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過最恐怖的故事是什麼』
來自知乎網友
第一彈:集體宿舍,上下鋪。睡下鋪,上鋪是空的。有天半夜突然醒來,看到上鋪有一雙腳掉在空中。
第二彈:和男朋友旅遊晚上睡賓館。半夜起來想上廁所,進衛生間發現鏡子裡看不到自己,於是大叫衝出衛生間,男朋友被驚醒,不信,進去看了看。我在外面等了一會,聽見男朋友在喊「鏡子沒問題啊,你過來看.」我小心翼翼走進衛生間看到男朋友在鏡子裡對著我笑。
第三彈:一哥們拉完屎才想起沒帶紙,當他下定決心用手的時候,發現已經擦乾淨了。
第四彈:高中同桌跟我說,他的初中同學在小學的時候掉河裡淹死了。
第五彈:夜已深,躺在床上睡不著,於是翻了個身。突然手機響了,原來是簡訊。打開信息只看到六個字:別翻身,看著我。
第六彈:女孩夜裡對著鏡子編長長的辮子。突然,她哭了起來。因為她想起幾天前才剪了短髮。
第七彈:你在看恐怖故事的時候,旁邊有人也在陪著你看,你知道嗎?
『恐怖是什麼』
來自《深夜將至,別吃罐頭》短評
——恐怖也是欲望,瞳孔就是它的進出口。
深夜將至,螺絲釘擰緊瞳孔,偷吃罐頭者小心!
——恐怖片和色情片相似,直接作用於小腦,贏得爆炸性刺激。
實現故事結構完整的邏輯性,與恐怖感以及相關聯的神秘感之生成方式相違.必要的敘事,似乎只有一個目的:引發關注,將受眾導入情緒激發點,避免其偏移。
——恐懼感和性慾一樣,不衝破理性不能體現其威力。
=電話=
摘自《深夜將至,別吃罐頭》
你敢看嗎?
Hello
晚安>>
圖=超現實主義畫家Zdzislaw Beksinki
本篇由鳳凰聯動授權轉載自fonghonglife微信公眾號
1. 楊嶽成,二○○三
燈籠高掛,煙霧瀰漫。
我在買滷味。
身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學生,晚上九點多,穿著系服牛仔褲出來買宵夜是相當符合邏輯的。
但我口袋裡的手機此時卻不尋常地響起,依照當下的情勢判斷,很有可能是室友阿胖要叫我幫他多買兩包王子面。
「喂?幹嗎啦!」這胖子竟然還隱藏來電顯示,排隊排很久的我沒好氣地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陣小屁孩的嬉鬧聲。
「喂喂?找誰?」我皺眉,對方打錯號碼的可能性極高,因為我並沒有相熟的小屁孩。
「請問,你那邊是地獄嗎?」
一個男小屁孩,問了我一個更加屁孩的問題。
「什麼啊?你們在惡作劇是不是?」直覺感到被整的我吼了回去,「什麼地獄?恁爸只玩過天堂啦!」
「喔喔喔,他生氣了好可怕。」小屁孩那邊聽我這樣吼,竟然更興奮地亂成一團,「魔鬼大哥,請問地獄裡面有沒——」
「神經病。」我直接掛掉電話,我的脾氣還沒好到跟這些屁孩玩這種莫名其妙的遊戲,何況我的滷味已經煮好了。
雖然今天不是萬聖節,但一通小屁孩們的惡作劇電話還不至於讓天生神力的我心情受到影響,我依舊是愉快地提著宵夜喝著珍奶走回男生宿舍——直到我經過一個公用電話亭。
那是一個在街頭常見的投幣式電話亭,我的腦海卻像是被隕石激烈撞擊,強烈地噴湧出我深層的回憶。
十年前吧。
就是我十歲左右的屁孩年紀,我和英凱、雅燻三個人,似乎一起幹過一件蠢事。
對了,應該先介紹一下。
宋英凱是個高瘦悶騷的眼鏡仔,李雅燻則是我心目中永遠的女神,兩位都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我們讀同一間幼兒園、同一間小學、同一間國中,直到各自因為生死有命的成績高低,而讀了不同高中,考上了不同大學,才漸漸比較少聯絡,但我們依舊每幾個月就會聚一聚,像這個周末我們就約好了要到溪邊烤肉。
好,回到眼前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公共電話亭。
