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外媒新聞直接讓Sir坐了回過山車。
九月時。
《越獄》裡扮演「林肯」的多米尼克·珀塞爾承認:會拍第六季!
爺!青!回!
然而,再過多一個月。
《越獄》另一主角,米帥直接宣布不再接拍《越獄》。
爺……青……結……
讓Sir感慨的不止《越獄》。
還有《老友記》《迷失》《生活大爆炸》《破產姐妹》《緋聞女孩》《吸血鬼日記》《行屍走肉》《絕命毒師》……
那些曾經存在我們硬碟、光碟、DVD機裡的啟蒙美劇,一度是80、90後最新潮的談資。
嗯,曾經。
美劇非正式「引進」中國,至今已40年。
那趟過山車你們肯定也坐過。
中美關係的改變,國劇崛起,全球化的滲透,當下中國人幾乎不再需要通過美劇打通視野和認知。
但Sir相信,我們或多或少都曾被那一批異域面孔改變。
保守的神秘東方,第一次與直白衝動的西方打了個照面。
牛啊,電視劇還能這麼拍?
今天你大概不會再這樣感嘆了。
我們的某一部分「自己」,早已留在了那趟列車的起始站。
今天Sir帶你們故地重遊。
找回那種通往未知的興奮。
懵懂
1980年,一部叫《大西洋底來的人》在電視上開播。
它是大陸觀眾在電視上看的第一部美劇(不會吧你不會真看過吧)。
每周四的晚上,所有躁動青年守在電視機前,等它開播。
海底人、水下怪物、外星人等等普通的科幻冒險元素,在國人眼裡可謂大開眼界。
劇講什麼,早就忘了。
這款蛤蟆鏡卻是一代人的回憶殺。
蛤蟆鏡,經我們的主角麥克佩戴後,一度被稱為「麥克鏡」。
中國初代嬉皮標配元素。
再穿條喇叭褲,配上收音機,儼然成了整條街最靚的仔/女。
美劇最早的影響,正是從改變時尚開始。
同年,另一部美劇《加裡森敢死隊》,也在瘋狂帶貨:
飛刀。
監獄囚犯打德國鬼子的美劇。
布蘭登·布恩扮演的酋長,最擅長的武器就是飛刀,出其不意地獵殺敵人。
△ 這剪輯,這齣手後搖,實在過於浮誇
可惜這個樂趣太過招搖。
當時媒體報導,有少年模仿電視劇裡練習飛刀,有盜賊模仿連環盜竊,學生模仿吸菸喝酒耍帥……
這讓《加裡森敢死隊》直接變為替罪羔羊。
它也得了個「第一」。
第一部在中國禁播的美劇(直到1992年才完整復播)。
一個插曲,便反映出當時我們對大洋彼岸的強烈嚮往。
美劇引進沒停。
整個80年代,各大電視臺陸續播出了《240拯救隊》《特警隊》《格洛麗亞》《帕爾斯警長》等電視劇。
△ 《240拯救隊》劇照
沒聽過?
對,可能美國人自己都沒聽過。
全。是。爛。劇。
在審美剛起步的年代,引進的美劇質量參差不齊,有像《神探亨特》這種可以作為一代人回憶的作品,更多的卻是粗製濫造的平庸之作。
加上,那時候電視還不普及。
如果你家裡只有一臺電視,你覺得掌握「生殺大權」的父母願意看部臉都未必能認全的美劇,還是願意去看周潤發的《上海灘》呢?
80年代,會看美劇的是少數人。
90年代,觀眾的審美逐漸跟上美國潮流。
有兩部你一定聽過。
《成長的煩惱》。
中美都被奉為經典的作品,在1990年的上海開播配音版(之後在各大省市臺、中央教育臺反覆重播)。
△ 小李子當年也有客串過這部劇
國內觀眾第一次領略到美國孩子的日常生活,還有所謂的美式教育。
比如有一集。
主人公邁克晚了回家,爸爸看出了邁克有心事,問他怎麼回事,邁克回應道:
「爸爸
我可以像朋友一樣和你平等地聊聊?」
爸爸?
朋友?
