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網際網路的不斷發展,社情民意的網絡投射逐漸明顯,尤其近年來新媒體技術對輿論生態的格式化,網絡作為媒介平臺漸成主流。每年誕生的大量網絡流行語,成為階段時間內人群情緒的清晰投影,同時也影響到傳統媒體和書刊,甚至成為公眾生活中的交際用詞。網絡流行語的交替更迭,見證了中國社會的變革,記錄著中國民情的冷暖,同時也更為深廣地衝擊著民族文化,影響著社會價值取向,甚至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中國傳承千年的語言體系。
流行語背後的網民心態
一、詞彙創意明顯 語義仍為心態傳接
網絡流行語的呈現也許年年不同,但其核心層面仍是社會心態的傳接。網際網路是全民發聲的平臺,同時也使話語為全部網民所挑選和採購,其中流行語則可視為是最多網民免費採購到的話語產品。
公共話題在網絡流行語佔比不多,卻反映出網民對於國家宏大敘事的關注和理解,例如對於環境問題的持續關注,不僅曾經使「霾」成為年度字詞備選,今年則催生了APEC議題與環境問題的結合,產生了「APEC藍」這一詞語。習近平主席包容百姓吐槽的「APEC藍」談話,將政府治理環境問題的決心傳遞給網友,使原本草根的表達經歷變奏,獲得體制內的認可,強化了網友對公共事務的參與感。
情感類話題的詞語仍是網絡流行語的關鍵組成部分,人們需要新詞語用以活躍情感話題。從「小清新」、「女漢子」到「小鮮肉」、「暖男」,莫不如此。
二、流行語「排浪式消費」來去匆匆
在網際網路中,網絡熱點事件催生的流行語往往具有「爆炸式」的傳播特徵。一方面、衍生的流行語的傳播力與影響力被急速點燃;另一方面,爆炸式熱點的能量持久性有限,熱點事件傳播周期較短,這就使得「什麼仇什麼怨」「有錢就是任性」等事件誘發的流行語,在爆炸式傳播之後迅速淡出網絡語境。
如果將網絡流行語視為全民話語採購的大宗產品,借用經濟學的概念。當一種新消費品一個人能買得起時,大多數人都已到了能買得起的階段,就會迅速形成消費浪潮,也即排浪式消費。部分網絡流行語的使用無疑也符合了這種「排浪式特徵」。
三、社群表達趨同 線上共鳴超越線下階層
網絡流行語使網絡表達以趨同的面貌被呈現,一線城市的中產可以在朋友圈中曬出高檔餐廳的自拍照,並配以「萌萌噠」的自我描述,而一個三線城市的務工青年同樣可以與街頭卡通人物合影,自我陶醉在「萌萌噠」的表情裡。富人、中產與窮人間,高中生、大學生與海歸間,在網絡流行語的使用方面明顯趨同。網絡流行語使得線下的各經濟階層,在網際網路上尋得話語共鳴。追求時尚,體味新潮,渴望引領流行的心態,以及現實社會的集體焦慮感,使得白領、農民工的身份特徵以及生活壓力現狀在網際網路上的表現越發趨同,為房子而拼命、為工作而奔波的人均在體會「心塞」和「也是蠻拼的」這一生活常態。網絡社群的彼此認同感因網絡流行語而被加強。
四、「憤青心態」退隱「屌絲心態」凸顯
「蟻族」的提出者廉思教授認為:「當代的青年處於一個中國歷史上最複雜的時期,各種思潮,民粹主義、自由主義、新儒家、新左派等等,都在圍繞著他,在發揮作用。」原本崇尚《中國為什麼不高興》的公眾在論壇裡化身為「憤青」,但伴隨著網際網路而來的各種思潮衝擊,穩定的價值觀形成出現困難,對現實生活有諸多無奈,但又無力改變,於是靠一種自我調侃獲得超脫,屌絲心態佔據網絡。
