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新銳導演董越編導,段奕宏、江一燕領銜主演的犯罪嫌疑片《暴雪將至》近日公映。在還未正式公映時,該片就已引發了陣陣討論熱潮,不僅與它拿下了第30屆東京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與「最佳藝術貢獻獎」兩項大獎的國際口碑有關,也與提前觀影的觀眾們的高度評價有關。很多觀眾評價該片為「最冷犯罪片」、「小人物的悲劇命運」、「充斥著無力感」,這些描述讓筆者不禁想到一部大家都十分熟悉的高口碑懸疑小說、東野圭吾的《白夜行》。
從故事背景看:二者同樣是以經濟蕭條和社會治安不景氣的年代為背景;從故事線索看:二者都有一條以男女主人公之間複雜情感利益為主線的故事線索;從主要角色人物設定上看:餘國偉和桐原亮司的性格裡都有狂熱暴力傾向,而燕子和唐澤雪穗似乎都是以男主人公的情人身份出現,並且都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從故事結局來看:二者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是一方死去,另一方活著,同時,真相似乎大白於天卻又好似永遠被埋葬;從總體基調來看:兩個故事都給人以冰冷、黑暗、痛苦之感,一個是新銳導演的處女作,一個是懸疑推理小說作家最具野心的長篇傑作,一個代表著國產懸疑犯罪電影的新生力量,另一個代表著日本乃至亞洲懸疑犯罪小說的巔峰。優秀的作品之間除了彼此各有特點,同時一定有很多相似之處,電影《暴雪將至》與小說《白夜行》在某些層面都可以拿來進行一些不成文的類比說道。
(註:本文內容嚴重劇透,慎入!!)
《暴雪將至》海報與《白夜行》書封
經濟巨變的時代背景和小人物命運
電影《暴雪將至》以上世紀九十年代經濟轉型以及工人下崗潮為背景。當時國有企業佔據中國經濟的絕對比例,自1978年實行改革開放以來,國有企業一直面臨改革開放以後帶來的種種衝擊。特別是進入1990年代,由於管理方式較為落後等諸多原因,國有企業效率低下,不得不進行重組改革,進而引起重組後各企業大量裁員的下崗潮。
在電影中,隨著企業重組等改革陸續展開,中南鋼鐵廠的工人們處在「或許一夜之間就沒了工作」的擔憂中,而這時接二連三的離奇命案又相繼出現,使得人們更加誠惶誠恐。一方面是大背景之下的產業巨變、經濟日漸消退、對於前途未卜的恐懼,另一方面是小背景之下的社會治安變差。工廠保衛科長餘國偉為了想提升地位以及其他種種目的,一心想偵破「連環殺人案」,成為神探,但最終敵不過時代大潮和命運。
《暴雪將至》劇照
同樣,小說《白夜行》以日本泡沫經濟時期為背景,講述了桐原亮司與唐澤雪穗因悲慘的童年遭遇而為利益和命運所牽扯一生的故事。在小說中多次出現「泡沫經濟」一詞,處於泡沫經濟時期的日本,經濟發展表面上呈現繁榮,但實則沒有質量,經濟結構脆弱動蕩。隨著泡沫經濟破滅,當時大批企業倒閉,致使失業率驟增。據社會學家統計,這一時期日本近三分之一的人口失業,很多家庭因此背負起巨額債務。日本經濟從巔峰跌入谷底,揮金如土的日本人開始體會到金錢的重要性。小說中,無論是以典當鋪為生的桐原亮司一家,還是無業的西本文代女士,都迫於經濟蕭條的壓力和生存之需處於無奈惶恐中。可以說,每一個人為了生存、為了「安全感」,人性在利益金錢的追逐中迷失,個人本位主義、社會無罪感等大行其道。
通過比較我們可以看到,兩個故事的背景同樣都是發生在經濟日漸蕭條的社會大背景之下,兩個故事的人物都是社會中最普通甚至是最底層的小人物,這樣的背景以及這樣的人物設定,往往都預先給人們營造了一種故事的悲涼感和人物命運的悲劇感,使得故事的敘述給人以更大的衝擊震撼。筆者還發現,無論是電影《暴雪將至》中一直出現的筒子樓,一種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國有生產方式下中國企事業單位住房分配製度緊張的產物,還是小說《白夜行》開始時的案發地,一座因資金短缺而廢棄的爛尾樓,導演董越和作家東野圭吾都處處在小細節上緊扣當時的時代特色,因此小人物的命運更加令讀者觀眾動容。