在我依稀模糊的印象中,十年前,也就是九○年代初期,當時小屁孩間口耳相傳一個恐怖傳說,說什麼在半夜十二點整,打電話連撥十二個零,就能夠打到地獄去。
當時還在讀小學、整天吃飽沒事幹的我們,某天晚上在雅燻家吃完晚餐看完卡通後,跑到外面公園去玩耍,好像是我先看到那個公共電話亭的。
「你們有聽過那個傳說嗎?打到地獄的電話。」我看著電話亭,興奮地吞了吞口水。
「你是說在半夜十二點撥十二個零就能打到地獄去那個嗎?不過聽說很多人打了都是空號,根本就是騙人的。」三人中功課最好的英凱保持一貫的理性。
「你怎麼知道是騙人的?老師說要有實驗家精神啊!」我笑笑,逕自走進電話亭。
「哈?你們要幹嗎?我覺得很可怕耶……」退到最後面的雅燻面露畏懼。
但以我對她的了解,她其實也很有興趣試試看的。
「不用怕,傳說是要在半夜十二點整打,現在才晚上九點多,不會有事的啦!」我邊說,邊投下了一元硬幣。
「試了你就知道,絕對是空號啦!」跟在我旁邊的英凱還是很堅持。
於是我在號碼鍵上按下了十二個零。
然後,電話通了。
我們三人的眼睛都瞪大,屏氣凝神地一起將耳朵湊在聽筒旁邊。
「喂?幹嗎啦!」
這是電話那頭傳來的第一個聲音,我們興奮地大叫——這可是貨真價實、來自地獄的聲音啊!
回憶結束,畫面切換到現在呆呆站在電話亭前、一臉恍然大悟的我。
我還記得當時地獄的那個傢伙,口氣很差地講沒幾句話就把電話掛了,之後不管我們再如何撥十二個零,卻怎麼也打不通。
原來啊。
那不是打到地獄的電話,而是撥給了十年後的我。
竟然是穿越時空的神奇電話啊!
花了整整十年,總算搞懂來龍去脈的我,心中實在震驚不已,在走回男宿的路上都持續地讚嘆,自己竟然參與了這樣可遇不可求的超自然現象,可惜《玫瑰之夜》早已停播,要不然我絕對可以上節目去現身說法一下。
才在亂想著,一個荒謬的想法就突然冒出。
——那我現在打十二個零,是不是也會打到未來呢?
十年前的我都那麼有行動力了,十年後的我當然輸人不輸陣,二話不說,拿起NOKIA手機就帥氣地撥出十二個零。
是的,電話竟然通了。
心跳加速的我連忙將滷味隨手放在一旁,全神貫注地面對手中的手機。
好緊張,簡直比當年赤手空拳參加大學聯考還要緊張。
「喂?」電話響了很久,對方終於接起。
是一個微帶顫抖與沙啞的男聲。
是一個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的男聲。
「宋英凱!哎呀,怎麼會是你接電話!」我興奮地大叫,明明我就是撥出十二個零,卻可以通到英凱的手機,這絕對是一通非常了不起的電話。
「嶽……嶽成?」英凱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困惑,語氣虛弱得沒有一點肯定。
「對啊,是我啦!」聽到英凱一頭霧水茫然的聲音我暗暗覺得好笑,不過如果換成是我接到來自過去的電話,也會被嚇得不知所措吧!「英凱,我先問你,現在是公元幾年?」我想要確認這通電話不是我很白痴地打給現在人在高雄讀醫科的他,還自以為穿越什麼時空咧。
「嗯……今年是二○一三年。」他回答,聲音一樣古怪,不像平常的他。
「好。」我吐了一口長氣,清清喉嚨,「英凱,你聽好,這是一通來自十年前的電話,我們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左右人類未來的歷史發展。」
「嗯。」
對於我這麼認真地發神經,他卻只是冷淡地用鼻子響應,看來這傢伙十年後變得相當古怪,也許是當醫生壓力太大了,已經喪失了我們原有的熱血與熱情。
「我現在這裡的時間是二○○三年八月十二日晚上九點四十九分,也就是說,我從十年前打電話給你。」雖然他的態度冷淡,但我還是相當有耐性地解說這通電話的偉大。
「你是說二○○三年八月十二日嗎?」他總算有點回應了,但語氣依舊要死不活的。
「是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上禮拜的《我猜》憲哥說了什麼笑話。」我信誓旦旦地說,卻發現信號似乎開始有點不良。