我們注意到,在網上「是中國人就頂」、「不轉不是中國人」這類豪情萬丈的言語特徵正在減少,「大刀向鬼子的頭上砍去」這樣的暴力表達開始遠去。與此同時,網絡語言開始發生流變,「有錢就是任性」在網絡中隨處可見,雖然不乏真「炫富」者,但更多的仍是網友以「屌絲心態」的方式自嘲、調侃以及表達不滿。「仇富」轉型為「涮富」。看似跋扈的「有錢」與嬌嗔的「任性」,讓普通人也可以成為「有錢就是任性」的適用對象,缺少了憤青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輕鬆詼諧的「吐槽」。宏大敘事對年輕人的激勵作用正處於邊際效益遞減的狀態,無論經濟以及社會地位的高低,以屌絲自居的群體快速壯大,網絡流行語的草根式表達切中「屌絲心態」成為網絡生態的新特點。
網絡語象的語言規範與文化沉積
一、豐富漢語表達 記錄社會變遷
網絡提供的個人出版平臺,使得每一個網民都充分掌握話語權,過去國家語言的塑造與坊間評議的二元分立,在網際網路上形成明顯的語言對衝,社會表達的不再呈現為一元態勢,而出現多元意見。網際網路帶來的話語權的平等化,去中心化,解構權威,正是網絡流行語點點璀璨生成的最主要原因。
從語言的演變規律看,鐘鼎銘文到今天的簡體漢字,語言是不斷發展創新的,網絡流行語也是這一發展創新的過程。漢語原有的詞彙不足以表達某種新鮮的事務或態度時,網絡流行語就應運而生了。
一個漢字往往意味著深邃的含義,今天網絡流行語的存在,往往也不能簡單以淺薄視之,這背後莫不是網民智慧的巧妙構思和表達。網絡社群不斷創造,創新屬於他們的「私享詞語」,並使之迅速傳播流行。
網絡流行並非文化上的小道,網絡對社會生活的全面滲透,已經使網絡流行語成為社會文化傳播不可忽視的存在,這是無須爭議的事實。網絡流行語對漢語表達的豐富,對社會變遷的記錄,應被承認、正視和尊重。
二、破壞漢語組詞 拉低文化氛圍
語言的使用規範,是人類社會發展中約定俗成形成的,語言規範與場合、功能、使用者身份等有著明確的關聯性。嚴肅之時自然不能插科打諢,而娛樂之時自然不需一本正經。本文無意批評市井市儈、粗鄙流俗的現實存在,但是並非對網絡流行語的類似現象即抱有存在即合理的態度。
觀察網絡流行語,一類低俗詞彙本質上是現實語言的延伸,多為不文明用語的諧音或轉化。網絡用語的更迭變化,在一個動態的過程中自然會進行過濾淘汰,網民自發的自律呼籲更具有治理彈性,不必對此進行官方的管制。而民間專業文化團體的觀察報告和文化批評則更具有對社會公眾的警示作用。即使在網際網路這個去中心化的時代,我們相信像中國這樣一個大國和文明古國,文化仍具有精英和大眾的分層,精英文化的警覺對整個國家文化的健康發展,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如果完全由網際網路上草根文化扛大旗,會降低我們的文化高度和文明品質。
作家餘華曾經批評有些作者不描寫內心而專描寫內分泌,文學上的通俗與低俗分野同樣適用於網絡流行語。單純為了追求娛樂性和博眼球,將「碉堡了」「蛋疼」「我隨便起來不是人」「人不猥瑣枉少年」等等用的不亦樂乎,是否粗俗輕佻?是否破壞了漢語的嚴謹與含蓄?是否在語言環境普遍拒絕黃段子的當下,形成了新的語言騷擾呢?