平等地聊聊?
好傢夥。
這對習慣講「尊卑」的中國家庭,簡直看到新大陸啊。
父母認不認同不好說,但年輕人直接被俘獲。
誰不會幻想有一對跟自己稱兄道弟/親如姐妹的父母呢?
《成長的煩惱》就像是美劇在中國引爆的導火線。
它不再只是年輕人模仿的潮流索引。
更像是一包刺激觀念的跳跳糖。
一個詞伴隨美劇,在我們心裡萌芽:
「個性」。
隨著另一部作品大火,這個詞終於變得茁壯。
《老友記》。
十季《老友記》,豆瓣評分維持9.7。
哪怕到今天,依然是無數人放不下的回憶。
大小城市,你總能找到一家老友記主題咖啡廳。
跟《成長的煩惱》不同,《老友記》走紅不是因為電視。雖然NBC在1994年播出,第二年就登陸了香港明珠臺,但這都與大陸觀眾無緣。
它的流行主要是靠盜版光碟和英語老師。
《老友記》最早的觀眾是教師和學生,大家發現,劇裡的情景對話,非常適合拿來練聽力口語。
「打著學英語的旗號刷劇」早在20多年前已經開始了。
大家「用」《老友記》的同時,也愛著它。
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沒有高大全的人物。
全是生活的日常——平凡如你我的角色,做著我們嚮往卻不敢做的事,說著一句句讓我們匪夷所思卻又全踩在我們g點上的話。
《老友記》上演的是莫妮卡、錢德、瑞秋、菲比、喬伊和羅斯的故事,同時也是你我與朋友間的生活。
閨蜜在一起時可以暴飲暴食,聊八卦。
在朋友面前,可以做著各種沙雕事情。
當朋友難過時,可以不吝嗇給對方擁抱。
朋友間,有歡樂,也有脆弱。
鮮活,是《老友記》最大的魅力。
開心時,看《老友記》,跟他們分享。
難過時,看《老友記》,跟他們傾述。
就像那句話說的:
沒有什麼煩惱是一集《老友記》解決不了的。
有的話,那就兩集。
△ 《老友記》結局時,紐約時代廣場全程直播
《老友記》對國人有更特殊的意義——個性釋放,如開閘洩洪。
我們想要更多。
啟蒙
從電視到盜版光碟。
從《大西洋底來的人》到《老友記》。
國內觀眾對「美劇」的概念依舊是懵懂的。
直到網際網路「入侵」生活,把它帶到我們眼前:
△ 《越獄》於2005年8月29日在FOX開播
《越獄》這部在美國不溫不火的監獄劇,在中國直接爆了。
據說,當時去網吧的人主要幹兩件事:
一,打魔獸;
二,看《越獄》。
好看在哪?
年輕人第一觀感,帶勁。
監獄看似混亂,實則秩序分明。
黑人和白人各自為營,既對立又得共存。
不過,你只要有錢依舊能為所欲為。
在這裡,不得罪人很重要,跟老大搞好關係更重要。
監獄,本質上是個微縮的美國社會。
我們隨著男主角麥可的視角,深入敵陣。
按常見的套路,光頭+紋身,這一定是惡貫滿盈的反派了吧。
然而。
我們的主角是個例外。
高顏值、高學歷、高智商。
一開始,麥可就註定不是一般的囚犯。
《越獄》最爽的地方,正是看麥可怎麼實行自己的計劃,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一般人只看到「表面故事」,但麥可已經將「結局」都擬好了。
紋身。
第一眼看,耍帥?
太天真了。
這是監獄設計圖,也是他越獄計劃的藍圖。
如何幫哥哥林肯一步步打通逃跑的路線,這是《越獄》讓大家以為的故事。
一開始?
