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時代是一個天下大亂的年代,國與國之間因為利害關係而不斷,人與人之間也因為基本的生存關係而劍拔弩張,為了改善這樣的局面,也為了能夠使各國之間和平共處,重新回到一個平等安定的年代,諸子百家提出了不同的救世觀點。
我們從表面上來看,這些觀點大多如出一轍,都講究君主對臣民的愛,也講究人與人之間的愛,當然,這種愛是廣泛意義上的尊敬或者幫助,並不是狹義上的愛。
比如說墨家的兼愛和儒家的仁愛,而且這兩種愛的解釋也大體類似,比如孟子說尊賢使能,墨子說尚賢事能,意思都是一樣的;再比如孟子主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墨子則主張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本質上都是要互惠互利,要相互尊敬,共同發展。
儒家與墨家,對「愛」的異同
那麼觀點類似的兩家,按理來講應該非常的融洽才對,可是事實卻並不是這樣的,墨家和儒家並不和諧,反而吵得不可開交。那麼墨家和儒家為什麼在幾乎類似的觀點之下還要發生劇烈的爭吵呢?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所導致的呢?本篇文章重點的分析一下這個問題,看一看,儒墨兩家為何觀點類似,卻針鋒相對?
導致這一問題的根本在於兩家人對於愛的程度解釋不同;通俗點來講,就是儒家講究區別的愛,也就是說,人與人之間不可能完全對等,愛要分類別,分層次,甚至要分性別。但墨家不這樣認為,墨家認為愛是沒有界限的,也是沒有階級之分的,人與人之間生來平等,既然大家都是一樣的,那為什麼要將愛區別開來呢?
儒家覺得愛也要有商量,墨家認為愛可以沒商量;所以,這兩家吵得不可開交;那麼他們本身對於兼愛和仁愛的看法又是怎樣的呢?又為什麼會對對方的觀點持反對態度呢
墨家無私的「兼愛」
首先,墨子認為,愛是無私的,既然無私,那麼就不分彼此,不分你我、也不能分親疏貴賤、民族種族,無論是什麼樣子的人都通通地要愛;這樣一種沒有等級和差別的愛,就叫作兼愛,也是墨家所有觀點中的核心,大概就類似於我們今天說的博愛吧,就是統一的要愛。
我們甚至可以將這種愛認為是強制性的,因為在墨子的觀點當中,沒有愛或者不行兼愛社會就沒有辦法發展,人與人之間就會爾虞我詐,國與國之間就會魚死網破,所以解決矛盾的根源在於人們能不能進行兼愛。
儒家「仁愛」,有等級差別
而孟子則反對墨子的這種說法;孟子認為,愛是要有等級,有差別的,一個君子最愛的人首先應該是雙親,其次,愛民眾,最後才是萬物;孔子還說,君子對於萬物只需要愛惜,而不需仁德的,對於民眾只需要仁德,而不需要親愛,而親愛也就是我們現在理解的狹義上的愛,只能夠給親人,首先是父母,然後是妻子兒女,之後才是所謂的人之老和人之幼,這就叫做「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
也就是說,在孟子的觀點當中,愛是要以遠近關係來進行區分的,親近的人就愛得更多,愛得更深,不親近的人,或者關係不好的人,就愛得淺,愛得少,所以愛是有差等的。這樣的一種有差別,有等級,而且有商量的愛叫「仁愛」。
墨家反對儒家「仁愛」觀點
如此來看,儒家的這種對愛的主張反駁了墨家對於平等的執念;所謂兼愛,就是眾生皆平等,也就是一種區分階級觀念的理念,既然大家都一樣,那麼人與人之間的愛也需要一樣,又為什麼要講究差距呢?為什麼要講究區別呢?所以對於儒家的觀點,墨家也是反對的。
墨子說,當下的天下之所以會這樣混亂,是因為國君將自己的國家與其他的國家區別對待,所以導致了國與國之間的利益紛爭,才會有那麼多劍拔弩張的戰爭,而如果國君能夠將自己的國家與其他的國家同等對待呢?那利益問題還會是導致戰爭的根本因素嗎?自然不會。
