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哲學在幹嘛?
文/朱家安
來源/phiphicake.blogspot
分析哲學(analytic philosophy)不是算命、宗教,也不是生活方式或者人生智慧,也不是對於上述這些東西的探究或追尋。分析哲學是現今許多哲學系教授(這些人大多分布在美、英和澳洲,因此分析哲學也叫做「英美哲學」)做的研究及其風格的統稱,這些人喜歡平易的文字和清晰的敘事風格,注重邏輯推論,討厭在文章中出現堆棧成塔的隱喻和其它修辭。
分析哲學是在做概念分析。就算這樣的說法和許多不喜歡分析哲學的人的攻訐很類似(「分析哲學明明只是在做概念分析!他們還自以為blahblah...」),我還是要這樣說,而且我也鼓勵那些第一次接觸分析哲學的人這樣理解它。或者應該說,把概念分析視為分析哲學入門應學的第一種方法足矣,這個方法可以讓你一路用到最後一關(如果有最後一關的話),而且等到你念多了,必要的時候自然會發現「嗯哼,原來分析哲學還會作這個這個和那個那個...」。
我假想這篇文章大部分的讀者是從《關於我》連過來的,你們可能是第一次光臨,對於這裡的忠誠度不太高,任何冗長複雜的論述都可能讓你撤回糟糕島從此再也不出現。所以我最好在幾個白爛例子裡就把我想說明的東西講到某個程度,讓想要進一步了解的人自己去看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完成的概念分析系列文章。
簡單地說,對概念做分析的意思就是想辦法把它們的正確定義找出來。就如同我們使用中文很少犯錯,卻不見得能明確地列出中文的文法一樣,日常生活中我們使用很多概念來溝通和推論,卻不見得說得出這些概念的精確內容,然後剛好有一群人喜歡推敲概念的內容,政府就給他們錢作研究。什麼是道德上善的?什麼是心靈?什麼時候兩個東西才算是同一個東西?怎樣才算是知道一件事?...
不過,我們為什麼需要知道自己使用的概念的精確內容?我是說,形上學家為了「A和B要怎樣才能算是同一個東西?」這種問題吵了兩千多年也沒吵出個屁來,然而我們根本就不需要知道這類問題的答案,也能知道你老爸不是林肯、熱融槍不是牙刷(如果分不清楚,你麻煩就大了),不是嗎?既然我不需要分析哲學也能知道我的牙刷和我昨天的牙刷是不是同一支,幹嘛我要繳稅給哲學家作研究?我幹嘛不把錢拿去,比方說,做熱融槍或者牙刷?
哲學家的工作的確不具有急迫性和生活上的必須性,不然我們拿到的錢會更多。但除此之外,哲學工作對於社會和其它學術來說也並非全無意義。
一方面,對於概念的反思有時候就是對於社會現況的反思,尤其在政治、法律與道德哲學領域。例如說,在羅爾斯的正義論出爐之後,討論政治和社會公平的學者們有了全新的(而且是有道理的)角度和原則去檢視自己研究的case。有時候,對於概念的反思也是對於其它研究領域方法學的反思。我們憑甚麼認為一個科學主張是可信的?什麼樣的科學方法值得使用?我們不能用科學方法來證成科學方法,那會構成循環論證,因此,在這裡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概念分析。
而另一方面,人使用概念來思考,如果我們對於自己賴以思考的概念內容以及它們之間的邏輯關係更了解,我們就能做出更精確、更不容易出錯的推論和思慮,也能及早發現自己正在使用的概念的糟糕之處。伽利略對於自由落體速度的概念分析,使他還沒做實驗就能先發現亞里斯多德以來用了一千多年的物理學定理有問題。當然,當我們具有分析概念的能力,也能比較容易釐清紛雜的討論、掌握論述的重點並且評估論證的有效性。
更重要的是,基本上我們有好理由對於任何協助累積知識的工作抱持敬意,因為我們很難預知哪些知識在什麼時候會派上用場。例如說,當計算機科學進步到一個極致,使得我們可以教予計算器各種人類使用的概念,而我們卻不知道這些概念的精確定義,該怎麼辦?別忘了就算計算機再聰明一萬倍,在統合歸納性學習上還是比嬰兒差,如果一個概念沒有精確定義,計算機就學不會它。
最後,分析哲學讓你有更高的GRE成績。
於是,分析哲學家卯起來分析各種概念,提供了本攤位許多血淋淋的例子:心物二元論是笛卡兒依據我們對於心靈的認識進行概念分析的結果,Humean psychology則是Hume對於人類行為機制的分析結論。然而,他們的說法不見得人人都接受,於是哲學家就像雙方律師一樣,在二元論和物理論、純粹理性和理由內在論,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爭論風暴之間跑來跑去,撿果子吃。你可以在這裡找到許多哲學家的分析結果以及這些結果引起的爭論。
分析哲學家做的事情大概不太符合一些人的期待,尤其是當你在中國哲學或者歐陸哲學傳統如結構主義、後現代主義裡打滾多年之後,或許一點也不覺得概念分析稱得上是哲學研究的主要方法,也不會認為哲學需要嚴謹的語言和定義(甚至你可能相信,在討論中試圖追求精確的定義是徒勞的)。然而,回顧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是如何使用強迫妊娠法協助別人釐清自己的概念,笛卡兒、戴維休謨等哲學家又是如何經過邏輯的論證得到他們著名的哲學結論,你會發現,分析哲學使用的研究方法和古希臘以來哲學家們使用的方法非常相似。事實上,除了因為擁有比較清楚的概念系統和淺白的語言而顯得比較不神秘之外,我們跟他們根本沒有什麼差別。從另外一個角度想:當我們不像經驗科學家做實驗、進行田野調查,又不像理論科學家使用人工符號系統和模型來推導,而我們又想做一些事情來獲得知識的時候,除了做概念分析來釐清命題間的邏輯關係之外,還有其它選擇嗎?當我們不用歸納法,也不用人工符號的時候,除了在概念上做演繹之外,我們還能幹嘛?(小編:對於分析哲學與其他學科的聯繫,這個觀點有點消極,分析哲學的工作參照自然科學的成果,對概念框架的澄清也在一定程度可以被吸收進自然科學,尤其是心靈哲學與認知科學,道德哲學與社會心理學等交叉學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