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和「繪畫」，是相差很大的兩種能力。偶爾也會出現作畫一般，但「漫畫」超棒的人物。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日本漫畫家 「施川湯雨期」了吧。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畫工不行」，卻依然能獲得讀者肯定，漸漸火起來了。
尤其這幾年，施川連續畫出了《夜與眠》、《伯納德小姐說。》、《鬱悶飯》、《致銀河的不死孩童》等多部傑作，引起讀者強烈反響，獲得數個漫畫獎。
今年，他的漫畫家生涯進入了第20個年頭。日本網絡媒體Excite，藉機採訪了這個「刺痛人心」的漫畫家。「畫技糟糕」的施川作品，那種鋒利的語感與獨特的創意是怎麼來的？接下來，讓我們一起看看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吧。
「謎一般的自信」，讓他成為漫畫家
——恭喜畫業20周年。機會難得，能問一下你出道階段的事情嗎？
我首先，向自己一直愛讀的漫畫雜誌《少年JUMP》投稿，結果完全通不過。接下來，就去據說就算落選，也能得到編輯簡評的《周刊少年Sunday》。拿回原稿後，卻發現什麼都沒寫。
然後，我把稿子送到「竹書房」的四格漫畫雜誌。後來才知道，其實那些稿子得了獎。但是因為送回來的原稿，被摺疊著塞到信箱裡面……當然這是郵遞員的錯，和竹書房沒關係。
我就跑到《周刊少年冠軍》拿了月度獎，就在那裡繼續畫漫畫了。
——1999年，你用《加油吧！醋飯疑獄！！》出道的時候，想過未來會迎來20周年嗎？
完全沒法想像。當時我喜歡「吉田戰車」先生《傳染》這樣的「不條理漫畫」，然後當時，每本雜誌都有2部類似作品。這種東西不要求畫工，所以自己大概也能做……我就這麼隨便地想著。
我沒覺得自己會順風順水幹下去，20歲以前，我認為自己沒法畫一輩子漫畫。我希望奇蹟發生，一次性大賣，然後細水長流地慢慢幹……其實現在偶爾也這麼幻想。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想當漫畫家呢？
我什麼都沒考慮，就進入了工業高中。進去後發現，學校裡教的全是理科課程，完全不適合我。總之每天都過得非常無聊。
為了讓自己在回首過去的時候，可以遙望遠方說：「正因為有這些過去，才有了現在的我……」，我每天去圖書室讀書。
這種反骨精神，導致我想做那種「完全用不上所學知識」的表達類工作，當漫畫家或小說家。雖然畢業後去了大阪的專科學校，但這個態度一直沒變。
雖然想當，但不管是小說還是漫畫，我都完全不會做。就程度來講，還是更想當漫畫家。我的畫很糟糕，也覺得自己絕對沒法每周都遵守截稿日。
既然做不到，就不會想努力。自然的結果，就是技術一直不進步……但在另一方面，我卻有「我絕對有創造力」的迷之自信。現在來看，還真莫名其妙。
——從結果來看，這樣想也沒錯。
不不，只是這樣走，然後偶然走通了。多虧自己身處「不條理漫畫」流行這個時代背景。順便提一下，高中時候想的「因為有這些過去，才有了現在的我……」的想法，現在也完全不相信了。
我覺得自己，20歲過去之後的經歷更重要，甚至就算「過程不一樣，也一樣會達到同一結果」。我認為，最好不要給苦澀的青春加上太多含義，來拯救過去的自己。當然，如果深挖，我可能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這些。
——出道作品《加油吧！醋飯疑獄！！》一開始簡直就是文字遊戲的濃縮。隨著書一本本出版，「ラムニー君」角色特徵逐步增加了。這也是為下一部作品《サナギさん》做布局嗎？
「醋飯」後半的時候，我就在考慮下部作品，覺得「必須考慮如何塑造角色」。不過「醋飯」裡面的那隻羊，並不算是完整的角色。我只是把自己想到的段子，通過這隻羊說出來。羊本身並沒有內生的東西。
從這個角度來說，《サナギさん》也一樣。基本上只是把我想的小段子，讓那堆吐槽組合說出來。從角色角度來講，其實很束手束腳。
——那麼到底在哪個瞬間，才掌握了塑造角色的辦法呢？《十二月出生的少年》裡面，鄉下散步的片段就非常抒情呢。
我的結論就是，只能去做「非搞笑作品」。《サナギさん》裡面偶爾插入的「訴說友情段落」，就是這個意思。那些搞笑的對話，只是她們人性中一部分。
我一直在畫「不條理漫畫」，但這股熱潮已經過去，我也覺得這些東西有些陳舊……於是開始思索如何擴展角色，成果就是這本《十二月出生的少年》。
諷刺式的搞笑，無法刺痛人們的內心
——作為讀者，我覺得在2010年左右，隨著《御之字》、《鬱悶飯》、《伯納德小姐說。》的出版，你的風格變多樣了，其中有什麼契機嗎？
與其說有明確的規劃，不如說計劃走偏，碰巧畫成了那樣。比如《伯納德小姐說。》，我本來想做成名言漫畫。結果喜歡SF小說的「神林詩織」意外塑造得不錯，於是我就抑制一直以來那種炫耀點子的風格，嘗試「讓角色像自己」。
