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丨陳旭:是歷史的沙礫,也是不止的後浪

2020-12-11 澎湃新聞

原創 唐曄 曄問仁醫

人物介紹

陳旭,副主任醫師,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上海愛爾眼科醫院青白科主任,新加坡國立眼科中心訪問學者,中國非公立眼科專委會青光眼分委會委員兼秘書,上海市眼科分會青年委員,上海市社會醫療機構眼科分會委員,上海醫師志願者聯盟會員,美國及歐洲白內障與屈光手術協會會員。

主要從事白內障、青光眼等疾病的臨床及基礎研究,開展各類白內障手術、各類多焦點、散光人工晶狀體植入手術等。專注於屈光性白內障手術規劃設計、眼球生物測量技術、人工晶狀體屈光力計算等方面的臨床與基礎研究,承擔或者參與相關課題多項。曾在《J Cataract Refract Surg》、《J Refract Surg》、《Graefes Arch Clin Exp Ophthalmol》等專業期刊發表雜誌上發表論著數十篇,參與編撰《眼球生物測量與IOL屈光力計算》,《尖峰眼科白內障技術》《實用神經眼科學》,《眼科微縮指南》等著作。

採訪筆記

我和他的聊天,是漸入佳境的。尤其是,他說起油畫的時候,眼裡放著光,我很難想像,一位眼科領域的專家,居然對西方美術史如數家珍,甚至能婉轉道出,那些傳世之作背後與眼疾的關係。所以,我忍不住把他的那篇論述,引用下來:

「……

一、白內障與莫奈。19世紀的印象派脫穎而出。印象派的名字來源於莫奈的早期畫作「日出印象」。然而,在他職業生涯的晚期,莫奈患上了雙眼白內障,因此視力下降,他的創作和生活均受到影響。莫奈與其朋友及醫生的往來書信,甚至他作品風格的變化,都記錄了白內障對他的影響情況。莫奈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視力開始變得模糊,是在1908年義大利威尼斯的旅途中,那時他67歲。最初他覺得自己難以辨清色彩,後來連視物形狀也成問題。

1912年,他拜會了一名巴黎眼科醫生,隨後被確診為白內障。在明亮陽光下,他的視力問題尤為嚴重,而這成為一個大問題,因為他的創作風格,需要在戶外創作以正確地捕捉他所繪畫的風景。他不得不改變自己的作畫技巧,改在夜間或者清晨創作,並經常在畫室中完成作品。最後,他不得不通過察看顏料管上的標籤來區分顏色,而無法直接分辨畫板上的顏料。而這時候他的畫風也變得更加抽象,常常使用紅橙色塊來替代正常風景畫中的藍綠色調。早期時候,著名眼科醫師Dr. Charles Coutela給予莫奈散瞳藥物以減少白內障對視力的影響。雖然莫奈一開始都這個治療結果很高興,但是沒有多久,這種治療就沒有效果。

莫奈的白內障發生發展過程,可以從他的著名系列畫作睡蓮,以及日本橋中一窺端倪。早期的畫作細節清晰、色調偏冷,但是後期就明顯失真、顏色偏黃偏暗,畫作中以大色塊代替了細節描繪。

莫奈的白內障手術於1922年12月由Dr. Charles Coutela進行主刀。採用了囊外摘除方法,莫奈成為無晶體眼者。10天的嚴格臥床休息使得莫奈變得抑鬱,而由於後囊膜渾濁還需要在之後的7月份進行囊膜切除術。最後,在佩戴了有色的無晶體眼鏡之後,莫奈得以完成他的創作。但是他已經是無法回到之前的水平。他並未接受另一眼的白內障手術,並於數年後去世。

