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普爾
自五四青年運動後,中國開始引進「賽先生」和「德先生」,至今北大校園裡還有「德先生」和「賽先生」的雕塑。所謂賽先生就是科學(science)。我們從小就被教導要愛科學、學科學。可是到底什麼是科學,其實很長時間以來我都沒有清晰的概念,似乎數理化就是科學,能用數學表達出來的學科就是科學。甚至,有人走向了科學至上,科學崇拜的迷途上去。直到看到波普爾對於科學的定義,我才對什麼是科學有了更加清晰的理解。
觸發波普爾提出這個想法,還要追溯到中國五四運動的那一年。1919年,在17歲的時候,波普爾成為一位精神分析學大師的助手。在做助手的過程中,波普爾發現,精神分析學說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可以自圓其說。比如,一個人將他人推到水中,這是因為」性壓抑「;如果一個人將溺水者救上來,這是」性壓抑「升華的結果。
這樣的學問是科學嗎?波普爾產生了懷疑。
同樣是這一年的5月29日,英國科學考察隊在日食的時候,觀測太陽引力對光線的彎曲作用,以驗證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可是在英國考察隊出發前,愛因斯坦說:如果觀測結果和理論預測不一樣,說明相對論是錯的,如果觀測結果符合理論,也不意味著相對論就一定是對的。
愛因斯坦對待自己理論的態度震驚了波普爾。
於是,後來波普爾提出了自己對於科學的見解:一個理論是否是科學理論,不在於它的對錯,而是要看它能否接受事實的檢測,能否被證偽。
當牛頓提出萬有引力定律後,人們發現行星圍繞太陽的軌跡完美符合理論的描述,甚至根據牛頓定律和觀測到的天王星的異常攝動,天文學家們通過運算,計算出另一顆行星(海王星)的質量、亮度和位置。最後,天文學家們在預計的天區發現了最後一顆行星——海王星。
發現海王星的這一天是科學的輝煌,也是牛頓力學的輝煌,海王星被稱為「筆尖下的行星」。
可是1859年,法國天文學家勒維耶發現水星的實際軌道進動與牛頓力學計算的結果並不十分相符,測量的結果超出了誤差的範圍。當時的物理學家和天文學家提出了各種解釋和理論,都沒有得到證實。直到愛因斯坦提出了廣義相對論,廣義相對論解釋了水星近日點的進動誤差並預言了光線在太陽引力場中的偏折(1919年英國考察隊觀測到情況)。可以說,牛頓力學被證偽了(日常工程中,誤差足夠小,不影響使用)。
可證偽性是推動科學發展的動力和基石
如果理論和精神分析法一樣,永遠都自圓其說,沒有破綻。那就意味著理論不能持續進步和發展。只有當理論存在被證偽的可能性,才可能會有不斷的新理論進行替代,進行迭代。從牛頓力學到愛因斯坦相對論,到量子力學。
因此,波普爾提出了和傳統認知不同的科學發展方式。傳統方式認為我們科學認知的過程,是觀察事實,歸納理論,證實理論。但是,歸納法存在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永遠不知道黑天鵝什麼時候出現。波普爾提出,科學發展的範式應該是:先提出問題,然後提出理論猜想,再用事實證據來驗證理論猜想。如果沒有發現例外,就保留這個理論猜想。如果發現例外,就再次提出新的理論猜想,繼續驗證猜想。如此這般,循環迭代,產生進步。牛頓力學的勻速直線運動在現實中是找不到的,牛頓第一定律就是個猜想;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和我們生活實踐的距離就更遠了,如果不是1919年英國考察隊成功地觀測到光線被太陽彎曲,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就要更晚被科學界接受和認可。
從可證偽性和迭代的角度看,科學並不是絕對正確,而是不完美的正確,等待被證偽的正確。正是如此,可以說,科學是無法獲得真理的,科學至上論和宗教迷信沒有本質區別。
在自然科學領域,波普爾提出,我們無法獲得徹底的「真理」,不能得到完美的正確。然後,波普爾將這個觀念推廣到了社會學領域。
波普爾認為,所謂的完美的「烏託邦社會」 是虛幻而不真實的,是不可能到達的狀態。如果我們認為可以按照預先設計的藍圖去改造社會,去創造終極完美的世界,結果一定是災難性的。歷史上好幾次烏託邦社會的實驗也都以失敗告終。
為什麼有這樣的結論?因為人雖然是理性的,但人是永遠無法杜絕錯誤的動物。正是社會問題的複雜和人不可避免的可錯性,人們無法設計出完美的社會。另外,人本身會對各種情景做出反饋,而這種反饋是隨著情景變化而變化,不能被預先知道並設計的。因此,完美世界無法通過整體工程獲得,無法通過頂層設計獲得。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能有社會工程,不能有城市規劃。只是我們不能有在空間上涵蓋了所有社會領域,從時間上,從現在一直到未來到終極理想社會。我們可以有零星工程,改良工程。用鄧小平的話講,就是摸著石頭過河。
歷史決定論是錯誤的,因此我們不能規劃完美社會。
如果當初馬克思將他的理論燒毀,不公諸於眾,或許資本主義已經滅亡。但是,當馬克思的理論公開後,工人階級知道了,發動革命。資產階級也知道了,就採取了各種懷柔政策,提高工人工資,提供社會福利,改善工人的狀態,所以資產階級到現在還沒有滅亡。
所以說,人的認知也是影響社會發展的重要因素,因此,波普爾認為歷史決定論是錯誤的。我們能做的就是改良社會,解決當下的問題,並準備因此而出現的新問題。
知道科學的可證偽性,就能理解我們其實和古人一樣,還在探索的路上;知道烏託邦社會工程永遠不能實現,就能理解所有大而不當的想法,從根本上就是不現實的。總而言之,謙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