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要講述關於自己中學時代的故事,那麼無論如何都繞不開的一個人就是李書笑,因為她是我從初中到高中橫跨整個中學時代的老同桌,我們常說這不知是怎樣的一段孽緣。
李書笑於我的意義不僅僅是同學和朋友那麼簡單,更是回憶裡無處不在的一個人,她似乎一直都紮根在我的生活中。李書笑很喜歡對我說,你才是我的親人,說這句話的前提是,她確實有個妹妹。
李書笑有個同父同母只比她小一歲半的親妹妹,名叫李稚心,但李書笑對此採取一種絕口不提的態度,導致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她其實並非獨生女。
我第一次知道李稚心的存在還是在初二,那天李書笑青著嘴角和眼角來上課,臉上顯示出一種格外幽怨的神情來,我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問她,你……上次數學不及格的事情被你媽發現啦?你媽現在怎麼這麼暴力了?
李書笑斜了我一眼,齜牙咧嘴地沒有說話,等到了體育課上,我好奇心作祟,又湊過去問她,唉,你這到底是和誰打架了啊?學校門口的小混混嗎?
她這才不耐煩地回答道,我妹!
哪個表妹?我問道。
親妹妹,她捂了捂嘴角說道,我以前沒和你說過,我有個親妹妹。
就憑咱倆這關係,你有親妹妹你竟然不告訴我?說著我就撲上去掐她,她便哇啦哇啦亂喊,我超討厭她。
有妹妹不好嗎?我露出了羨慕的表情說道,可以一起度過歡樂的童年時光,對此李舒顏捂著傷口比著口型說道,你做夢。
當我正式認識了李稚心後,我才發現並不是每個人的妹妹都是小天使,有些人的妹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惡魔。她聰明、難搞,保持著一種旺盛的好奇心和行動力,熱衷於挑戰秩序,鄙夷不屑那些庸碌生活著的尋常人,比如說我和李書笑。
如果要追述李書笑和李稚心的關係惡劣史,標誌性的關係破裂事件發生在李書笑7歲半,李稚心6歲那年。親戚們總是不斷地誇獎李稚心的聰慧,又取得了怎樣怎樣的成績啦;又獲得了什麼什麼比賽的冠軍啦,而面對李書笑,大家就只剩下,看看你妹妹、你要多努力向妹妹學習、呵呵呵之類讓人寒心的話。
那年李氏姐妹都在學鋼琴,都參加了一個幼兒鋼琴比賽,李稚心輕鬆拿了冠軍,可李書笑什麼獎都沒有拿到,顯然那時候的李書笑還沒有完全接受這種智商上的殘酷落差,換到現在,以李書笑的厚臉皮程度,我想她一定能輕鬆接受這種完全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因此被親戚們半開玩笑地奚落了一番的小李書笑感到十分不開心,好在她們的父母還講求人道主義精神,一人準備了一份禮物,李書笑得到了一雙球鞋,李稚心得到了一雙皮鞋。
當晚要睡覺時,李稚心突然拿走了李書笑的球鞋,李書笑說你幹嘛?李稚心說,我要研究一下球鞋的構造,本來就心情十分不爽的小李書笑說,我才不給,還給我。小李稚心不但堅決不還,還在兩人的爭搶過程中給了小李書笑一個肘擊,把她的鼻子打出了血,爾後洋洋得意地當著小李書笑的面用剪刀把球鞋剪開,因為她要研究球鞋的構造。
當她們的父母將兩個扭打成一團的小孩分開後,小李書笑一邊飆著淚一邊大喊道,我沒有妹妹!我永遠都沒有你這個妹妹!我恨你!而小李稚心則是一副完全不在乎的表情。
許多年後當李書笑和我敘述這件事情的時候,她仍然咬牙切齒,十分憤恨地說道,你不知道她有多煩人,我每天都在向上帝祈禱我妹妹能消失到另一個空間裡去!
