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過姜城的風——吃血湯
李 靖
清新的晨風吹拂,喚醒了羅純山麓的薄霧,輕柔的陽光照耀,穿透籠罩在山麓的薄霧,溫暖著古城。青衣江,宛如一條玉帶緩緩繞城而過,在汨汨東去江水中我看見了姜城美麗的倒影。
屈指算來,我在姜城生活已經有整整十二個年頭了。人生最美的十二年,留在了姜城。姜城,鍾靈毓秀,在青山綠水環抱中,一座美麗且不失靈動古老的小縣城。我十二年青春在這裡肆意的流淌,無悔的飛揚。我與這座城共同經歷了太多苦難與悲歡,也見證了這座城在廢墟上的浴火涅槃,華麗轉身王者歸來後的重新崛起。十二年的輪迴,十二道鐫刻在我生命之樹的印記。使我的身心以及流浪的靈魂,早已融入這裡的山水與血脈,並深深眷戀著這片古老的沃土。
(姜城雪景,何斌攝)
姜城,四季是五彩斑斕的。
春天,姜城是綠色的,草兒小心翼翼的鑽出凍土,用掛滿露珠的嫩綠妝點著大地,綠色的生命一片生機盎然。
夏天,姜城是紅色的,絢爛的夏花一襲紅裝四處泛濫,荷上的蜻蜓,蓮下的閒魚,雲兒擦亮的天空,山那頭雨後的彩虹,在驕陽似火的夏天裡,演繹著生命奔騰的蓬勃。
秋天,姜城是黃色的,一抹童話中醉人的金黃,點灑著那輪溫柔清冷的月光。銀杏葉瀟灑隨風搖曳,一葉知秋鋪的滿地金黃。桂花一樹的星光暗自芬芳,在滿目金黃中流連、蕩漾。
冬天,姜城是白色的,白色的薄霧,白色的霜露,到漫天飛舞的雪花。白的水連天,白的天連水,白的簡單且純粹,浪漫富有詩意。就像這個小城在白色中凝結,凝結成歲月無恙緩慢的時光。
如果說姜城的四季非要讓我選一個最喜歡的季節,我會毫不猶豫的會選冬季。冬季不僅僅有潔白與浪漫,還有冬天到了,距離回家的腳步就越來越近了,對於一個吃貨來說,冬天也意味著到了吃血湯的季節。
(殺年豬,蘆山方志中心供圖)
所謂的吃血湯就是別處說的殺豬飯,只不過姜城的吃血湯更有歷史的儀式感。春種、夏管、秋收、冬藏,辛勤忙碌了一年,等到五穀豐登的時候,豬也沾了糧食豐收的光,吃的是膘肥體壯。入冬後,豬膘也有三四指厚了,主人也給豬加上一些上好黃豆,讓豬長得更為精壯。這時的豬一般稱作過年豬,年過的好不好,就看這豬長得好不好了。主人殺年豬,請上三朋四友街坊鄰裡,一則幫忙,二則是擺上幾桌讓大家都來聚一聚。吃血湯這個風俗對於古老的姜城來說流傳了千百年。
今年的血湯與往年不同,大舅哥因新冠疫情不能回家,可家裡的血湯不能耽擱了。於是,打電話給我,叫我去幫忙。
冬天的姜城醒的很晚,白霜裹挾著晨霧籠罩著山巒與河流,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紛紛灑灑悄然溼潤了大地。山川田野寂靜無聲,萬籟中任由霜與霧的縈繞與纏綿。我穿行在這晨霧裡,驅車早早的來到大舅哥家。黎明村的黎明來得不比姜城早,但因今天殺豬吃血湯,主人家早早就籠起了大火與幫忙的街坊四鄰,一邊烤火,一邊嚴陣以待有條不紊的做著準備。火光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紅紅的臉上都是喜悅的笑容。
(殺年豬,蘆山方志中心供圖)
終於,殺豬匠三輪車破響的馬達聲劃破晨霧中的黎明,便拉開了吃血湯的序幕。一進入冬日,殺豬匠們就開始忙碌起來,吃血湯的人一多,殺豬匠的身價也隨之水漲船高,要預約一個殺豬匠當真不容易。殺豬匠來了,主人家還要恭恭敬敬的又是煙又是茶的供著。這個殺豬匠顛覆了我對殺豬匠的認知,我想像的殺豬匠都是肥頭大耳,膀大腰圓,兇神惡煞,面露兇光之徒。可我眼前的殺豬匠是一個身材矮小,頭戴一頂破舊的「雷鋒帽」,身穿滿是油汙的迷彩服,眼睛迷迷瞪瞪好像還沒有睡醒,嘴上歪斜叼著葉子煙的乾巴老頭。
這老頭不緊不慢有條不紊支起他的家什,鋪開了場面。主人家也沒閒著,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香蠟,儀式感滿滿的祭拜四方神靈,感謝四方神靈一年來的庇佑。祭拜完畢,主人一聲令下「牽豬」,我與幾個幫忙的鄰裡魚貫而入到豬舍裡捉豬。
捉豬,呵呵我還是生平第一次,城市長大的娃娃什麼時候捉過豬喲!大家都說:「蠢豬、蠢豬」可豬一點都不蠢,也許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對我們的抓捕極為抗拒。四個半精壯小夥(我這個打醬油的算半個),累的滿頭大汗還是沒有把它捉住。乾巴老頭始終是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叼著葉子煙,吐了口黏痰,不耐煩的說:「讓開,讓開,搞錘子哦,豬都抓球不到。」他一邊說一邊尋了一個破編織袋走進了豬舍,麻溜的將袋子套住了豬頭,頭被袋子套住的豬一下子就懵圈了,被我們順利的捉住,七手八腳的拉出了豬圈。