而人與人之間也是如此,人之所以會發生矛盾,發生衝突,那是因為人總是會將自己與他人區別開來,將自身的利益與他人的利益區別開來,並且在利益的大小上付出執念,但如果人能夠將自身與他人同等對待呢?那麼利益也就不會是引起人們糾紛的問題了,人與人之間也就會和平共處了。
所以,他們的第一個矛盾點在於愛到底要不要有分別?儒家講究要有等級,有分別,而墨家講究不能有等級,不能有分別;這幾乎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極端,自然會引發爭吵。
墨家觀點揭露儒家的漏洞
儒墨兩家的觀點不同,戳中了儒家觀點的要害,甚至揭露了儒家觀點的漏洞;因此,為了維護自身的學術,兩個學派之間的爭辯,自然不會就自結束,只會愈演愈烈。那麼墨家是如何揭示了儒家的漏洞的呢?那是因為墨家就儒家「區別的愛」這一點做了文章。
儒家的「愛自己」與「孝道」的衝突墨家說,既然儒家講究差別的愛,那麼人愛自己就一定會超過愛父母;這句話看上去沒有問題,但儒家是一個講究孝道的學派,君臣父子是儒家倫理綱常中,所論述的重要關係也是儒家立世的根本。
墨家的這句話卻將儒家本身的孝道給推翻了,因為問題在於,既然人愛自己要超過愛父母,那麼當自身與父母產生衝突的時候,人會維護自身的利益,畢竟愛自己比較多,但在儒家的孝道觀念當中,人是不可以這麼做的,而且儒家本身也說過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所謂在家從父的意思就不需要我們再多說了。
大家都是清楚的,可是按照儒家對於仁愛的觀點,人既然愛自己要超過愛父母,那麼在家從父又有何道理呢?所以說在爭論的過程中,墨家其實抓住了這一點大做文章,這是有關於儒家立世存世的問題,儒家又怎麼可能會善罷甘休呢?
儒家的「愛」不涉及本性和倫理綱常,只是惻隱之心
對此,儒家進行了解釋;儒家弟子說,墨家只不過是鑽了一個空子而已,比方說,如果一個嬰兒在地上爬,眼看著就要掉進井裡,怕是每個人都會上去救吧!但是人上去救其實只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救了一個不相關的嬰兒,就能說明人愛這個嬰兒與愛自己的孩子一樣嗎?所以,儒家所言的愛並不涉及到人的本性,不涉及到倫理綱常問題,而只是一種惻隱之心。
儒家說,惻隱之心是人人都有的,只要是人,或者只要是個好人就不會見死不救,在這個時候處於危險之中的孩子,到底是誰家的孩子已經不重要了?也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還去考慮人與人之間的差別。
同樣的,在對待自己和對待父母的問題上,人們本能所考慮的自然也不是差別問題,而是本性當中的惻隱之心問題;解釋了這一問題,儒家也開始尋找墨家觀點的漏洞。
儒家利用「男女有別」的觀點,反擊墨家
儒家人說,人如果沒有差別,那就沒有禮義,沒有禮義就不會有廉恥;就比方說男人和女人,難道不能有差別嗎?當然要有,而且是必須要有,至少孟子認為是必須要有的,畢竟如果不講男女之別,那麼豈非人人都是禽獸了?而且正是因為男女有別才必須要男女授受不親,這正是區別對待的本質。
此外,孟子為了不讓墨家人繼續鑽空子,又說道,雖然男女之間有別,而且男女要授受不親,但如果是你自己的嫂子掉進水裡了,你拉還是不拉?孟子認為,當然要拉了,如果不拉,那就連作為一個好人的標準都達不到,又談什麼仁愛,談什麼兼愛呢?只不過是畜生而已,這就是所謂的:嫂溺不援,是豺狼也。
但哪怕是拯救了嫂子,難道就能夠說,愛自己的嫂子和愛自己的老婆是一樣嗎?難道能夠因為拉了嫂子這一次,就能夠天天和自己的嫂子親密無間嗎?當然也是不能的。所以愛還是要有差別的,沒有差別,這個世界也就混亂了。