「那我們……是……周末……一起……去溪邊……的……嗎……」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我看這通電話快不行了,依照小時候的經驗,穿越到未來的電話如果斷了,就再也打不通了。
——這傢伙還在問我什麼溪邊烤肉的事!我還沒問下一期樂透彩的頭獎號碼,也還沒問我湖老大的麻煩官司是否一切順利,絕對不允許這通電話就這麼消失。
「喂喂喂?英凱!有聽到嗎?我有問題要問你啦!」我激動地對著手機喊著,英凱那邊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於是我決定問一個關於未來、我最迫切想要知道的問題——
「十年後,雅燻是跟誰在一起?」
問題一出,通話中斷的聲音就該死地在我耳邊響起。
「靠!」我懊惱地慘叫,氣憤地將手中的NOKIA手機狠狠往前一拋。
沒關係的。
它是3310。
破碎的只會是我興奮期盼的心。
2.宋英凱,二○一三
從醫學院畢業之後,我在這家醫院待了快五年,雖然已經不是最資淺的菜鳥,但我每天依舊忙碌,忙碌得甚至離不開醫院,整天待在病房與診間之中,就連白袍都很少有褪下的時候。
面對這樣的生活我並沒有怨言,因為我很真誠地知道,並不是生活壓得我喘不過氣,而是心裡更深層的那些,迫使自己必須追求這樣的忙碌。
這某種程度的荒謬,竟是我醫治自己的糟糕處方。
晚上九點多,當我巡視完各病房病人的狀況後,拖著生理上已然疲憊的身軀慢步走回休息室,而白袍左側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
星期一晚上九點多,有很多人有可能打電話給我,但絕對不應該包括他。
我看著手中不斷震動的手機,屏幕顯示的來電號碼卻讓我遲遲不敢按下接通。
是嶽成。
已經過世快十年的嶽成。
我始終沒有將他的手機號碼從通訊簿中刪除,在醫學上死亡的定義有許多說法,但對我而言,身為最好朋友的他從來就不曾真正地消失,他只是用另一種形態,繼續存在於我的認知當中。
——即便如此,這個他死後早已停用的號碼也不應該在此時此刻打給我。
手機依舊震動。
我並不諱言自己遲遲未接通,有部分原因是對於靈異和未知的恐懼,但更多更大部分的原因,則是我心裡最深層的灰暗記憶。
手機依舊震動,焦急而催促的震動。
就像那時候的水聲一樣,充滿了包圍與威脅。
而我顫抖的手最後還是按下了接聽。
「喂?」我試探的聲音因緊張而有些沙啞。
「宋英凱!哎呀,怎麼會是你接電話!」
電話的那頭是他,好久未聽過的熟悉聲音。
嶽成,我永遠最好的朋友。
他說他是從十年前打來的,在還沒發生那件事之前。
他陸續說了許多話,但我沒有辦法很專心聽他在說些什麼,回憶就像暗黑的流水不斷湧進,從我的耳朵、從我的雙眼、從我的口鼻傾瀉而入,我像當時一樣地危溺,從而生起的恐懼讓我的身體懦弱地顫抖,壓迫著我的呼吸系統,緊緊地像要奪去我的最後一口氣。
「十年後,雅燻是跟誰在一起?」
這是通話因信號不良中斷前,我聽見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老實說,即便信號沒有中斷,我想自己也會因為這句話而掛上電話。
我將手機隨手一擱,雙手撐著桌面,心跳劇烈地喘著氣。
剛剛那通電話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而嶽成早已死去,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兩個事實之間的極大落差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是讓我震驚到難以承受的理由。
讓我震驚的是他最後的問題,那個我這十年來一直在質問自己的問題。