(殺年豬,蘆山方志中心供圖)
此時的豬已經被按在殺豬凳上並固定好,豬還在做著垂死掙扎,撕心裂肺的嘶吼,屎尿齊出差一點就濺我一身,但這些都於事無補,終逃不脫被宰殺的命運。只見那乾巴老頭,青筋暴起,口中念念有詞,電光火石之間手起刀落,一柄磨得鋒利無比的刀精準插進了豬的心臟。在圍觀人「好豬,好豬」的嘖嘖稱讚中結束了它的生命。伴隨刀的拔出,血噴湧進早已備好的大盆中,這就是血湯的主菜了。主人忙不迭的拿來一疊長紙錢濺上豬血,待血漬晾乾後除夕之夜備用。姜城的風俗,就是在除夕之夜用豬頭與浸透豬血的長錢祭祀,保佑來年五穀豐登,六畜興旺。
乾巴老頭斜歪著腦袋、鼓起腮幫,嫻熟將宰殺後的豬吹得鼓脹起來,鼓脹起來的豬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但這樣更方便打理刮毛。這邊乾巴老頭殺豬匠一系列操作,輕車熟路忙的不亦樂乎。那邊幫忙的街坊四鄰三朋四友也沒閒著,分工合作,有洗菜的,有燒火的,有切菜的,有上灶的……不一會,剛分割好的豬肉與豬脛骨已經在霧氣騰騰大鍋裡歡悅的上下翻騰了。大夥一邊忙著手裡的活,一邊聊著天說著家長裡短,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笑靨如花洋溢著節日喜慶的氛圍。
吃血湯,不僅僅是大人們的聚會,也是孩子們一起盡情玩耍的時光。一幫久未謀面的小孩,小院就是他們歡樂的海洋。在這裡他們可以盡情打著滾,撒著歡,嬉戲,追逐,打鬧,或玩著泥土與玩具,又或守著燉肉的大鍋當饞貓偷偷嘴……我的兩個孩子也在其中,瘋的樂之不疲。大孩子的歡笑聲,小孩子的哭鬧聲,大人們對孩子們滿滿愛意的呵斥聲相互交織,交織成了斑斕生活的瑣碎,在這些瑣碎中灑滿了孩子們無憂無慮的金色童年時光。
(殺年豬,蘆山方志中心供圖)
乾巴殺豬老頭,如庖丁解牛般熟練分解著年豬。一塊塊分解好的肉還冒著熱氣,冒著熱氣的豬肉被主人快速地抹上鹽,在用準備好的鐵鉤一塊塊掛在鐵絲上晾乾水氣。姜城多雨溼潤,所以肉在晾乾水分後要用火進行燻制,以便於保存。姜城把這種燻制豬肉的過程叫作「炕臘肉」。待炕的豬肉掛滿整個鐵絲,在這肉價昂貴的年月,這些肉像一個炫富的財主,在寒風中肆芳搖擺,向人們展示著豐收的喜悅。
豬肉收拾妥當了,終於到了吃血湯的重要環節。現在生活好了,主人怕怠慢了客人,所以吃血湯的飯桌上就會憑添諸如雞、鴨、魚等精美菜餚。主人一番好意卻弄得本末倒置了,還少了吃血湯的那份地道。其實吃血湯就是吃的一種氣氛,一種味道,一種牽掛,一種情懷,但更是一種濃濃的鄉愁。地道的血湯就是回鍋肉、炒肝尖、炒精肉、大鍋燉蘿蔔,當然主菜一定是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白菜血旺湯壓場。
回鍋肉,炒起燈盞窩,滋滋啦啦的冒著油,豆瓣、豆豉、蒜苗子一起招呼上,那叫一個香;炒肝尖,急火暴油,十八大鏟的翻炒,毫不拖泥帶水,那叫一個脆;炒精肉,大鐵鍋旺火暴炒,經樸實無華煙火的渲染,滿腔嫩滑,那叫一個爽;大鍋燉蘿蔔,一口碩大的鐵鍋包容了豬肉的油膩與紅白蘿蔔的清歡,熱氣騰騰中給寒冷的冬天帶來了無限的溫暖,一口咬下,那叫一個燙;血旺湯,自家種的白菜配上新鮮的豬血,仔細撇去浮沫後,白菜的清爽與血旺的嫩滑相得益彰,那叫一個鮮。大家聚在一起吃血湯,在品味「鮮、香、脆、燙、爽」的同時,在推杯換盞中,擺一擺「龍門陣」,衝一衝「牛殼子」,濃濃的鄉音,烈烈的鄉愁,都匯聚在這碗盛滿鄉土味的血湯中,讓你在感嘆歲月蹉跎時多了一份接地氣的溫暖。
(吃血湯,蘆山方志中心供圖)
姜城的冬,因一碗血湯變得不再寒冷。吃罷血湯,我站在冬日的餘暉中暖暖地目送黃昏。姜城的風沒有一絲一毫的凜冽,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柔,輕柔中傾訴枯葉與大樹的搖曳與離別。最後一片樹葉落下後,就是我回家的日子。但姜城血湯的那份溫暖,卻讓我在故鄉夢中煙雨縈繞,成了揮不去、剪不斷、繞不開的那縷鄉愁離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