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山
文/向衛華
我的作品是我的墓志銘!
——題記
假如時光能倒回十五年的話,我會來到大觀山探古尋幽嗎?與歷史對話,與文化對話。
那時,我在河西鎮任黨委副書記。每天,或早或晚,我都要站在河西大橋上眺望聳立於鎮政府西方的大觀山,可就是沒有登上過山頂,原因就在於一心想在仕途上走得更遠一點,哪裡還要時間搞什麼探古尋幽,這些與仕途毫無瓜葛的事?而如今仕途已經走到了盡頭,倒產生了探古尋幽的雅興,徒步去過不少的地方,為古丈傳統文化的復興儘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就是基於解開這個心結,時隔十五年之後,我想,我得去大觀山,看能否探點什麼,尋點什麼……
立冬前兩天,已是黃昏,辦完公事後,我約幾個朋友,踩著秋天的尾巴朝大觀山攀登,彌補當年留下的遺憾。
山腰是一片柑橘地。這裡巖多土少,有的巖縫隙間只有缽頭那麼大的地方,卻都栽植了柑橘樹,樹與巖融為一體,構成了當地一道特殊的風景,這也體現了河西人的勤勞。河西是鳳灘庫區淹沒區,好田好土都沉沒於水底,土地資源自然也就成了稀缺之物,寸土必爭,寸土不讓。一直以來,我十分崇拜勤勞的創業者和奮鬥者,我認為他們是這個世上最美的人。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柑橘林地中,路邊一簇簇黃澄澄的野菊花開得正豔,花蕊中蜜蜂嗡鳴,蝴蝶翻飛,使人勾起「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蜜』恰恰啼」。還有幾株救濟糧泡,點綴在橘林裡。一樹樹的樹枝託著沉甸甸的滿盈盈的金黃果實,構成一道金黃的瀑布無聲的從山頂傾瀉下來,遍地黃金。我們沿著坑坑窪窪的泥土路在柑橘林中穿行,「其實並沒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一路黃綠相雜,滿樹搖香,滿坡噴芳,向行走的我們行注目禮。山路在腳下退去,隱沒在身後的黃綠裡,眼睛卻始終瞪著山頂。
登高方能望遠,無限風光也就盡收眼底。爬到山頂,山頂為一塊臺地,面積約2畝那麼大,亂石堆中的零星土地已被人種上了綠茵茵的油菜。站在臺地邊,俯瞰山下,再眺望遠處,東方和南方,河西、河南、王村碼頭和古街,依次鋪展開去;芙蓉鎮特大橋、吉恩高速公路大橋、張吉懷高鐵大橋隱沒在雲霧中,羅依溪公路橋、羅依溪鐵路橋卻在視野裡成了一個圓點。寬闊的酉水河面如從瑤池飄落下來的錦緞鋪在群山間。再轉身近觀和遠眺,西方,科地壩、花枯,逶迤而去,插雞尾、牛路坡、屋其枯……構成古丈縣境內三大山脈體系——斷龍山 。
在山頂探尋,一口天井現身於亂石間。據說,井中之水始終如初,天再旱,就是旱上十天半月,也不乾枯;雨再大,就是下得是傾盆大雨,也不滿坑。一面懸崖臨酉水,三面為低洼地,突兀的山頂何來如此天井?相傳,觀音娘娘雲遊高望界,坐蓮觀音山,一雙慧眼穿雲破霧,發現此地山水靈秀福光閃現,知道此地可為佛教聖地,便前來觀臨,得知山頂無水,於是施法,酉水穿山體而湧,觀音娘娘怕「水漫金山」,禍及萬物生靈,將水勢壓縮,成為天井。當年前來寺廟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排隊接龍在井邊吸水。這當然是傳說,可信與否,難以考證。
當年的天井
歷史悠久的寺廟,體現的不僅是厚重的年代,更是一種文化的傳承。早就聽說過這裡建有寺廟,據「古丈縣地名志」記載:「大觀山寺」建於明末清初,從酉水碼頭延至寺廟的五百多級青石石級隱沒於雜樹生花的參天古木之中,寺門朝向位於芙蓉鎮後的青角山,門前有約半畝的臺階,為兩進殿堂,屬州域當時最大的傳戒寺院,1931年開始傳戒,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寺裡設有戒壇,名曰「明星壇」,先後為古丈、乾州等地僧人受戒4次。寺裡供有釋迦牟尼大塑像,兩側有陰刻柱聯:「法傳東土,大地無處不風光;佛自西來,乾坤有天皆日月。」兩側外柱陰刻楹聯:「觀音菩薩妙難酬,宇內楊枝不千秋。」寺內還供有送子娘娘、韋坨菩薩、十八羅漢和二十四諸天等塑像。可惜,這麼宏大的聖殿卻不知毀於何時?