是的,《越獄》從來不會讓你猜到故事下一步。
成功越獄只是第一步,螳螂捕蟬,可蟬只是引螳螂上鉤的誘餌。
當他們發現外面的世界原來才是一個更大的監獄時。
全片的世界觀被擴寬了。
兩兄弟對抗的不僅僅是囚犯、獄警。
背後還有一個國際級犯罪組織,甚至整個美國體制。
五分鐘一個小高潮,十分鐘一個小反轉。
把你緊緊鎖在座位上不敢喘氣。
《越獄》之所以成為在中國最成功的美劇:
它的內核是東方人熟悉的。
紛亂江湖,兄弟情義。
它的講述方式,卻是西式的。
縝密而冷酷。
拜美劇的製作方式所賜:
邊播邊拍,吸引不了觀眾,投資人就直接砍掉項目。
有別於《成長的煩惱》《老友記》這樣的情景劇,國人第一次見識到懸疑類美劇凌厲的節奏,領略到成熟的電視劇製作工業。
不少美劇迷將2005年設為「越獄年」。
這不是誇張。
《都市快報》曾這樣評價:
「在美劇迷的眼裡,《越獄》不止是一部情節錯綜複雜、跌宕起伏的好劇,它更是一個時代的標誌。
因為《越獄》,中國人知道了「季」這個概念,知道網絡上有個只幹活不拿錢的『義工』字幕組,知道拖沓的韓國偶像劇之外,還有一種極具技術含量以及智慧的美劇。美劇的風潮隨著《越獄》開始在中國盛行。」
《越獄》,還標誌網絡看劇的風潮興起。
2005年網速升級,小貓上網變寬度上網。
觀眾不需要等著電視或碟鋪有什麼美劇可看。
只需一臺電腦,一根網線,就能穿越大西洋。
而連接兩端的「中介」,是各式各樣的字幕組。
人人影視、伊甸園、風軟、破爛熊、TLF.......
起於愛好,但卻不業餘。
據中國首家字幕組TLF回憶,字幕組組員年齡跨度很大,學歷包含中學、大學、碩士、博士四個級別。
還囊括兩岸三地的語言精英,其中相當部分為海外留學人員,其中不乏來自哈佛等世界名校的學子。
質量有保障,速度也要有保障。
有時候為了趕熱度,幾小時內就得把字幕翻譯校對出來。
專業和敬業全因他們對美劇的愛。
可是這種盜版搬運和翻譯,其實遊走於法律邊緣。
2006年,《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文章《打破文化屏蔽的中國字幕組》,文中採訪了「風軟」字幕組:
「他們(風軟)和其它小組,為了同樣的目標激烈地競爭著:讓美國的流行文化儘可能同步在中國免費傳播,同時還要避開中國的審查官和美國的版權律師。 」
2016年,就有兩名字幕組成員因為侵權,在日本被抓捕。
△ 《你的名字》製作委員會版權負責人的推特聲明
我們在享受字幕組搬運的資源時。
未必意識到他們潛在的風險。
更難想像,一個指數級擴大的江湖,正在接近。
成熟
在字幕組的默默搬運下,國內觀眾的美劇觀影量呈幾何式增長。
想看嚴肅的理想主義,有《新聞編輯室》
想撒點浪漫和狗血,有《吸血鬼日記》
想燒腦懸疑,有《犯罪心理》《真探》
想要輕鬆一樂,有《破產姐妹》《生活大爆炸》
......
成熟,意味著口味更多元,且更挑剔。
進入10年代,美劇必須拍出點新花樣。
如果說這個10年,哪部美劇支配著整個美劇界。
答案是肯定的——《權力的遊戲》。
Sir知道你們肯定想要吐槽該劇爛尾了。
是的,但不能否認,它依舊偉大,它的出現直接宣布電視劇並不比電影低級,甚至可以更好。
前期投入上,每一個細節都做到極致。
比如為了製造最後一季凜冬將至的氛圍。
造雪師需要在常年不下雪的北愛爾蘭,用紙屑和水的混合物,將臨冬城的城牆和土地一點點染白。
——造雪師,相信許多人第一次聽到還有這種職業。
這場空前人鬼大戰累趴了道具組。
他們工作包括但不限於:上百件人類兵團的服裝,上百個異鬼大軍頭套,以及,成千上萬支的冰晶武器。
這種辛苦還是「看得見」成就感的。
願意投入,同時願意捨棄。
比如最後一季第五集,龍媽屠城。
布景組要在七個月內,平地而起一座君臨城。
然後,付之一炬。
建造就是為了毀掉,每一個鏡頭都是經費燃燒。
如果精力和金錢投入之大還不夠,那就上尺度。
一開始追權遊,很多人是被大尺度牢牢吸引。
——堪比成人教育。
第一集,一小男孩撞見正在亂倫的孿生姐弟。
連叫都來不及,他就被推下城堡。
而這,僅僅是序曲。
珊莎就在一次採訪中提到:
「第一次知道BJ就是從劇本中看到的,當時就覺得『哇哦,還有這種操作?太有趣了!』。」
繼續追,開眼界的,不止是姿勢。
《權遊》的精彩,更在於它讓我們剛建立起來的,自以為成熟的世界觀,再一次被無情敲碎。
你說善良有用麼?