我、嶽成是最好的朋友,但我們都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雅燻,這是我們一直心照不宣的事實,就連雅燻本人都相當清楚,從很久以前就非常地清楚,清楚到表現出她的為難,難以抉擇的為難——亮麗溫柔的她從國中開始身邊就不乏追求者,但她一直到了大學,還是跟我們一樣保持單身。
我們即便四散各地,但思念卻都是同一個方向。
直到那個夏天,那條溪邊。
那是二○○三年,八月十六日,星期六的炎熱下午。
有一陣子沒見面的我們約到郊外的溪邊烤肉,大家手忙腳亂地生火、燒烤肉片海鮮的香味四溢、閒聊各自精彩的大學生活、感懷那最快樂但逝去已久的童年時光。
「吃飽了,該來飯後運動了!」嶽成擦擦油膩的嘴,站起身來伸個懶腰,竟然就把上衣脫了,轉著脖頸手腳,開始做起暖身動作。
「你該不會要遊泳吧?」雅燻一臉驚奇。
是啊,鬼點子最多的嶽成總能帶給雅燻生活當中的驚喜。
「哼哼,讓你們見識見識遊泳系隊的實力。」嶽成點頭,臭屁地笑著。
「飯後運動,你不怕胃下垂喔!」我笑著,卻也跟著站起來暖身——在高雄讀書的這幾年,遊泳早已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舒壓方式,陸地上的運動我可能比不過天生好手的嶽成,但遊泳可就不一定了。
「好,挑戰者,高雄醫科宋英凱登場,來賓請掌聲鼓勵鼓勵!」嶽成樂得拍手大笑,「看誰先到對面就贏了。來!雅燻你來當裁判喔!衛冕者與挑戰者請就預備位置。」
我們各自站在一塊大巖石上,眼下是清澈見底的溪水。
「準備好了嗎?」嶽成笑著看我。
「沒問題。」我比了個大拇指。
嶽成看了雅燻一眼,坐在一旁的雅燻邊笑著邊裝模作樣地舉起手來扮起裁判。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她跟嶽成好像,都是那樣輕鬆幽默不拘小節的個性,與拘謹內斂的我在某些時候似乎格格不入。
「預備——開始!」
我愣了一下才跳下水,在激起的水花間我看到嶽成已經領先一大步的距離,我緊追在後,在清涼的溪裡我們玩著追逐的遊戲。
遊到對面的距離並不近,中間又有許多巖石阻擋,必須繞來繞去的我們速度其實沒有太快,當接近那塊石頭的時候,我們差不多已經遊了一半再多一些的距離。
那塊石頭周遭的水是比較深沒錯,但應該也不至於讓我們出事——但或許從溺水中倖存的人們,十個裡頭有九個會不清楚出事的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
溪水過深、突然抽筋、雙腿無力、體力不支、水流過急、一時分心……有太多太多可能又似乎不太可能的因素,導致我們兩人陷入現在的處境。
在經過那塊大石頭時,我們突然失去了遊泳的能力。
我顧不得前方的嶽成怎麼樣了,因為連我自己都在踩不到底的水中拼命掙扎,手腳胡亂揮舞,隨著緊張失措,溪水不斷地從口鼻侵入,雅燻的驚叫聲從岸上傳來,從越來越遙遠的岸上。
除了溪水,我的手腳什麼東西都碰觸不到,四肢越動越是僵硬,原本清涼舒服的溪水變得冷冽,透著絕望的冰寒。
——完了,這次是真的完了。
令我意外的是,此時我的腦海並沒有浮現所謂死前一生回憶的跑馬燈,取而代之的是一則則報紙與電視新聞的報導——大學生暑假溪邊戲水溺斃的新聞。
我很害怕,非常害怕,但無能為力。
在如此危急的時刻,我腦中淺薄的醫學知識開始幫我自己倒數,我知道,再過幾秒,一切都結束了。
我,宋英凱,二十一歲的人生就這麼戛然而止。
也許不用再幾秒,當我這次揮手,如果再摸不到任何東西,就什麼都結束了。
然後——我摸到了石頭的邊邊。
微微的堅硬觸感,雖然只是削過,但我知道自己還有希望。
人體的潛能真的不能小覷,從生理上我應該已經沒有多餘的能量去支持,但剛剛手削到石頭的觸感,卻給了我猛然的力量。
於是我拼命朝著觸感的方向靠近,我知道石頭離我不遠。
也許再一下下,我就可以碰到它了。
——突然一股力量猛烈地牽制住我,甚至把我往後拉了一步。
我的右腳被一隻手抓住,緊緊地,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似的。