那麼到底毀於何時?我通過電話諮詢當地知情人,眾說紛紜。一說毀於1949年的「湘西事變」,那時湘西巨匪張玉琳,曹振亞,周海寰,張大治等洗劫沅陵縣城,搶劫辰溪兵工廠,湖南國民政府派周恭篤帶保安旅前來「清剿」,重點「清剿」對象為古丈,戰火歷時一個多月,古丈大地生靈塗炭,大觀山自然難免。二說毀於「大躍進」年代,山中古木伐盡,大觀山寺廟內的鍋碗瓢盆被送進了土爐子的嘴中,可從土爐子的屁眼裡屙出來的卻是毫無用處的毛鐵。三說毀於「文革」初期,一群天真無暇的紅衛兵在造反派的鼓動下,將古丈所有的寺廟化為灰燼,至今還有人私下津津樂道當年的「豐功偉績」,他們哪裡知道是在古丈的歷史和文化。到了上個世紀70年代,古丈縣創建縣屬國營水泥廠,將整個大觀山作為料巖徵收,五百多級的青石石級在隆隆炮聲中「強擼飛灰煙滅」,苟延殘踹遍體鱗傷的大觀山寺從此銷聲匿跡,成為一個殘留於泛黃的古丈縣誌中的一個符號。
我們在山頂的油菜地裡尋得幾塊寺廟的磉蹬巖和一段殘存的地基,於是蹲在地上,睜大眼睛,認認真真,仔仔細細,「自認磨洗認前朝」,想從中尋找蛛絲馬跡,讓人對遙遠的年代產生許多聯想。這時,風從遠方飄過來,在山頂上彌散,搖著四周的亂草和野菊花,也帶來了山下的酉水對我的問候。酉水要與心靈相通的我傾訴暢談,她要與語言共同的我探討求索,要與三觀一致的我刨根問底。寒暄中,酉水遺憾的告訴我,她無法復原當年的盛況,留給我的只有夢幻般的追問。
天下明山寺佔多。據「古丈縣誌」記載,古丈境內,清朝時全縣有寺廟18座,有僧尼35人;至民國時全縣有32座寺廟,全縣僧尼多達85人,其中尼姑83人。歷史悠久,數量之多讓人吟起「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可如今大都無人問津,消失在茫茫的歷史煙雲裡,剩下的幾座,如天橋山,諸天山等寺廟,我曾到此一遊過,這些寺廟雖為後人修整,也不過是幾塊水泥磚,幾片石棉瓦,讓人深思,以寺廟文化為核心的古寺何時才能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歷史到底給現實留下什麼底色?前人給後人到底留下什麼底色?有時,我會這樣痴想呆問:為什麼有人對民族傳統文化如此恨之入骨?社會的文明和進步就是對傳統文化的摧殘嗎?
「一草一木,皆涵致理。」一草一千秋,一花一世界。一座寺廟也是一個世界。舊時,廟宇、寺院和學校、祠堂、教堂等都屬於公產範疇,具有明顯的教育功能,所謂「謹庠序之教」,是不能受到侵佔的,否則,於一家,則家道破落,於一寨,則寨風敗壞。然而在文明的當下,寺廟卻難以生存?一個地方的歷史文化的凋謝不是一寸一寸漸進的,而是斷崖式的,有人認為它的禍首是時間,說什麼時間是最好的鑿師,它會掏空文化大廈的骨髓,讓文化摧古拉朽,加速消失。而在我看來,禍首應該是人,人是一個地方的歷史文化的最大破壞者!我常想,我們是歷史恩惠的饋贈者,我們是文化恩惠的接受者,可是在傳承歷史文化的時候,我們究竟充當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我們在山頂一邊探尋,一邊交流,只停了留片刻,暮色就四起了,一層一層薄紗似的逐漸收攏。於是我們不得不帶上許些遺憾下山。漸漸濃起來的暮色裡,我們走得很慢,很慢……
回到山下,在風滿橘香中,再回望暮色中的大觀山,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作者簡介
向衛華,男,1967年11月出生。現在湖南省古丈縣委組織部任職,古丈縣作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神州文藝》「籤約作家」。2004年開始文學創作,創作近300萬字的文學作品,主編《古丈縣地名志》《古丈縣革命老區發展史》等書,總纂第二輪《古丈縣誌》,出版《古丈史話》《古丈記憶》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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