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這段歌詞大概是繁昌公檢法一部分人最近幾個月的心情寫照。你可以按通假字去理解：繁者，煩也。能不煩嗎？
繁昌在哪兒？偏處安徽，長江邊上27萬人口的小縣，建縣雖有兩千餘年，在全國談不上啥名氣，沒啥存在感。但最近因為一樁棘手的案子，因為屢屢見諸媒體，繁昌突然一下名氣大漲。
這個案子就是謝留卿等63人特大詐騙案。
1､贗品鑑定「贗品」
在新浪微博上，謝留卿案話題的閱讀數達1.2億。
這個被告人多達63個、罪與非罪爭議極大的詐騙案，因為被告人當庭喊冤、70多個律師做無罪辯護、法警都哭了等細節引人關注，在全國範圍尤其是藝術收藏品流通領域引發軒然大波。
相關最新報導可查看6月28日的北京青年報。報導顯示：這起特大詐騙案的源頭是一次普通的藏品退貨糾紛，當謝留卿所經營的中金公司積極與陳某協商退貨時，陳某突然「失聯」向繁昌警方報案稱受騙。
本案中，中金公司的營業場所在鄭州和北京，被警方找到的所謂「受害人」遍布全國，只有陳某一人是繁昌籍——這是本案唯一跟繁昌沾邊的因素。不說罪與非罪，單是管轄權，本案就受詬病，辯護律師們也曾一再指出。
繁昌縣雖然寓義「繁榮昌盛」，但論經濟指數，還不夠躋身全國百強。經營藝術收藏品的中金公司，設在九省通衢的中原鄭州和國際大都市北京，而不是設在長江中下遊的繁昌縣，自然是有原因的。正因為平時執法接觸少，對於藏品流通領域的交易以及交易糾紛，繁昌縣警方因為不熟悉，暴露了管理上的短板。
中金公司向全國賣出的藏品數以萬計，與其合作的有故宮文創公司、奧委會官方機構等，還有方鳳富、吳進良等著名畫家，這些老藝術家有不少畫作掛在大會堂、海裡邊。這樣的進貨渠道，不可謂不正規，藏品有沒有收藏價值，完全是市場說了算。
由此不難推斷，在鄭州尤其是北京的警方和工商眼皮底下，經營多年的中金公司真想玩點違法的勾當而不被察覺，那是相當不易的。
但令人詫異的是，繁昌公安奔襲千裡到河南異地抓捕中金公司上下百餘人，最終起訴63人，辦成一樁特大詐騙案。如果拿捏得準，倒也算個不錯的政績，可惜漏洞、硬傷太多，無法令公眾信服。
從見諸網絡的眾多辯護律師的和旁觀法律人的觀點可知，本案實在辦得不嚴謹、不紮實，不但實體上爭議極大，程序問題也比比皆是。有興趣的，可檢索查閱「十評謝留卿案」。
詐騙罪的犯罪構成並不複雜，稍具常識的人都能看出本案破綻。有兩個觀察點最直觀：
第一，涉案藏品市場價與鑑定價格落差太大，少的差幾十倍，多的相差800倍。比如裡約2016年奧運會徽寶，它是國際奧委會和中國奧委會聯合批准授權發行的玉石類奧運特許商品。市場統一售價128000元的和田玉，竟然被鑑定為500塊錢。
一幅畫作，公安鑑定價值和工美購買價相差巨大
第二，鑑定機構非法經營。本案中的杭州市價格鑑證專家委員會奢侈品價格鑑定中心，經律師赴杭州調查，發現其並無經營證和價格鑑定許可證，屬非法經營，其出具的專家意見也有被法院不予採信的判例。這一點，媒體批露的很清楚。
鑑定機構都是贗品，還拿它的鑑定報告當證據來起訴，無異於沙灘上蓋房。難怪有讀者評論：「最有意思的就是警方委託的鑑定機構都是贗品。太幽默了。」這話不知是否戳中辦案人員的痛處。
2､謝留卿案是一面鏡子
對於繁昌而言，謝留卿案其實是一面鏡子。
找一個贗品機構將高價流通的藏品鑑定為「贗品」，由此定性交易行為詐騙，繼而訴至法院，等公檢法悉數上船，行程近半才發現方向錯了，折射出小縣城的行政思維和司法上的短板。
該補的課應及時補上。都說法律人歸屬同一個法律共同體。當律師們在庭上和庭外把本案細節辯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時，繁昌縣的公檢法難道不能從中檢視出錯誤，汲取出一絲絲教訓？有何理由不採納合理合法的意見？
說個題外話，繁昌突然竄紅，跟同屬蕪湖市的隔壁縣南陵有點像。
南陵也是個沒有存在感的小縣，兩年前，因為「作家搶劫殺人案」，突然被全國人民關注，記者蜂擁而至。壞事當然是發生在別人家鄉更好。好在那個作家只是在南陵老家被抓，殺人一事發生在1995年的浙江湖州，所以南陵雖然竄紅，很快就被人忘了，並且是南陵警方協助外地警方擒獲兇手，也算立了大功。對南陵而言，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就像內蒙古涼城因為抓了醫生譚秦東而紅，湖南新晃因為老師被埋在操場下而紅，這兩個地方是因黑而紅，莫名其妙的紅總歸不是好事。
不被人惦記儘快被全國人民遺忘是最好的。這一點，南陵做到了，因謝留卿案一舉成名的繁昌還沒做到，不但一個縣的公檢法公信力悉數捲入，作為安徽第二大經濟體的蕪湖市，營商環境和司法的聲譽也都帶偏了。
眼下，司法者似乎舉棋不定，似在徵詢各方意見，也可能是想看領導的眼色行事。
3､化「煩」為簡，實事求是
判決難下，煩。怎麼判不是一點點煩，是比較煩。
竊以為，本案只是「看似麻煩」。平息此案爭議的決策，並不取決於一個縣、一個市甚至要上升到省裡的主政長官。這個案子既然卡在一審開過庭、還沒判的階段，決策就還有時間空間，還沒出繁昌縣。
扯回開頭：煩者，繁也。再煩再繁的事，都有解決之道。再繁再煩的事，只要回歸本質，總能找到簡單清晰的內在邏輯，發現本來面目。
司法的事應當交還給法律。實事求是，依法辦案，依法判案即可。謝留卿案並沒有多複雜。要定罪，就得拿出勇氣，拿得出充足的法律依據，判決書將來要經得起檢驗，不怕被打臉。判無罪或者撤訴，更得拿出勇氣，誰撿的鍋誰來背，誰扯的亂麻誰拿快刀來斬，得有胸襟，得有長遠的眼光。
須知化繁為簡，是解決一切麻煩的最佳途徑。替繁昌分憂講了這麼多，繁昌還會煩嗎？
打賞作者，客官請隨意
本文作者：李賓客，80後，前資深媒體人，現資淺法律人。2007年起從事記者職業，先後供職北京晨報、京華時報、北京青年報等。代表作：《養豬場地下的秘密》《神秘「垃圾船」長江偷倒事件調查》《再審馬拉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