是嶽成,我知道是他。
我甚至知道我是他生存下去的最後希望。
在湍急的水流中,在慌亂的水花裡,在距離石頭不遠的距離,在兩人生死只在幾秒鐘的瞬間。
我知道我救不了他,依照現在的客觀狀況,體力幾乎竭盡而被他抓住的我哪裡都去不了。
會一起死。
要不。
只能活我一個。
這時雅燻的聲音極度不適當地傳來,在我必須要抉擇的此刻。
「嶽成!」
哽咽而驚恐的一聲,即便事隔多年後我依然無法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聽,但當下就真的清清楚楚地傳進我耳內。
我踹開了他。
踹開了嶽成,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永遠的,好朋友。
我很清楚,雖然在物理意義上的動作我只是踹了他,但根本上實實在在地,我選擇殺了他。
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心裡痛苦難受到即便我終於摸上了石塊,卻絲毫沒有從鬼門關得救的喜悅。
我只是趴在石塊上,大力地喘著氣,聲嘶力竭地哀嚎與嘶吼。
他死了。
我看著擔架上僵硬的嶽成,我知道他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雅燻在哭泣,徹底崩潰地號啕大哭。
我全身溼漉漉的,像淋著她的眼淚。
原來我們三個人的故事,從來都不是我們所猜測的,竟是走向一個完全的意外。
我從回憶中甦醒,許久未曾拜訪的回憶,歸來時我依舊滿臉淚痕。
我一直是個相當理性的人,如果不是這通電話,我想自己可以永遠不再喚起這段記憶。
理性而無情啊。
但一旦喚起了,負面的情緒就排山倒海而來,我將休息室的房門鎖上,埋在外套中靜靜地崩潰。
我順著這通震驚的電話胡思亂想,我想起了很久之前,在我們小時候,曾經打過一通電話,傳說能與陰間通話的號碼,而當時也確實得到了不知名彼端的響應。
如果那是陰間,我渴望與它對話。
畢竟那個夏天結束得太過突然而驚嚇,我有許多話還來不及對嶽成說。
我不知道何時已經拿出手機,撥出了十二個零,傳說能夠通到陰間的號碼。
手機通了。
我的心並沒有懸太久,因為對方很快就接起電話。
「喂?」我的聲音有著難以平復的哽咽。
「我等你很久了。」
我皺眉。
因為手機聽筒傳來的竟然是我自己的聲音。
也許略加低沉,也略微冷靜和理性。
但那就是我自己的聲音。
「我知道你很疑惑,但這通電話的時間有限,原諒我長話短說。」另一頭的我平穩地說著,像是在描述一件計劃中的事,「我就是你——正確地說,我是十年後的你。」
如他所說的時間有限,這通電話似乎因為信號不良的關係出現了噪聲,我也不插話,靜靜地聽著他說。
「首先,我知道你想聯絡嶽成,撥打十二個零並沒有錯,但必須要在午夜十二點整撥出,才能聯絡上他。」另一頭的我說明著,聲音已經開始有些不清楚。
「再來……喂?喂?……」他才開始說,我們卻都已感受到這通電話即將結束。
「記住,珍惜你所愛的人,而……」他匆忙地說著,像是有什麼一定要告訴我的話。
「……你過去以及現在所設想的那些,已經是未來最好的結局了。」
來不及道別,這是我聽到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十年後的自己迫切要讓我知道的事,我清楚地收下了。
看著手機屏幕顯示的時間,距離午夜十二點整還有兩個小時左右。
我穿上外套,走近平常休息的床,從床下角落拿出一包藏放已久的香菸與一隻打火機,我原本以為不會再拿出它們了。
我走過深夜寧靜的病房走廊,獨自走上醫院的頂樓天台。
夏夜天台,風淡淡地吹。
我看著底下尚未歇息的城市光影,像是一條條金黃色的川流,這般景色我有好久未曾見過了。
我抽出一支香菸,這種有害身體的東西我並不擔心它的保存期限,我看著它,想起了他。
那是高中準備聯考的那段日子,我和嶽成相約回國中母校打籃球,渾身是汗的我們坐在觀眾臺,享受著考生難得的忙裡偷閒。
