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橋中國文學史》:還原文學史的原貌

2020-12-12 光明數字報

    1375年,明洪武八年。對於大明王朝來說,這是波瀾不驚的一年。正月,令鄉裡立社學。修《洪武聖政記》成。四月,劉基死。九月,再遣使諭元雲南梁王。十二月,元軍擾遼東,大敗。但在美國耶魯大學教授孫康宜、哈佛大學教授宇文所安主編的《劍橋中國文學史》中,1375年成為這部兩卷本中國文學史的分割線。

 

    「若按照常規,本應以明朝的開國年1368年劃分上下兩卷,但本書選擇了1375年。」孫康宜表示,這樣劃分的原因是1375年楊維楨、倪瓚、劉基等出生在元朝的著名文人均已相繼去世,並且詩人高啟被朱元璋處決,文禁森嚴、殘酷誅殺的「洪武年代」在此時開啟,從元朝遺留下來的一代文人基本上被剪除殆盡,「相比之下,1375年更引人注目,更有歷史意義。」

 

文學史分期不等於政治史分期

 

    《劍橋中國文學史》著眼的「歷史」是文學與文化的歷史,而非純粹的政治史。

 

    唐朝始於618年,終於907年,這是常識。然而,宇文所安所編寫的「文化唐朝」一章,從武則天登上權力寶座的650年寫起,一直講到了宋人範仲淹、歐陽修成名之前的1020年。

 

    宇文所安解釋說:「我這麼寫既有文學上的原因,也是出於文化上的考慮。雖然隋代和唐代統治的都是一個統一的帝國,但它們都屬於北朝後期的文學文化。唐太宗可能曾經希望他創建的朝代能維持三百年之久,可是他那個時代的近期歷史不容他如此樂觀。近期的各個朝代都在第二或第三代就開始衰落,最後常常是以一個少年傀儡皇帝的登位而告終。如果太宗為此擔心過,那麼他的擔心是正確的。唐朝的確在三代之後開始衰落,兩個年輕皇帝的統治時間也非常短暫。假設武則天可以從心所欲,唐代在那時就該結束了。但是宮廷政治鬥爭挽救了唐王室。到此時為止,詩歌所擔當的角色和文人的社會、地域背景都發生了變化。如果我們比較一下太宗時期的詩和武則天時期的詩,這一點就會非常清楚;而玄宗時期的詩人則常常十分懷念武則天時期的文學文化。」

 

    當宇文所安把希望將五代和宋初的幾十年納入「文化唐朝」一章的想法告訴艾朗諾時,這位負責撰寫北宋文學史的加州大學聖巴巴拉分校教授欣然同意。他與宇文所安的想法一致:宋代最初的五六十年,事實上還是前代文學的延續。「我寫宋代文學史,並不是從北宋初年開始的,而是在此之後的半個世紀,也就是從歐陽修、範仲淹他們寫起。」艾朗諾說。

 

    「社會和歷代政治的變化與文學是密不可分的。但文學還有它自身的發展規律,實際上它並不完全受朝代變更的牽制和影響,其高潮期和低潮期的出現也並不完全和王朝的統一與分裂、盛世與衰世相對應。這一點,《劍橋中國文學史》的編撰者特別予以注意了,並把握處理得比較好,體現了他們明確的文學史理念——文學有著它自身發展演變的歷史和時間表。研究文學史,應該將歷史、政治、文化、尤其文學等各種因素都通盤納入考慮的範圍,從而在此基礎上,實事求是地從文學本身出發,還文學史真實的歷史原貌。」復旦大學教授徐志嘯如此評價《劍橋中國文學史》的這種選擇。

 

    不僅是文學史的分期力求從文學本身出發,《劍橋中國文學史》也嘗試著打破詩歌、散文、小說等文類分別敘述的傳統模式,以展現文學史的發展脈絡。孫康宜稱之為一種「文學文化史」的方法,「我們儘量脫離那種將該領域機械地分割為文類的做法,而採取更具整體性的文化史方法。這種敘述方法,在古代部分和魏晉六朝以及唐宋元等時期還是比較容易進行的,但是,到了明清和現代時期則變得愈益困難起來。」

 

今天的文學史不等於過去的文學現場

 

    當人們談論唐詩的時候,沒有誰會繞過李白、杜甫;當人們點評明清文學的時候,大多會講到小說,想起四大名著。但如果我們回到文學史的現場,唐朝人怎麼看李白、杜甫?明清人讀的是什麼作品?

 

    這部書嘗試著這樣一種敘述:講述我們現在擁有的文本是怎麼來的;包括那些我們知道曾經重要但是已經流失的文本;告訴我們某些文本在什麼時候、怎麼樣以及為什麼被認為是重要的;告訴我們文本和文學記載是如何被後人的口味與利益所塑造的。

 

    上海交通大學王敏認為,既往的文學史書寫已經形成了一種慣性,而《劍橋中國文學史》試圖擺脫傳統的「標準」歷史主義單一線條敘事模式。「譬如寒山(約691-793年)直至近代才被認為是重要詩人,由於受到禪宗影響,日本的中國文學選集最早在20世紀50年代收入寒山的詩,這些詩引起漢學家和詩人的關注和翻譯,繼而引發更多研究和重譯。最後發展至臺灣和大陸文學界的重新發現,這就是文學史的流動性和經典重構。文學史具有多元性,可以呈現微觀文學史。」王敏還舉了另一個典型——李商隱與宋代「西崑體」代表人物楊億的關係。「作為9世紀中期的經典詩人地位離不開宋代楊億對其作品的收集,他推崇李商隱並搜集了一百餘首詩,逐漸增至400餘首,逐漸確立了李商隱在文學史上的地位,這體現了歷史的文本性。」

 

    宇文所安舉的是敦煌的例子:「我們都知道,敦煌對唐代詩歌研究來說有極大的價值,它為我們提供了很多佚詩,也提供了對唐代手抄本文化的直接感知。如果敦煌大大擴展了我們對唐詩的理解,從反方向提問也很有用: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所擁有的唐詩全部來自敦煌,情況又會如何?如果是那樣的話,高適就會成為最重要的唐代詩人,其次便是王梵志;李白會有一些詩流傳下來,杜甫則將完全不存在。至於晚唐,我們看到的會是張祜的某些詩,而不是李商隱。此外,邊塞主題將主宰我們對唐詩的理解。」

 

    作為「明代前中期文學的」一章的作者,孫康宜說:「現代的讀者總以為明朝流行的主要文類是長篇通俗小說,如《三國志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金瓶梅》等等,但事實上,如果我們去認真閱讀那個時代各種文學文化的作品就會發現,當時小說並不那麼重要,詩文依然是最主流的文類。這些小說的盛名,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後來喜歡該文體的讀者們的提攜。」

 

    孫康宜表示,《劍橋中國文學史》較多關注過去的文學是如何被後世過濾並重建的。因為,過去的文學遺產其實就是後來文學非常活躍的一部分。只有如此,文學史敘述才會擁有一種豐厚性和連貫性。(本報記者 杜 羽)

 

    《劍橋中國文學史》 孫康宜、宇文所安主編 三聯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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