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06 07:32 | 浙江新聞客戶端 | 記者 林深時
圖片來自 視覺中國
「溫州好,別是一乾坤,宜雨宜晴天較遠,不寒不燠氣恆溫,風色異朝昏。」跟隨中國報紙副刊研究會走進溫州永嘉,便是走進了一段山水的獨白。
永嘉之美,在山水。一縣之域,看峰不似峰,清新如「雲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奇崛似「揚帆採石華,掛席拾海月」;看水不似水,錯落如「澗委水屢迷,林迥巖逾密」,風流似「石室冠林陬,飛泉發山椒」的風流;聽歌也不似歌,是「風和日暖船離岸,好風陣陣送舟船」的怡然,是「不管歲大或歲小,叫吾老大叫吾哥」的豪爽。
永嘉從前慢。在公元前138年以前的漫長歷史,這裡是一片蠻荒之地。「永嘉」是最早出現在這片土地上的地理名詞。江山需要詩人著。一條楠溪江,流淌出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新流派——山水詩。那是太守謝靈運的靈感。成語字典裡,有好些個都和這個家族有關。比如「草木皆兵」「風聲鶴唳」「謝家寶樹」,等等。謝靈運自是承襲文淵家風的,他直接創造的一個成語「才高八鬥」。這是他對自己的評價,「天下才共一石,子建獨佔八鬥,吾佔一鬥,天下才共分一鬥」。氣度何等之豪邁!
謝靈運善作詩,做官是他的短板。這個大詩人,在永嘉上任一年,只幹了一件事,就是遊山玩水。那時的永嘉,相當於現在的溫州全境,「郡有名山水,靈運素所愛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遊遨,遍歷諸縣,動逾旬朔,民間聽訟,不復關懷」。或許是浙江山水太迷人,這樣的為官風格,等到數百年後的遂昌縣令湯顯祖也效仿了一把,常常帶著一幫人出門遊山玩水,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呼朋喚友曲水流觴。還有李白,在《夢遊天姥吟留別》裡仰慕了偶像一把,說「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
其實詩歌也是一種歷史舊證。在謝靈運的詩裡,我們窺見了他的精神歸宿,領略了山川之大美,同時也看到了一種創新精神。謝靈運是個富有創造才能的人。前面如李白詩中所寫的那樣,為了便於登高望遠,專門為自己設計了「謝公屐」:在鞋子的前後各裝了一個活動鞋跟,上山去掉前跟,下山去掉後跟。李白就是穿著這種謝公屐,登上了天台山。再後來,南宋時期,這方水土的人們思想走得更遠,王開祖、周行已等人導引了永嘉學派的形成,開浙江儒學重事功、重心性、重史學學風之先。創新何等之風靡!
永嘉後來快。站在空曠的中國橋頭紐扣城的大廳裡,七旬高齡的王碎奶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這位原本守著幾分地過日子的山區婦女,當年在永嘉橋頭鎮擺地攤賣紐扣起家,將自己的命運與中國第一個農村專業市場——橋頭紐扣市場的傳奇,緊緊地連在了一起。人們總會聯想,是這片山水孕育了敢闖敢創新的精氣神。
人生的軌跡,有時會有跳脫的時候。1979年的一天,王碎奶像往常一樣,忙好家務到鎮上人氣最旺的橋上閒逛,見到鄰村村民在橋上賣紐扣,生意紅火,她「蠢蠢欲動」,東借西湊帶了500多元錢去了蘇州。回村時,一個女人挑著上百斤的貨走上幾裡地回到家裡,第二天一大早再挑著貨,把紐扣擺到了橋上。沒十天功夫,一麻袋紐扣賣完,賺了兩百多塊錢,要知道當時全國農民的人均年純收入才剛過100元。這簡直是個奇蹟。
春天的種子,一旦撒下就會擁有生命力。它遇見了陽光,就會拼命地生長;碰著了雨露,就會如饑似渴地飽飲。就這樣,一個個「王碎奶」們都出來擺地攤了,方圓幾十公裡的,嘉興、上海的,甚至連廣東的也來了。「東方第一大紐扣市場」,就這樣誕生在浙南的山坳裡。如一池春水,波瀾驟起。這風雲激蕩的40年,改變了王碎奶,也改變了永嘉的發展軌跡,永嘉人甚至為此自豪地建造了一座鈕扣博物館。聽著她中氣十足的講述,我們分明看見了這山水裡的「春天故事」。
永嘉如今甜。菇溪河畔,春風吹開桃李,火紅的花樹,倒映在清洌洌的溪水,花自飄零水自流。誰曾會想到,紐扣、拉鏈行業的迅速崛起雖為橋頭帶來了金山銀山,卻也一度讓橋頭失去了綠水青山。
菇溪河,是永嘉縣四大水系之一,也是橋頭人的母親河。經濟騰飛的橋頭,菇溪河一度是「牛奶河」,兩岸上百家小作坊,將大量的工業廢水、巖粉和洗滌劑直排入菇溪,導致河道內垃圾成山、汙水橫流。「母親河」病了,沿岸的居民們不再去河邊遊玩、洗衣,甚至不願引水灌溉農田。
「借問同舟客,何時到永嘉」。時間會告訴我們答案,掠奪式的發展是不能長久的。一時間,北京、上海、廣州、西安等地的橋頭人紛紛回來了,本地村民也來了,他們義無返顧地掏出6123萬元,一位老人還將子女為她做壽的1.6萬元也帶來了。這個數字創下了浙江省小流域治理民間捐款的最高紀錄。眾人拾柴火焰高。十年後的今天,菇溪河的水甜了,清洌了。每到華燈初上的時候,人們三三兩兩聚集在這裡,溪上清風來,山間聞鳥鳴,灘上霜林染。你問我,「借問同舟客,何時到永嘉?」恰是此處,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