是我從包包拿出了香菸,那時我剛抽幾個月,聯考的壓力大到讓我喘不過氣,仿佛只有在煙霧裡我才能呼吸。
是他一巴掌拍掉我的香菸。
我原本以為,自己抽菸的舉動會讓一向喜歡嘗鮮的嶽成覺得很酷,會讓自己得到比嶽成更加成熟的優越感,但我顯然錯了。
「你不是想當醫生嗎?抽什麼煙啊!」他表情認真地說。
那一刻我更加確認,他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的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裡,之後我就算壓力再大,頂多就是買包煙,放著、看著,想起嶽成對我說的這句話,然後不去抽它。
直到在溪邊出事的那晚,我獨自在深夜的戶外,蹲在地上不斷啜泣,然後不斷抽著煙,像蜷縮在悲傷的煙霧裡似的。
現在,我在醫院的頂樓,等待午夜十二點的到來,我用顫抖的雙手點燃了一支煙。
煙霧揚起,我進入一種獨特的氛圍。
然後雙手慢慢地停止顫抖,仿佛從體內開始暖和起來。
我抽得很慢,慢到一支一支、一分一秒地接近十二點。
黑暗的煙霧中我在沉思,待會兒應該跟他說些什麼。
終於我熄掉煙,十二點到了。
我撥出十二個零,傳說通到陰間的號碼。
電話通了。
我的心赤裸得沒有一絲遮蔽。
「喂?」
但當聽到他接起電話的第一聲,我的淚水就無法自抑地潰堤,整個人溼漉漉的,就像那天爬上石頭、狼狽不堪的自己。
3.李雅燻,二○一三
最近公司接了一件大工程,所有人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我好不容易處理完課長交代的事,抬頭一看牆上的時鐘,竟然已經超過半夜十二點了。
辛苦了,別太累。 Allen
我看著辦公桌上的手調飲料,塑料瓶身因為冰融而冒出水滴,上頭貼了張小紙條,是Allen下班前買來送我的。
公司同事都知道Allen對我有意思,但也都困惑為什麼年過三十的我,對於在公司表現傑出、主管都稱讚是明日之星的Allen始終冷冷淡淡。
冷淡到飲料我並沒有帶走,甚至當我踏出公司,見到深夜在外守候的Allen,也一點都沒有欣喜驚訝的神情。
「下班了?我剛好出來買點東西,要不要順便送你回家?」他比著停在路旁的亮白進口車,謊說得很爛。
「不用了,謝謝!」我微笑婉拒,「還有捷運,我搭捷運就可以了。」
我沒有再多作停留,因為我也不忍心看見他尷尬而失望的神情。
——不是你不好,只是我早已經心有所屬了。
回到家中,客廳只亮著一盞小黃燈。
嶽成坐在昏暗裡的沙發上,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回來了?」
「嗯嗯,你怎麼還沒睡,在等我下班喔?」我邊脫掉高跟鞋,邊充滿笑意地看著他。
「對啊。」他勉強地笑了笑,表情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怎麼了嗎?」我坐到他身旁,讓他用厚實的手臂摟著我,像摟著一隻小貓,而這隻小貓已經有點累了。
「我剛剛接到英凱的電話。」
在他懷裡的我身體震動了一下,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他則用手掌輕輕安撫著我的肩膀。
「我們聊了很多、很多。」他說著,思緒像放空到很遠的地方。
然後我們沉默了。
那通電話是這十年來,他們第一次說話。
我知道他有很多情緒要去處理、平復,所以我保持沉默。
他懂我的體貼,手掌依舊輕撫我的肩頭。
「你明天會去醫院看他吧?」過了許久,他突然問道。
「會,我下班後會過去。」
「我跟你一起去好嗎?」他像是考慮了許久,「我想跟他見個面。」
「不好。」我搖頭,直截了當地拒絕他,「你知道的,他現在這樣很好,你沒有必要再去驚擾他的生活。」
「我知道,但是真的要這樣讓他一直誤會我死掉……」他想辯解,卻又被我打斷。