儒家所謂的區別的愛,並不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而是人們的惻隱之心,也正因如此,孟子才會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但是從沒有說過妻吾妻以及人之妻;但是哪怕不是妻吾妻以及人之妻,可當別人家的妻子掉進水裡了,自己還是需要搭把手的。
這就是區別的愛與人們惻隱之心之間的關係。並非是說愛要有區別就一定不能突破這種區別,而是愛是要講方式,也是要講環境的。
儒家認為,墨家實現不了「兼愛」
而上述的敘述也就引發了他們之間的第二個爭論,兼愛的可能性;當孟子論述了惻隱之心與仁愛之間的關係之後,自然也就表明在儒家的觀點中兼愛不可能實施,畢竟愛自己的妻子和愛別人的妻子當然不能對等而論,如果對等,那麼將是違反道德的事情,如果一個人連道德都違反了,就更提不到什麼愛了。
孟子認為,墨家的兼愛是不可能達成的,這等同於是否定了墨家的核心主張;兩個學派又怎麼可能不爭吵呢?可是兩個學派的這種爭吵會有一個結果嗎?答案是不能。
因為它們的主張其實涉及的是兩個不同的層面,一個是墨家所言的理想,人人平等不正是我們現代人所提倡的嗎?不正是我們現代人所追求的理想目標嗎?而孟子所言的則是一種現實,就像我們現在的生活一樣,人與人之間自然是有差別的,而且這種差別更是短時間內無法消除的。
討論
儒家、墨家兩個學派之間的爭論其實都是有一定道理的,孟子主張的有商量的愛,也就是仁愛是非常現實的,畢竟在我們日常的生活當中,至少在我們現在所經歷過的現實生活當中,愛就是有區別的,我們愛自己的父母和愛陌生人,絕對不可能同等而論,所以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的愛都是有區別的愛。
孟子「仁愛」比墨子「兼愛」更適合現實生活
但那哪怕我們實施的是一種有區別的愛,能說我們現在的社會環境就差嗎?也不能,另外,「仁愛」的環境其實能夠更好地符合現實生活,能夠避免在某些不情願的環境當中產生道德綁架,更容易維護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哪怕如此,我們也不能說墨子的觀點沒有道理,其實墨子的觀念才是我們人人心目當中的理想環境,我們總說嚮往那種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甚至連狗都不咬人的生活,大家互惠互利,互相幫助,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過著桃花源裡的生活,這不是我們每個人所憧憬的嗎?
畢竟每個人都不想糾結的生活,也不想在每天為利而來為利而往的道路上奔波,而墨子的觀念不正符合了我們心目當中的願望嗎?所以,孟子的觀念是現實,墨子的觀念則是理想,我們不妨在現實生活當中更加貼合於孟子的觀念,但也要往墨子所提倡的理想環境而努力,或許這樣我們的生活就能夠變得更好一點。
小結
因此,其實儒墨兩家的爭論永遠都不會有一個結論,他們講的都有道理,只不過孟子是偏向於現實,抓住了道德的可能性,應用在了我們日常的生活當中,與當時的社會環境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融合。
而墨子則是抓住了道德的超越性,將道德和愛,理解成了凌駕在現實和利益之上的另一種思想觀念;事實上,這也是墨家觀念當中的精華,我們常常說,都是第一次做人憑什麼要求我以德報怨呢?但什麼墨子就可以,在墨子的觀念當中也就能夠做到。
試問一下,如果每個人都能夠以德報怨,那怨恨還會不會存在呢?大概率不會了。所以墨家的觀點雖然有些不切實際,但是也自有它可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