因為神林也是我喜歡的角色，想把她畫得更有魅力。所以這次改變畫法，沒有絲毫的猶豫。
至於《鬱悶飯》，是有人讓我畫美食漫畫，但這種類型非常依仗畫工。我回答：「就算我畫，也不會顯得很美味」，結果對方說：「不好吃也沒問題」。
於是我依據自己的真實體驗，使用鬱野這個極端角色，畫了個「不好吃的反美食漫畫」。
——這簡直是在諷刺當前極盡誇張的美食風潮。因為我與《鬱悶飯》主人公鬱野接近同齡，孤獨地年歲漸長的感覺，也讓我感同身受……
不知不覺，鬱野已經30多歲了。現在他依然沒有著急求職，就算在10年後，他應該也會繼續同樣的生活吧。
不如說都現在了，並不會每天想著「未來會怎樣」。在他的角度，其實鬱野也過著非常充實的人生。只要打工，姑且還可以生存。看起來沒多少錢，但依然足夠外出旅行……
但如果在20年後重讀這部漫畫，應該會得到完全不同的感覺。裡面濃縮了一個時代。看到「他在店裡，為珍珠奶茶猶豫不決」的時候，應該會覺得非常耀眼。當然，如果這部漫畫能連載20年，那也非常可笑。
——末世設定，加上搞笑與劇情，《御之字》也是裡程碑式作品。
《御之字》這部漫畫，首先從「只剩下一位少女與一隻火烈鳥的世界」這點出發。一邊玩不條理笑話，一邊插入非搞笑劇情，最後進入感人大結局。
我參考了業田良家先生的《自虐之詩》。這本書雖然在玩模式化段子，但不知不覺之間，登場人物就從定式當中解脫，變成了「人」。下一步作品《夜與眠》，這個路線就更加明確了。
——結果你靠《御之字》、《鬱悶飯》和《伯納德小姐說。》，拿到了2014年的手塚治虫文化獎短篇賞。
這幾部作品，連載時反響都不大。有種「雖然三本漫畫同時發行，但如果激不起什麼水花，就徹底沒辦法了」的感覺。
幸運的是，這些書出版後評價意外不錯，讓我嚇了一跳。之前的作品，連載中與出版後的評價基本都一樣。
——《御之字》之後的《夜與眠》，描寫「微型」少年之間的哀傷友誼。原本用來搞笑的暴力，也變成直接刺痛人心的東西。這種變化，有什麼意圖？
不管悲傷還是痛苦，如果用「這是搞笑」的姿態表現，那麼肯定沒法刺痛人心。想讓人吃驚，那麼還是必須刻畫讓人吃驚的內容。該下手時就下手。
雖然有的作家也能一邊諷刺，一邊刺痛人心，但我沒有這種技術，只能把角色心境畫得更易懂。這些東西，必須好好作畫才能夠表現出來，所以我的畫技應該也變好了一些。雖然不夠漂亮，但足夠用來表達。
——去年，被很多漫畫迷稱讚為傑作的《致銀河的不死孩童》完結了。受到包括手塚治虫《火鳥》等許多作品影響的本作，靈感主要來自那部作品？
有很多東西。細田守的《狼的孩子雨與雪》也是靈感來源。從非常惡意的角度解釋，那是一部小孩子從「有毒父母」中解放的電影。當然，這大概是誤讀。
我想畫一個比《狼的孩子》裡的母親還要厲害的超級媽媽，在《火鳥》般的宏大世界觀下，讓小孩獨立的故事。
我最終拿出的結果，就是《致銀河的不死孩童》。雖然故事的結尾，和最初的規劃有些不同，但如果是那個角色，應該還是會選擇這樣的結局。
「等時機成熟」，會寫作為「小說家」的下部作品
——施川老師原作，秋☆枝作畫的《花子@放學後》新裝版，上個月也發行了。
因為我不太會畫畫，所以想要挑戰一下讓別人作畫的感覺。這部作品的連載時期是在《御之字》的前面一點時間，是我第一次挑戰劇情向作品。
棒球投手的那一段，是我最喜歡的篇章。現在看起來，這部作品有很多需要反省的地方——「又在說漂亮話」的感覺。
——這部分也很有趣啦！這個故事的結局，意外地感動人心。
年青的時候，我想要畫「別人從來沒畫過的東西」。然後就變得點子優先、沒法感動人心。我看那種點子非常絕妙的電影，雖然會感到很有趣，但也會察覺「就是為了這個點子做的鋪墊吧」、「為了讓橋段成立，做了很多準備」，然後就出戲了。
雖然以前不想承認，但我喜歡那種純粹的催淚片。比如某人得重病的故事，小孩與動物做主角的故事。當然，如果催情手段太廉價，我依然會馬上冷靜下來。
——你對《花子@放學後》，新版附錄裡面的短篇小說，有什麼感想嗎？
因為我以前一直在寫專欄，所以文字工作本身還算有經驗。畫漫畫的時候，我一直在下功夫精簡臺詞。小說就不必在意，可以一直延展下去，所以寫得很舒服。
這次只是嘗試塑造文風。有朝一日，時機成熟的時候，我想試一試篇幅更長的東西。當然，那時就未必能夠這麼順利了。
——最後問一下，你對10年後，或者20年後有什麼規劃？
不，完全沒有那種東西。迄今為止的人生，也很少碰到「多虧了事先規劃，否則不會有今天」的情況。比起籌劃未來，還是講述過去輕鬆。
最近碰巧接受了很多訪談，說了好幾遍往事，變成了懷舊的老年人。我每次講話，內容都會發生細微的改變。現在還必須想新連載……總而言之，不管是未來的新作，還是過去的作品，大家能讀一讀，我就很高興了。
本篇訪談就先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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