人情善惡和情感利益糾葛
電影《暴雪將至》中,工廠保衛科科長餘國偉為了協助破案,功成名就,不惜以心愛的女人燕子為誘餌,試圖引蛇出洞,致使燕子知道真相後自殺。但是,燕子在與餘國偉相處期間,也有著自己的打算。
小說《白夜行》中,桐原亮司也許是出於愛,出於救贖,出於他和雪穗之間共同的利益,按照二者之間以愛或者是利益為紐帶的二人計劃,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殺人。唐澤雪穗,也是出於種種利益,一步步地計劃著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
利益與愛情,自我保全與自我犧牲,始終糾纏在這兩個故事的發展之中。男女主人公之間是否有真正的愛,我們暫且不說,但是有利益參與其中,則是一定的。餘國偉為了晉升編制內職位,不惜利用燕子;燕子為了尋找更好的發展,不惜離開之前一直陪伴他的餘國偉。桐原亮司曾為了保全自身、為了活在陽光之下而想放棄唐澤雪穗和她的計劃;唐澤雪穗為了自我前途也不惜一切代價去利用他人甚至是去殺人。
《暴雪將至》劇照(上)與《白夜行》(日劇版)劇照
在懸疑推理的外殼之下,《暴雪將至》和《白夜行》都在對人情進行追尋,對人性進行拷問。它們都試圖揭開人性的傷疤,讓人在透徹心扉的痛苦中清醒過來。《白夜行》中,東野圭吾對人物的設定非常陰暗,扭曲的人性、貪婪的欲望、墮落的道德,就像唐澤雪穗的心中幾乎沒有任何溫暖,只有堅硬和冰冷。通過人物的塑造和情感利益糾葛的穿插,無論是《暴雪將至》還是《白夜行》,都讓我們感受到了社會大環境之下,小人物命運的無力改變感和悲劇色彩;人物之間的情感利益糾葛讓我們一方面痛恨他們為了保全自身而舉刀殺人或者是利用他人行兇,但另一方面似乎又能理解他們為了自身利益、為了生存所做的無奈之舉。
「雨」和「雪」的運用
此外,有點巧合的是,《暴雪將至》和《白夜行》在故事敘述的過程中,特別是重大節點(如開頭、結尾)時,都運用了特殊的天氣來烘託氣氛:雨和雪。
《暴雪將至》的故事發生地設定在湖南,湖南潮溼多雨,因此影片中呈現的幾乎都是下雨的場景。漫天的雨水、泥濘的土壤都給人以一種壓抑的氛圍。而「下雨」這一場景本身也給人帶來一種朦朧、未知的感覺,它常常預示著危險即將發生——這也是懸疑推理故事中,惡魔出現之時的慣用橋段。潮溼的天氣與懸而未決的謎案,混合在一起給人以更大的壓抑感。小說《白夜行》中,年幼的桐原亮司和唐澤雪穗,在爛尾樓裡經歷了改變他們人生軌跡的那一天,也是下著雨的夜晚。
《暴雪將至》中的雨
日劇版《白夜行》中的雨
影片《暴雪將至》片名雖含有「雪」字,但影片中大部分時間是以「雨」為背景,導演力圖營造一種「雪,將至未至,猶如真相,將至未至的感覺」。電影中,有一場雪下在了餘國偉了解一切真相的時候。真相或者會如雪一樣大白於天下,抑或是最後為積雪覆蓋?我們可以從不同角度去回答它。在《白夜行》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則是小說結尾處,那個下雪的聖誕夜,伴隨著桐原亮司因被剪刀刺穿胸口而倒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唐澤雪穗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她的背影猶如白色的影子那樣潔白無瑕,而桐原亮司的血卻染紅了雪。這樣的結局,真相到底是如雪一樣清晰可見了,還是如雪一樣化開不見了,不同的讀者也會有不同的解答。
日劇版《白夜行》結尾的下雪場景
《暴雪將至》與《白夜行》作為同類題材的不同類型作品,有著諸多相似之處。但其實,好的作品,一定是能結合時代背景,緊扣社會百態,又能塑造典型人物,加之以獨特的敘述方式,結合了這些因素才能構建起一個好的故事,才能打動觀眾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