二、糖尿病視網膜病變與塞尚。塞尚是後印象派的三巨頭之一,他推崇立體派的藝術風格,強調用色塊、形狀去代替細節,因此也有人認為他也是近視患者,但並沒有很多歷史遺留線索可以支持這種猜測。塞尚晚年時患上了糖尿病,那時候並無合適的藥物可以進行治療,他僅僅採用嚴格飲食控制。眾所周知,長期的糖尿病會導致視網膜病變,塞尚同時代的小說家Huysmans就指出他可能有視網膜病變。而近代的塞尚研究學者Hamilton認為,塞尚的著名系列畫作《聖維克多山》可以反映他視力的變化。聖維克多山是位於南法埃克斯鄉下的一座突兀的石頭山,塞尚從三十多歲直到臨終,把它畫了七,八十次。與1880年左右的聖維克多山畫作相比,在1900年之後的畫作更加粗曠、色澤深厚。Hamilton將後期的聖維克多山畫作與同一年代的其他塞尚畫作相比,認為這種變化並非是塞尚的作畫風格改變有意為之,而是他眼底病變造成的。

三、黃斑變性與德加。德加是印象派的另一著名代表人物。大概在1870年左右,他就出現了視力的問題,右眼出現畏光、視物模糊症狀,他尋求了很多當時著名的眼科醫生進行診治。根據他的朋友描述,德加告訴他,我只能看見你的鼻子而看不見嘴巴。現代研究認為,德加所患疾病是黃斑變性。不過也有研究者認為德加患的是角膜疾病。無論德加患有何種眼疾,對他的藝術創作都帶來了重大影響。德加一生之中以芭蕾舞女為題材創作了眾多畫作,基本佔他一半左右畫作。縱觀他的芭蕾舞女畫作,後期的畫作線條粗糙,人與物的陰影消失,舞女的面部及肢體細節基本未有描繪,被認為都是由於他的眼疾所造成的。

……

或許無法確定這些印象派的大家是否患有眼疾,但我們非常感謝他們在歷史長河中為我們所留下的光影色彩。在羅浮宮、在奧賽、在橘園、在世界每一處的美術館中,靜立在那一幅幅畫作之前,面對著人生中那一幕幕轉瞬即逝的真實時刻,感受到色彩裡所充滿的洋溢活力,冥思著那時空靜止之間的瞬間、偶然與無常。

……」

之所以引用了他大段的文字,我其實想說,他是真正的「跳出醫療看醫療」的醫者,他的目光睿智而溫暖,而且,他能看清所有不朽背後的無奈,所謂星海橫流,歲月成碑。這樣的醫者,是值得尊敬和信賴的。

圖為莫奈不同時期的睡蓮

1

從醫之路

1974年,陳旭出生於江蘇常州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

受家庭薰陶,他對醫生這個行業,從小就萌生了嚮往。「一襲白衣,走路帶風,治病救人,功莫大焉,那是天底下帶著光環的職業。」陳旭說。高考時,他報考了上海醫科大學,並如願錄取。

大學5年,對陳旭整個人生都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陳旭說,本科最重要的價值,是為將來的思辨能力打下良好的基礎。

「醫學是一門綜合的學科。首先,對邏輯要求非常高,循證要求有因有果,從大樣本裡提煉經驗才能運用患者;對每一個病症綜合考慮才能治療。但同時,醫科還需要人文溝通,醫生是治人的,包括精神和心理層面,而並不只是治療軀體疾病,甚至要連帶患者的家庭。」

理科邏輯和人文關懷並重,是陳旭最大的收穫。在上醫的五年,正是教育改革的探索期,在陳旭那一代人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大學期間,陳旭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和同學們一起潛心學習,秉承著相似的價值觀、人生觀,即便如今畢業已20多年,他們也都一直保持著勤懇踏實、努力奮進的秉性。陳旭說,他非常感謝那個時代,也感恩能遇到這麼多志向相同的老師、同學。

上醫畢業後,陳旭選擇了眼科作為專業方向。

眼科是一門精細學科,對設備儀器的依賴性很強,包含的技術含量也更多,這是尤其吸引陳旭的地方。他進入了中山醫院眼科,那裡也是上醫系統最早眼科發源地。此後,除去中途讀在職研究生,他一直在中山醫院眼科工作了近20年。

與上醫一牆之隔的中山醫院,醫學教學傳承上醫的嚴謹治學精神,培訓體系非常規範,各個科室綜合合作很強。

「什麼都學、什麼都做,我在與各個學科交流的過程中學到了很多。」陳旭表示,眼病和人的全身系統性疾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眼科並不是一個單打獨鬥的學科,需要其他各學科的支持,由此也培養了他「跳出眼科看眼科」的思維方式。