「嶽,我懂你。」我溫柔地趴伏在他一片寧靜的胸膛,「但是剛剛那通電話,就是你們之間最好的收尾。」
他看著我,想了想,沒有要反駁的意思。
「多了,就不好了。」
我看著他,他的表情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曾經跟他說過,我喜歡夜晚不喜歡白天。
但我卻從未跟他說過,那是因為白天時,我總是看不清楚他的臉龐,模模糊糊的,仿佛他不是那麼真實存在似的。
翌日晚間九點多,我下班後便搭捷運到醫院找英凱。
這已經是一種習慣,我每個月總是會去找他個一到兩次。
那是獨立的院區,當我進去之後,我遠遠地就在病人當中看見披著白袍的他。
等候他看診的病人總是長長地排著隊,他坐著一副木桌木椅,耐心地詢問病人的病情狀況。
如果不是他白袍內穿的那套繡有編碼的病服,看著一貫梳理整齊、言談夾帶專業醫術口吻的他,你還會真的以為他就是醫生。
「你來了啊?等一下喔,今天病人有點多。」他帶著歉意地對我微笑。
「好,你慢慢來。」我還以微笑,逕自找了張椅子坐在一旁。
而他正在看診的這位病人我也認識,前陣子我來醫院時還常跳奇怪的舞蹈給我看,只見他現在正對著英凱振振有詞,堅稱自己剛剛吞下了好幾顆鑽石,腸胃因此有些不適。
「好,莊先生,你說你吞了四顆鑽石是嗎?」英凱問著。
「不是四顆,是五顆!五顆!」莊先生激動地比著「五」澄清。
這裡是醫院附設的精神病院區,英凱被轉介到這裡治療已經好幾年了,主治醫師說他的病情相當穩定,甚至像他現在這樣每天醫生病人的角色扮演方式,也有助於其他病人的病情恢復。
十點多,當所有病人都回房就寢後,護理長特別允許我與英凱有獨處的時間。
「你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他看著我,「要不要我請護士幫你預約門診,到我這裡做個檢查?」
「喔,不用啦。」我摸著自己略微消瘦的臉龐,「可能是最近上班太累了。」
「嗯,那你要多保重。」英凱說,「我們到樓上透透氣好嗎?」他的眼神透露出他想跟我說些心事。
於是我們走上了頂樓,夏夜天台,有風輕輕吹過。
「介意嗎?」他拿出一包香菸——其實只是一包包裝破舊、草莓口味的香菸糖果。
我搖搖頭表示不會,於是他拿出一根糖果,用打火機看似點燃了它。
「昨天半夜,我打電話給嶽成。」他邊抽著「煙」,吞吐不存在的煙霧,一邊說著,「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跟他通到電話。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曾經在公用電話亭——」
他說著,過去的回憶不斷被翻攪而出,包括那通打到地獄的電話、那個夏天的溪邊等等,他說著,我聽著,雙雙都讓淚水爬滿了臉龐。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當他抽完最後一根「煙」時,夜已深了。
我們互相道別,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也能一起向過去道別。
坐在回家的捷運上,窗戶映出我的臉顯得瘦而蒼白,於是我拿起化妝包補妝,想要遮掩去那些不健康的表徵。
然後我的手機響了,在午夜的十二點整。
屏幕顯示的來電號碼是十二個零。
「喂?」
是嶽成,最讓我牽掛的聲音。
「你要到家了嗎?」他溫柔地問。
「快了,我在捷運上了。」
「好,我等你。」
掛上電話,我覺得心頭暖乎乎的。
因為我知道一直有個人,他會永遠等著我。
有書·專注於書的世界
世界再喧鬧,也要記得讀書
人心再亂,也要學會靜心
在生活中感悟書中的人生,在書中尋找生活的共鳴
{願書香不散,浸染你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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