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拉圖看來,相的範例乃數學。柏拉圖似乎特別熟悉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哲學思想;跟在畢達哥拉斯學派後面,他認識到,對物質世界的安排是依照數學上的數的相和幾何的相來進行的。這些相是看不見的,只有憑藉智力才可領悟,然而,可以發現,這些相乃一切以觀察為依據的可見物體和變化過程的形成期原因和調整者。但是,另一方面,柏拉圖和畢達哥拉斯關於實際存在的數學上的順序原理的見解,完全不同於常見的現代觀點。
按柏拉圖的理解,圓、三角和數不僅僅是人的頭腦強加給各種自然現象的正式結構或定量結構,它們也不只是作為自己具體的存在的一個無情事實而機械地存在於各種現象中。相反,它們乃超自然的、超驗的存在物,既不依賴於它們使之有序的各種現象,也不依賴於察覺它們的人的頭腦而獨自存在。雖然具體現象是短暫的、不完美的,但是,使那些現象有序的數學上的相卻是完美的、永恆的、不變的。因此,柏拉圖的基本信條是,在暫存世界表面的混亂和無規則的背後存在著一種更深一層的、永恆的絕對事物的秩序;這一信條是在數學中找到的,也有人認為,是在一次特別用圖表表示的論證中找到的。
所以,柏拉圖認為,在數學方面對大腦進行訓練,對從事哲學事業是絕對必要的,因此,按照傳統,在他建立的學園大門的上方刻有這樣幾個字:「不懂幾何學者不得入內。」
到此為止所作的描述,大致表明了柏拉圖關於相的種種最獨特的觀點,其中除了包括在《第七封信》即他的一封很可能真正現存的信中所表述的觀點外,還包括了他在幾篇最著名的對話——《國家篇》、《會飲篇》、《斐多篇》、《費得羅篇》和《蒂邁歐篇》——中所闡明的觀點。不過,在柏拉圖作品的全集中,仍有許多含糊不清和前後不一致之處未得到解決。
有時,柏拉圖似乎抬高想像的東西,使其遠遠高於來自經驗的東西,以致一切具體特殊事例全給理解成在某種程度上僅僅是超驗的相的一系列腳註。有時,他又似乎強調被創造的事物其本身的高貴,就因為這些事物乃那種神聖且永恆的東西的具體表現。目前,從不同對話中許多論及相的地方,尚無法確定相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超驗的而非內在的——是相與可感知的事物相分離,後者只是不完全的模仿呢,還是相以某種方式存在於可感知的事物中,後者實質上分有相的性質?一般說來,似乎柏拉圖隨著其思想的成熟,傾向於一種更超驗的解釋。
然而,在很可能是以上所引證的大部分對話之後所寫的《巴門尼德篇》中,柏拉圖卻提出了批判他自己的理論的幾種強有力的論點,指出了關於相的性質的種種問題——存在多少種相,它們彼此之間以及它們與感覺世界之間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分有」的確切含義是什麼,如何才有可能獲得關於相的知識——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又引起若干表面上無法解決的問題和前後矛盾之處。其中有些問題,柏拉圖可能是通過自我批評提出的,同樣也可能是藉助於辯證法的力量提出的,後來成為一些哲學家反對相論的基礎。
同樣,在《泰阿泰德篇》中,柏拉圖始終沒有舉出相論來作為擺脫他所描述的那種認識論上的僵局的一種方法,而是以極其敏銳的目光分析了知識的本質,不作任何明確的結論。在《智者篇》中,柏拉圖不僅把實在歸因於相,而且還歸因於變化、生命、靈魂和悟性。在別處,他指出在相和可感知的特殊具體事例之間還存在著一個由數學對象組成的中間類別。他多次設想一個由相組成的等級系統,然而,在不同的對話中卻提出了不同的等級系統,讓善、一、存在、真或美佔據著不同的最高位置,有時是讓它們同時佔據,並有部分重疊。顯然,柏拉圖根本沒有構築起一個完整的、前後完全一致的相的系統。不過,同樣十分明顯的是,儘管柏拉圖自己未能解決關於他主要學說的一些問題,但他認為,這一理論是正確的,若沒有這一理論,人的知識和道德行為就會沒有任何基礎。因此,正是這種信念構成了柏拉圖哲學傳統的基礎。
概括地說,根據柏拉圖的觀點,存在的基礎乃各種原型的相,它們構成一切有形體的東西的無形基質。世界的真實結構不是靠感官來揭示,而是靠智力來揭示;處於最佳狀態時的智力有機會直接接近支配實在的相。一切知識均以相的存在為先決條件。原型王國決不是具體世界的一個不真實的抽象名稱或一個假想的隱喻,相反,在這裡被認為是實在的真正基礎,它決定了實在的秩序,使實在是可認識的。為達此目的,柏拉圖宣布,親身體驗超驗的相乃哲學家的首要目標和最終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