當年的眼科主任朱志忠教授,是陳旭的啟蒙者。朱教授擅長角膜病,平素治學嚴謹,著作良多,在朱教授教導下,陳旭度過了緊張充實,而又交雜著困惑的住院醫生階段,打下了牢固的眼科知識和技術基礎,此時,他才真正把眼科,確定為自己終身的從業方向。

「我見過許許多多患者,因為眼疾,毀掉了人生,毀掉了親情,同樣,也是因為復明和治癒,重新回到了生活的軌道,收穫了信心、勇氣,親情和愛情。我特別動容於,那些患者揭開蒙在眼上紗布的一瞬間,劫後重生的喜不自勝,所以,我願意為這個專業奉獻所有的熱情。」陳旭說道。

2003年,陳旭考上碩士研究生,師從中山醫院袁非教授,確定了白內障、青光眼為主的研究方向。而三年後,陳旭繼續讀博,他的博士生導師是國內著名的眼科專家,復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院盧奕教授。

盧奕教授,復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院眼科研究院院長,眼科主任,白內障與晶狀體疾病學科主任,上海市領軍人才。在白內障臨床及研究上有精湛造詣,擅長各種白內障及人工晶體植入手術。

陳旭坦言,這個時期他的技術與眼界得到了快速提升。「患者和病種非常多,有些特殊疑難眼病可能只有在五官科醫院才能見到,每天就像海綿吸水,一空下來,腦子裡就琢磨各種疾病、,還有揣摩盧奕教授及各位老師的手術技巧,盧教授的刀法真的是出神入化。」

在陳旭看來,盧奕教授刀法上乘,很少有人出入其右。而且處理術中難點、應對術中變化的能力極強。盧教授十分看重這位弟子,傾囊相授,陳旭的手術技術獲得長足進步,也慢慢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和特點。

「和老師的敏捷和靈巧相比,我可能更注重細緻和穩健。盧教授是一位真正的仁醫,對患者自不用說,更難得的是,我們在出現手術併發症時,他會親自幫著處理,牽涉到醫療糾紛時,他願意替學生承擔風險和責任,常常獨自出馬解決。他還教導我們,從患者身上吸取經驗並總結,培養科研思維。離開五官科醫院多年,我的點滴進步仍被老師看在眼裡,我的技法和學術成就,也一直得到老師的認可和鼓勵。」陳旭說道。

2016年,上海愛爾眼科醫院向陳旭伸出橄欖枝。

陳旭心動了,他想進入一個垂直的,更具有專業化的平臺,嘗試一下自己的實力是否可以迎接新的挑戰,自己還有多少潛能可以挖掘,畢竟,他才四十不惑。決定很快,他赴任履新,擔綱青白科(青光眼、白內障)主任。

彼時,陳旭從一個單純的眼科醫生,轉變為一位專科管理者。角色賦予了他臨床醫生、人力資源、品牌宣傳、管理經營等為一體的多種使命。

「深深感受到民營醫院與公立醫院的不同。其實,在來愛爾眼科之前,我思考過這個問題:今後的眼科發展有兩種:一種是面向大眾醫療、重視基礎研究的公立醫院,另一種就是專注新技術和服務的民營醫院。」事實上,後者給了陳旭一個全新的舞臺,通過這個舞臺,進一步開放視野,拓寬了國內外交流合作的渠道。

從公立醫院到民營醫院,身份發生了巨大轉變,但陳旭說,始終不曾改變的,是永葆一顆追求醫學本質、為患者服務的心。

2

保持謙虛,保持清醒

行醫二十餘年,陳旭已經記不清做了多少臺手術,也記不清挽救了多少人的視力。

「我對自己很挑剔。在我看來,至今還沒有最完美的手術,最完美的手術,也許永遠是在下一臺。」陳旭說道。

但他的確有深入記憶的手術,一臺失敗的手術,可以讓他牢記一輩子,甚至在午夜夢回時,都被喚醒。「成功的病例大抵相似,遺憾才讓我們一生難忘。」

那是十多年前,一位七十歲的老年患者,因糖尿病並發青光眼——青光眼手術不確定性大,就算術中處理良好,術後也可能有一些不可控的因素,也是疾病轉歸多變的原因。這臺手術,陳旭花了極大心思,做足方案,但處理的效果並不好,反覆多次補救均告失敗,不得已還是請導師解決。

