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瓜洲一水間,
鐘山只隔數重山。
春風又綠江南岸,
明月何時照我還。
一、前一篇文章已經介紹過作者,這裡從略。現在只講講《泊船瓜洲》的寫作背景。《泊船瓜洲》的寫作時間長期以來就有爭議。不過,都認為寫於王安石晚期,只是在具體時間上各持己見而已。筆者覺得這不是最重要的,反正知道是詩人曾從江寧乘船路過瓜洲時寫的就行了。這首詩是懷鄉詩,是詩人在懷念他的南京故居。
二、部分詞語注釋:
1.泊船:停船。泊,停泊,指船靠岸。
2.京口:古城名,位於長江的南岸,與瓜洲相對,故址在江蘇鎮江市。
3.瓜洲:古鎮名,在揚州南郊,與京口相對。
4.一水:這裡的「一水」指長江。
5.間:有人讀「jiàn」,理解為「間隔」的意思;其實還是讀「jiān」好。詳見賞析部分。
6.鐘山:指南京的紫金山。
7.綠:用作動詞,吹綠。
三、賞析這首詩。
首先,逐句講講這首詩的大概意思。
第一句「京口瓜洲一水間」,詩人是說他在瓜洲渡口的船上,從北南望,看到了南邊岸上的京口,於是覺得瓜洲離京口很近,就在一條江水之間。
第二句「鐘山只隔萬重山」,詩人看到瓜洲與京口相離很近,於是想到這裡離自己的家鄉南京也不遠,不過只隔著幾重山而已。說明他在瓜洲的船上想家了。
第三句「春風又綠江南岸」,說明詩人停船於瓜洲時是初春。他看到和煦的春風吹綠了長江岸邊的草木,於是心頭蕩漾起一種情懷。
第四句「明月何時照我還」,說明詩人看到大好春光時,首先想到的就是立刻回到故鄉。而「明月」一詞,其實是告訴讀者詩人停船於瓜洲時是明月當空的春晚。
其次,試著講講這首詩寫作形式上的一些特點。
1.特殊的借景抒情法。說它特殊,一是因為前三句雖然都是寫景,但不是一般的並列格式,而是層層遞進式:第一句寫瓜洲與京口相離很近,從第一句又引出瓜洲離鐘山也很近,再由第二句引出觀看「江南岸」的春色。這豈不是層層疊加式?二是「明月何時照我還」七個字是抒情,但其中還包括寫景:你看,又是「明月」,又是「照」,而且既是現實的景物,又暗寫他想像到的將來還鄉時的景物。所以,這應是一種特殊的借景抒情法。
2.講講這首詩的平仄(按照古音讀法)格式。這是一首很規範的七言絕句,其平仄格式如下:
仄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其中「隔」字與「一」字,均為入聲字,而入聲字屬仄聲。
於是,筆者想順便說說詩中「間」字的讀法。「一水間」中的「間」字,有的書上說應讀作「jiàn」。但,按古音讀,「一水間」三個字都是仄聲字,那麼,第一句便成了「仄仄平平仄仄仄」。可我們知道,沒有任何一首七言詩的最後一句連用三個仄聲字的。所以,「一水間」中的「間」只能讀作「jiān」。況且,語法常識也告訴我們,「xx間」是常見的一種詞語,如「咫尺間」「一瞬間」「一屋間」「一閃間」,這些詞語都是偏正結構,其中「咫尺」「一瞬」「一屋」「一閃」的中心語都是「間」。詩中的「一水間」就是一江之間,即同在一江之內。
3.說說這首詩的「鍊字」藝術。
一般的讀者都知道詩中「綠」字用得好。至於好在哪裡,為了不佔用讀者的寶貴時間,筆者就不再囉嗦。這裡只講講「又」字的妙用。試想,這句詩中的「又」字如果改為「已」或「染」,行不行呢?詩人為什麼只用「又」字而不用其他字呢?筆者認為其好處似乎有兩點:一是詩人曾經對如此大好春光有過某種感受,印象頗深;二是詩人曾經幾次在這個季節想回家看看,可總是由於各種原因無法實現。請想想,詩中的「又」字是不是也在抒發一種懷念與無奈呢?
最後,講講錢鍾書先生對「春風又綠江南岸」的見解。
南宋洪邁的《容齋續筆·詩詞改字》卷八,有下面的記載。
王荊公絕句云:「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吳中士人家藏其草。初雲「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欠好」。改為「過」,復圈去而改為「入」。旋改為「滿」。凡如是十許字,始定為「綠」。
對此,錢鍾書先生卻幽默地寫道:「王安石的反覆修改是忘記了唐人的詩句而白費心力呢?還是明知道這些詩句而有心立異呢?他的選定『綠』字是跟唐人暗合呢?是最後想起了唐人詩句而欣然沿用呢?還是自覺不能出奇制勝,終於向唐人認輸呢?」錢先生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讀到唐詩中就有不少詩人用過「綠」字,比如丘為的《題農父廬舍》一詩中,有「東風何時至,已綠湖上山」的句子;李白的《侍從宜春苑賦柳色聽新鶯百囀歌》中,有「東風已綠瀛洲草」的句子;常建的《閒齋臥雨行樂至山館稍次湖亭》中,有「主人山門綠,小隱湖中花」的句子。筆者推測錢先生的意思,恐怕不認為王安石用「綠」字有什麼妙處,更非獨創。錢先生是大學者,筆者自然不敢妄加評論;可王安石更是名貫古今的大人物,筆者愈加敬畏;而洪邁所寫也不是子虛烏有。可是,筆者又想講講拙見,怎麼辦?唉!不管了!筆者要說的,只有一句話:上述唐代詩人丘為、李白、常建的作品可謂汗牛充棟,王安石很可能根本沒看到他們的那些作品呀!而錢先生就是不說這種可能性,卻只說了王安石可能「……是忘記了唐人的詩句」。
所以,筆者認為錢先生對王安石選定「綠」字的質疑也是有待商榷的。
拙文結束前還想再告訴讀者一個信息,那就是還有一位大家對王安石詩中所用「綠」字不以為然。他認為用「綠」,還不如用「到」或「過」好呢。這位大家就是讀者熟悉的現代著名詩人臧克家。
這可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啊!文/李淑章
責任編輯: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