網絡不會拒絕智慧的插科打諢,也不會拒絕流行語對社會現實的不滿和發洩。但粗鄙化、低俗化、反文化理應受到嚴肅的文化批判,即使溯源之下,網絡語言的這種現象均根植於社會現實,但其粗鄙低俗的存在何以就具有正當性呢?當如是的網絡流行語與社會現實形成惡性的彼此裹挾,精神文化是走向精緻風雅,還是走向粗鄙乾涸,就不言而喻了。
三、網絡流行語應如何規範
網絡流行語的存在與發展,很生動的表現了網絡時代的社會現實,一些詞彙沉澱之後被輿論和公眾普遍接受,網絡一代的詼諧與睿智不斷豐富著漢語語言。與此同時,網絡流行語中的低俗、惡俗甚至反文化現象,也在解構漢語構成,拉低網際網路的文化氛圍。
2014年4月11日的人民日報發表記者觀察《守護我們語言的純潔和健康》,提出規範使用語言,「媒體是表率、公務員是龍頭、服務業是窗口、學校是基礎」。
媒體是網絡流行語進入深廣的社會空間的重要渠道,媒體詞語使用規範是國際通行慣例,網絡流行語的使用足以借鑑傳統規範。
網際網路時代之前的異形詞規範即可為明證,上世紀80年代愛滋病見諸報刊之時,曾經「愛滋」「愛滋」同存並用,而為避免「愛」而「滋」病,原衛生部將名稱規範為「愛滋病」,到本世紀初,規範已經形成,對2014年人民日報進行詞頻分析,愛滋病出現257次,而愛滋病為0次。同樣,網絡流行語的使用,其核心要義仍不外於準確表達,內涵清晰,「給力」「屌絲心態」均曾刊載在《人民日報》上,網絡流行語的價值和生命力得以被認同。與此同時,各種異化詞語,例如把「刻不容緩」改為「咳不容緩」運用於廣告之中,把「累覺不愛,人艱不拆」融入綜藝節目等多有存在。11月27日,媒體報導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發出《關於廣播電視節目和廣告中規範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通知》,批評了廣電節目隨意篡改、亂用成語的情況。
在教育教學中,對網絡用語應以「謹慎而不輕率」「寬容但有嚴苛」的態度對待。曾有物理教師將牛頓力學定理解讀為「不給力不動,給力就動,你給力我給力」獲得學生認可,但是如果教師開口閉口「神馬」「鬧太套」,教材前翻後翻充斥著「有木有」「you can you up」,教育教學是否還是正常有序就值得商榷了。
時代的發展無法拒絕網絡流行語的存在,但不加規範的全盤接受,與不加分辨的全盤拒絕同樣不可取。法國作為維護語言規範悠久的國家,最早的立法可以追溯到1539年《維萊哥特雷法》,而成立於1635年的官方法語維護機構--法蘭西學院則一直運營至今。學院由40名學究組成,負責定期審閱法語中出現的新語法、新詞彙,剔除不合規範的語言內容,而外來詞則是甄別重點。 按照規定,只有滿足以下四個條件,才允許引進外來詞:現存法語詞彙無法表達某個外語詞彙的詞義;無法創造出合適的法語替代詞;雖創造出替代詞卻過於冗長不便使用;儘管是引進詞,但發音和書寫合乎法語規範。
同樣,作為我國語言規範的標杆《現代漢語詞典》,自1978年出版以來,歷經改版也吸納了諸多網絡新詞。2012年的第6版即收錄了「雷人」、「宅」、「山寨」、「草根」、「粉絲」、「閃婚」等網絡熱詞。同時也拒絕了「剩男」「剩女」等具有歧義或歧視色彩的詞彙。與《現代漢語詞典》異曲同工的是,《現代漢語規範詞典》收入了「土豪」,卻拒絕採用「屌絲」、「白富美」和「超女」。
語言是一個國家的文化遺傳密碼,愛國首先要從愛祖國語言做起。人民日報1951年6月6日開始連載呂叔湘、朱德熙先生關於語法修辭講話時,發表社論《正確地使用祖國的語言,為語言的純潔和健康而鬥爭》,提出:「學習把語言用得正確,對於我們的思想的精確程度和工作效率的提高,都有極重要的意義。」維護民族語言的規範,仍是現代化、全球化過程中,必須保持的民族立身之基。
結語
網絡流行語伴生社會熱點事件的波浪形消費,多數很難持久,更難以談及對漢語純潔性的真正幹擾,僅少數流行語經過語義沉澱,最終升格為常規的漢語。
由此可見,自然不必將網絡流行語視為斷送中華文脈的洪水猛獸,宏觀存在無過分幹預的必要,社會歷史會成為網絡語言公正而有效的篩選者。微觀應用方面卻不可置之不理,媒體應用的規範、教育領域的節制、出版行業的謹慎,無疑是避免部分網絡流行語汙染社會文化,保持語言規範與文化健康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