「有時候看起來簡單的表象下,在隱秘的角落隱藏著複雜的真相。明明在手術和藥物方面做了最大努力,但是疾病仍然難以控制,所有起初認為正確的方案,可能後期又會被全盤推翻,最終還是難以挽回患者的視力,這是最痛苦的,也是醫者最深的挫敗。」陳旭說。

這樣的病例雖然不多,但是陳旭的反思往往可以持續經年,他明白,醫生的成長正是病人給予的,他會強迫自己困守書城,用一段時間把自己埋在文獻堆裡,學習國內外同行的思路和方法,他說,一定要找到那束希望之光。

陳旭所指的希望之光,也許是可以用來複製的,臨床診療常規的指南與執行。

「我在新加坡做過訪問學者,通過學習了解到,相比國內醫生習慣的身口相傳,國外醫生更喜歡採用文字記錄的形式,記錄臨床經驗,不斷更新診療常規和指徵,能夠更快推動學科的整體發展。這正是需要我們學習的地方。此外,醫學的基礎實驗是必須的,臨床醫療的進步,最終還是要靠基礎研究推動,大量貌似枯燥的實驗室研究,或許某一天就能推動臨床治療的革新變化——就比如,針對黃斑變性的抗VEGF藥物,是多年前靠著實驗室大量生化細胞實驗結果積累得出,從細胞實驗、動物試驗、臨床試驗、循證研究到大規模應用,推動學科在某一領域的發展;而如果僅憑個人經驗感悟,可能只會改變某些小技巧,不會推動整個學科的跨時代進步。」

但其實,陳旭更想做的是,推動技術的進步。

「一位手術技能成熟的醫生,一輩子總共能做的手術也就數萬臺,就只能拯救數萬人的視力。只有推動技術的進步,才能拯救更多的人、幫助更多的醫生。比如白內障超聲乳化手術,當年發明之初幾個小時都拿不下,現在只需要十多分鐘,但是,我們是站在巨人肩頭的,誰又能抹殺眼科史上前僕後繼,為今天的成就無聲鋪路,甚至沒有留下名字的一代一代的醫生和科學家呢。」

陳旭愛讀歷史。

他很喜歡邱吉爾的一句名言:The longer you can look back,the farther you look forward,越是回顧歷史,越能預見未來。「我們應該保持清醒。感謝先輩,感恩科技,而不是一味凸顯自己的能力。要是沒有先輩的開疆拓土,沒有科技的日新月異,眼科的發展不可能像現在那樣,給人類創造一個又一個的驚喜。」陳旭道。

3鑽研技術,永不止步

近年來,陳旭與蔡司三焦點結緣。

在他看來,在高科技迅速發展的今天,一定要不停地學習新事物。眼科的發展離不開晶體學的發展,植入晶體的不同會帶給患者不同的視覺效果,植入單焦晶體,患者看東西永遠是單焦,而三焦是目前最好的技術之一,遠距離、中距離、近距離都是清晰的,「相信以後還會有更好的,更接近母體給予的產品和技術。」

國際知名光學企業卡爾蔡司公司,在2012年誕生第一枚具有中距離視力、實現遠中近全程視力的三焦點人工晶體,2015年被引入中國,如今,中國區是蔡司集團最富活力的增長市場之一。

三焦點人工晶體把人眼看遠、看中間距離以及看近的三個焦點,都設計在一個人工晶體裡,用這樣的人工晶體置換人自己的晶體,不但可以恢復晶體的透明性,還可以模擬人眼的變焦能力,讓人重新同步擁有遠中近的三種視力。

對此,陳旭有他的專業解讀。

他解釋說,白內障本是一個老年性眼病,但現在很多患者40-50歲就得了老年性白內障,這其中還有很多合併近視、遠視、散光等其他眼疾。早期的白內障可以使用藥物,而後期的白內障患者,要想徹底治療白內障,手術治療是唯一的有效方法,藉由植入人工晶體來替換掉原本混濁的晶體。目前先進的手術形式為超聲乳化加人工晶體的植入。人工晶體有很多種,而三焦點人工晶體,全程視力效果相當完善。

