蓮弟放下身架,乞求任我行道:「請……請你瞧在我這些年來善待你大小姐的份上……請你饒了楊蓮亭一命,將他逐下黑木崖去便是。」
這位驚天動地、威震當世的武林怪傑,最終死在了愛情上。
愛情面前,沒有高下之分
《笑傲江湖》是一個波譎雲詭、暗流洶湧、爭名奪利的江湖世界,人性的陰暗卑瑣昭然若揭。令狐衝的不爭和出世無疑是全書的一道清流,最後和任盈盈的歸隱,頗有與世無爭淡泊名利的道家風骨。
東方不敗的避世,其實比令狐衝更純粹。令狐衝嚮往自由,他和盈盈的結合其實在一定程度上,牽制了他內心的自由,難免為自由所累。東方不敗經歷過權力更迭,也曾立於權利的高地,成就梟雄霸業。他是逐漸勘破物慾,慢慢明了一切身外名利與他何幹,悟出了「天人化生,萬物滋長」的道理。
天地萬物道法自然,生老病死不可趨避的循環,人在這個世上滄海一粟,何其微末,最終歸於塵土,一聲名利浮華皆為虛妄,哪有什麼千秋萬載?不如回歸自我,惜取眼前。
做女人也好,做楊蓮亭溫馴的妻子也罷,都是東方不敗遵從內心的選擇。世界兀自喧譁,他的天地只是黑木崖高處那與世無爭的愛巢。除了楊蓮亭他誰都不願意見,調脂弄粉、布置庭院、描鸞刺鳳。這其中的歡喜幸福,他自己知道。
東方不敗是一個真正活在當下的人。世人嗟嘆他一個大好男兒成為一個不倫不類的妖異怪人,他自身卻有一種「俱往矣」的氣魄,正視自己當下的心中所願,愛自己想愛的人,所想即是所得。別人的眼光,沒有必要去理會。
金老爺子筆力驚人,短短一章就寫活了東方不敗。出場前的聲勢浩大和出場後的瞬間幻滅,極富戲劇化的衝突,使這個曇花一現的人物,在讀者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借一首徐克電影《東方不敗》的詩,用作東方不敗的判詞無比妥帖: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王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