那守夜人總司令傑奧·莫爾蒙是怎麼死的。
你說誠實有用麼?
不妨看看奈德·史塔克。
但饒是如此,雪諾依然相信善良,二丫也一直忠於自我。
《權遊》最後一季,Sir最震撼的鏡頭之一:
第三集,臨冬城之戰。
席恩葛雷喬伊自動請纓,保護布蘭。
夜王和他的軍隊碾壓一切後,踱著慢步走向他最後的獵物——人類記憶。
這時,席恩葛雷喬伊已射完他最後一支箭。
他轉頭看向布蘭,神情悲愴但決絕。
布蘭回:
"You're a good man"
隨後,席恩葛雷喬伊舉起他的長槍,衝向夜王……
生命截然而止。
善惡的邊界被模糊,惡人和善人可以互相對調。
《權遊》的大尺度絕不僅僅是黃暴,還有就是解構掉你這麼多年來,不假思索接受的種種關於人性的認知。
這不是只有美劇能做到。
但美劇的確掌握先天優勢——它需要極大的創作自由度和容忍度。
比起好萊塢電影,它有更先鋒的膽量和胸懷。
Sir的同行,影評人周黎明說過一句話:
「好萊塢有個共識,如果你想搞藝術,要麼去拍藝術電影,要麼去拍電視劇。」
這話放到現在,可能還需要改改。
如果想搞藝術,還想把這「藝術」扔向市場挑戰大眾認知。
美劇,是最優選擇。
大導演馬丁·斯科塞斯就曾以身示範。
曾經瞧不上電視劇的他,執導完《大西洋帝國》後說道:
「我太高興了,就好像回到了70年代
如果我張口要什麼,沒人會煩我
一大堆人罩著我」
後輩們更大膽——大衛·芬奇的《紙牌屋》《心靈獵人》,喬納森·諾蘭的《西部世界》,雷德利·斯科特的《異星災變》……
編劇敢想,導演敢拍。
導演敢拍,觀眾敢看。
美劇依然在通往未知的路上,從四面八方汲取著生命力。
填充著作為「人」的邊邊角角。
儘管我們與它的距離,似乎遠了。
卻依然以一種看不見的方式影響著我們。
追劇界曾經流傳這樣一條鄙視鏈:
英美>日韓>港臺>國產
(英劇美劇孰高孰低,又是個可以撕x的話題)
肉眼可見的是,這鄙視鏈正搖搖欲墜。
美劇依然是目前工業水準最前沿的劇種,但國產電視劇一直在縮短差距。
比如,辛爽導演的《隱秘的角落》。
很多人說這部堪比美劇。
感覺對了,辛爽正是吸收了美劇拍法——大衛·林奇的《雙峰》。
他採訪中說道:
「每次看《雙峰》都能發現新的細節,拍攝《隱秘的角落》時,我把這份偏愛也用在了劇中。
而每集的小標題是對一集內容的提煉,片尾曲則是這一集觀後情緒的總結,這樣的分幕方式可能是美劇中汲取的。」
看美劇成長的一代,最終帶著這種觀影經驗進入了影視創作。
觀看,吸收,再到轉化。
懵懂,啟蒙,再到成熟。
我們不是要追上它。
只是幸運地在相同的方向相遇,跟它並行。
從而背對封閉與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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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海邊的卡夫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