「白內障已經不再僅僅是復明手術,更多年紀不大的患者,需要好的視覺質量,同時解決老視、遠視、散光,植入晶體不光解決白內障,也要改善視覺質量。術後就可以提高80%-90%的視力,一兩天後就能到100%,不需要住院。但是這種功能型的人工晶體的植入,病人手術前的預測,手術方案的制定,人工晶體的設計,選擇合適的晶體,調整設備參數,計算度數、切口方向都是很關鍵的。」

事實上,陳旭是名副其實的「技術型」選手,他能把技術講得非常透徹。

「新技術的運用,需要臨床醫生化身一位工程師。需要分析各自的優缺點,坦率說,目前並沒有一款絕對完美的產品。」陳旭說,把公司的技術運用到實際臨床,需要醫生自己的判斷,人工晶體運用時最大的難點在於,每個人工晶體都是標準化的,但每個人眼球的條件、結構和參數都是獨一無二的。那麼,如何把一個標準化的產品,運用到不同參數的眼球上,怎樣獲得最佳效果,需要仔細考量,通過光學研究和生物測量,把產品和不同個體匹配到一起,這需要臨床醫生感悟和總結。這也是陳旭目前的研究重點,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成果。

另外,陳旭也在進行人工智慧研究,希望通過更為標準化的AI技術替代人工手術,定標取代非定標。「人工智慧是大勢所趨,是人類社會的進步趨勢,你不做,總會有人做。」

當然,技術和機器永遠不能代替人類,臨床醫生的價值是不可或缺的。陳旭認為,醫生除了治療以外,還能夠做到人文關懷。

「治療方案選擇,可以由機器根據各種設定的參數條件來選擇,但面對每個患者,患者的家庭,各種社會關係,都需要臨床醫生進行斟酌。要知道,這個患者為什麼願意接受治療,或者為什麼明知需要治療卻不願意接受,背後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有時,給患者強制性的、你認為必須的治療,實際上是增加患者痛苦。」陳旭坦言,醫生所要做的是追求一種平衡,這種平衡並不是單純醫療角度,還有人文角度。

比如,一個人做了手術,視力可能提高一些,但要經歷很多痛苦甚至併發症,會帶來額外的風險;而不做手術,雖然視力低,但生活很平靜,那麼,改變他目前的生活軌跡,反而是不人道的。作為醫生,肯定都想去挑戰難度手術,但更重要的是適時學會收手。「好的醫生要知道哪些手術可以做,哪些手術不可以做,要選擇、要懂得放棄。」

在做三焦點人工晶體時,陳旭也會遇到視覺和光學平衡的問題,也會有不滿意的患者。他每年都會參會跟進人工晶體的進展,預測未來幾年技術的大概趨勢。在三焦點基礎上,還會再疊加一些新技術。

「以後的人工晶體更可能是多種技術的混雜。而新一代的產品,一定是和現在完全不同的概念,是完全跳出目前思維範疇的。這也正是為什麼醫生要多思考、多進步。技術一旦革新,落後者隨時可能被時代淘汰。」陳旭笑稱。

為什麼要不斷追求技術的更新?陳旭的答案很簡單:更好的產品能造福更多的人。隨著經濟發展,人們更加注重生活質量。

「我們這代人之所以努力工作,其實是更樂於見到人們努力享受生活。」陳旭悠悠說道。

口述實錄

唐曄:您很看重醫療科技,您覺得科技在醫學上的地位如何?

陳旭:醫療實際上是個特別的行業,單純是一位醫生的話,你的能力終究有限,只能拯救個體,拯救不了一個人群。要想拯救人群,推動整個社會的變革或者使整個社會獲益,要靠醫療科技,當然還要靠政府資源的調度和各種法規的制定。所以,醫生要保持清醒,有的醫生自視甚高,捨我其誰,這並不可取,因為你只是孤膽英雄,對社會的巨大影響還談不上。例如,這次新冠疫情,醫生的奉獻是值得尊敬與歌頌的,但是最終的勝利,離不開黨和政府的決策,以及社會各方面的付出。

唐曄:您說過,盧奕教授對您影響很大,最值得您學習的是什麼?

陳旭:永不停歇的腳步,直到現在也如此,每次聽他講課都能學到新東西,說明他仍在不停思考。現在醫療技術都是扁平化的,沒有那麼多技術壁壘,不同醫生之間,手術技巧差距並沒有那麼大,如何凸顯自己的特點,只能通過不停捕捉最新的法則,或者創造自己的理念,才能不斷進步,永遠站在行業前面。

唐曄:現在碰到有挑戰性的病例會怎麼樣?

陳旭:當然還是會有一定焦慮的,尤其是複雜或者有併發症的病例。找不到解決方案還是會去找老師,詢問同行,或者從文獻還有其他各方面信息源獲得幫助,希望是打有準備之戰。我也樂意分享這些病例給同行, 讓大家少走彎路。

唐曄:平時讀書嗎?喜歡讀什麼?

陳旭:我一直很喜歡讀書,多且雜,比較喜歡近現代文學。我最喜歡的作家有很多,比如寫過印度三部曲的奈保爾,筆觸細膩;義大利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翁貝託·埃科,知識涉獵面極廣,代表作是《玫瑰之名》、《美的歷史》;而對我人生影響最大的是臺灣齊邦媛先生所著的《巨流河》,說的是幾代人的遷徙。其實,有些事,有些人,是忘不掉的。我們常說幅員遼闊,其實真正屬於自己的往往是一畝三分;我們常說長江黃河,其實真正養育自己的往往是一泉一溪。這本書告訴我,歷史長河中,即便是偉人也只是一粒沙,但哪怕是一粒微塵,也要活出真正的自我,也要有屬於自己的尊嚴。

此外,我還會閱讀更多交叉學科的東西,比如說時間管理,讀書以後才可以再上一個臺階,上了這個臺階,才可以見到更多優秀的人。

唐曄:如果您再回到上醫,和醫學生上一堂課,您願意上什麼課?

陳旭:我願意跟他們回顧一下白內障手術的發展歷史,講目前的局限,以及展望未來的趨勢。了解到技術的發展變化,就知道它不是一成不變的,與時俱進,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也認識到危機的存在。

唐曄:如果這堂課無關臨床,您願意講什麼?

陳旭:藝術史,我想要講講油畫。我對油畫一直很喜歡,做過深入了解。你知道,世界上最著名的白內障患者就是莫奈,做了不算成功的手術,後來抑鬱了。他是印象派畫家,從畫中也可以看到他白內障發展的過程,可以了解一個真正的患者是怎樣的心路歷程——作為一個醫生,你其實並不知道患者眼中的是什麼樣的世界,手術的體驗是什麼。實際上,很多藝術家都有眼疾,畫舞女的德加是黃斑變性,梵谷精神失常服藥以後也導致了色覺異常,所以他的畫基本都是黃色藍色的濃烈主調,比如《向日葵》、《午夜的咖啡館》等。

唐曄:7月6號就要高考了,對於願意考醫科大學的學生,您有什麼建議?

陳旭:如果要選擇做醫生的話,首先是有一顆正直的心,不能見財忘義,要時刻記得希波克拉底誓言;第二,醫學是一條非常辛苦的路,你必須永不停歇地學習,醫學界的「後浪」,總是比其他行業的「後浪」來得更快更猛。的確,很多人受不了苦,當年我一個班級的同學,碩果僅存的不足1/3還在做醫生,而我記得,最辛苦的時候三天一個夜班,連續半年都要上周日的門診。我現在周六也會到醫院溜一下,來看看患者,我相信大多數有責任感的醫生都會這麼做。

我希望,同學們一旦選擇的話,還是要堅持下去,畢竟,假以時日你將見到,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採訪/唐曄 編輯/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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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陳旭一年買2套房的格局問題》【屠龍有術(陳旭)社會學964】作者:陳旭         網名:屠龍有術唯一微信公眾號:tulongys陳旭私人微信:chenxusir龍哥,也就是陳旭,我就回復他……算了,說了這麼多你真沒懂……話說當年,2008年的時候,10年前就有網友跟我談格局……現在陳旭都是別墅業主了,那些跟我談格局的人,還在住橋洞。一個每月加薪200元就高興地笑掉後槽牙的人,你是沒辦法讓他的智商提高到一年買兩套房的水平的。
  • 「後浪」課堂丨黃婉露:「我將無我,不負人民」
    「後浪」課堂丨黃婉露:「我將無我,不負人民」 2020-11-05 20:33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政務
  • 下屆後浪,需要什麼樣的性教育?
    這屆後浪大概都有過這樣的成長經歷:和家人一起看著看著電視插畫來源丨晚安少年「長大後你就知道了」,小時候父母總愛用這句話搪塞我們,甚至置之不理或批評打罵。保守傳統的他們羞於啟齒,不知怎麼開口,不明怎麼教育,以為有些事等孩子長大後自然會明白,可喪心病狂的惡魔不會等孩子長大,可甚至有些孩子長大成人後受到侵犯,依然不知不明不敢保護自己。2013-2018年,平均每天都會曝光 1 起兒童性侵案,可對孩子進行過防性侵教育的家長卻不足四成。
  • 陳旭與發展中國家研究項目博士生座談海外研修
    陳旭與發展中國家研究項目博士生座談海外研修清華新聞網7月20日電(記者 李 萌)7月19日下午,清華大學黨委書記陳旭與發展中國家研究項目的21位博士生齊聚工字廳,一起座談交流在海外的學習、科研和生活情況。
  • 「出去浪」和「宅在家」的孩子,長大後差距很明顯,不止是性格
    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父母會發現,有的孩子很喜歡「宅在家」,有的孩子很喜歡「出去浪」,大多數父母都覺得在家裡面宅著的孩子更懂事聽話,但事實卻不是這樣。案例:小雯家的兩個孩子就是這兩種行為的代表,小雯的大兒子麗麗和小兒子龐龐,前者喜歡在家裡宅著,後者喜歡在外面浪,
  • 浙大學子自製英文版《後浪》:Forge ahead, the waves behind us!
    浙大學子自製英文版《後浪》:Forge ahead, the waves behind us!》↓ ↓ ↓奔湧吧後浪,奔跑吧浙大學子!後浪們,願你們的每一天都活得精彩!」方富民說道。
  • 衍藝圈專訪丨當代新星獎——於慧慧
    ​專訪藝術家​專訪內容於慧慧:如何走上這條路的,沒有一個衡量的標準,如果真要說當初學習美術是走上藝術,那估計就是在高中的時候吧,一個純正的美術生,如果單指感知藝術,我覺得是工作後。對於契機可能是一種壓抑,可以說是一種壓抑想要得到釋放,它永遠找不到突破口,於是繪畫成了一種去表達自我情感的唯一途徑,也算是一種探索和一種轉折,也是一種自我認知的過程,很享受,很享受藝術帶給自己的所有。衍:在你藝術的道路上,誰對你的啟發最深,原因是什麼?
  • 《哥只是個傳說》的陳旭唱歌是副業,主業惹人羨慕!
    2009年一曲《哥只是個傳說》正式發行,並在發行後擠掉同期發片藝人,佔據各大音樂排行榜之首。沒錯當時這首歌火特別的火,「請你不要迷戀哥,哥只是一個傳說」耳熟能詳的歌詞,甚至成為了一代人的記憶。有那麼好的作品,按道理來講陳旭的演唱事業應該會一直延續才對,但人家陳旭說了做歌手,演員,泰拳手等等都是他的副業,那陳旭的主業是什麼呢?來,跟隨小編一起來聊聊陳旭。
  • 廖靜:清風拂沙礫 滿懷赤子心
    沙礫是謝睿的微信暱稱,人如其名,細微平凡,卻同千千萬萬的「沙礫」一起,築起扶貧事業的堅固基石。兩雙沾滿泥土的鞋,16本「乾貨」筆記,他把基層工作當成熱愛的事業,把自己融入基層肥沃土壤中,在平凡崗位上綻放青春風採。作為黨員幹部,我們應該向謝睿學習什麼?以拼勁「願為」。「我沒有分管其他工作,偏遠的片區我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