但不幸的是,李稚心非但沒能如李書笑所願消失到另一個空間裡去,反而來到了和她同一個空間裡。
李稚心原本比我們小一屆,但念到一半她就跳級了,所以等到我們上高中的時候她也上了高中。據說在原來那個高中,她整天奇思怪想嚴重影響其他同學學習,把大家都搞得叫苦連天,實在是沒辦法了,李母便狗急跳牆,這個比喻似乎十分地不恰當,但總之李母想出了一個奇怪的辦法來,她把李稚心轉到我們學校,放在李書笑的眼皮底下讓李書笑看著她。
我實在是難以相信李母竟然天真地認為這個辦法會有效,要知道她們可是一對直到初中還在互相毆打對方的姐妹啊!
但不管怎麼說李稚心還是在高一下半學期轉到了我們學校,她被老師特意安排在李書笑的後面,爾後班主任和我們介紹道,這位新同學叫李稚心,是李書笑的妹妹。大家便看核爆現場般露出極盡誇張的表情來看著李書笑,李書笑對此呲牙咧嘴地回應以難看的假笑,然後轉過身去對李稚心小聲地咬牙切齒道,你離我遠點!
開始上課後不久,斜後方的李稚心用就用紙團丟我,我回過頭去看著她,她問我,喂,你就是趙曾良吧,李書笑的狐朋狗友。
我問她,你就喊你姐叫李書笑嗎?身旁的李書笑說,這不奇怪我喊她小混球,我盛情邀請你也這樣稱呼她。
但我的重點不在這上面,我糾正她道,我們不是狐朋狗友而是革命伴侶。
李稚心不屑道,那種就算整天在一個教室上課,晚上回家後還要最起碼煲一個小時電話粥的革命伴侶嗎?有時候真羨慕你們這種普通而平庸的人啊,可以隨隨便便地浪費時間而絲毫不用感到可惜,因為你們無論幹什麼其實都是在浪費時間。
我幾乎想把所有我能夠到的東西都朝她腦袋上砸過去,但我僅存的理智克制住了我這種不理智的想法。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討人厭的小鬼,同時也第一次開始佩服起李書笑,畢竟都這樣了,她也沒有成為一個殺人犯。
我企圖用我的循循善誘來教化她,我說,事情不是這樣的,你看所有動漫作品裡的主角都是我和李書笑這樣平凡而普通的人,像你這樣一開始看起來很牛逼的天才人物,都是用來打敗和做成長之路上的墊腳石用的,你知道嗎,只有我們這種充滿了愛與正義的小夥伴才能成為主角啊!
李書笑向我投來熱淚盈眶的眼神,她說,對,就是這樣的!
李稚心說,啊,的確是這樣的,但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我們現在生活的次元是二次元還是三次元?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突然就跪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辦法好好面對自己的人生了,於是我和李書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快下課時,李稚心又說,對了,我想告訴你們,動漫裡看似平凡或者笨得要死的主角其實歸根結底都是擁有了不起的天分的人,而你們實際上就和看起來一樣的蠢。
下課後我和李書笑認真地考慮了一下買兇殺人的可能性。
大體來說李稚心就像彗星撞地球般砸入了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將我和李書笑平靜的高中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第一次月考後李稚心便說念書實在是沒什麼意思,她要去闖蕩社會了。
李書笑就罵她說,闖蕩什麼社會,你小小年紀懂什麼是社會,你知道混社會的都是什麼人嗎?你要去當黑社會嗎?
在李書笑連珠炮般地發問後,李稚心說,可以啊,我正有此意。
我說,你什麼意思?李稚心用我剛剛去買了塊橡皮般的平靜口吻說道,我打算去混黑社會啊。
大腦空白了一會,李書笑才幹巴巴地反駁道,黑社會是你想混就能混的嗎,你以為打入社團內部就那麼容易嗎?
可李稚心絲毫早有準備,她說,我打算找彪哥去拜碼頭。彪哥是我們學校裡出名的小混混,大家都說他跟著我們這片的黑社會小老大混。接著李稚心又問我們,哎,你們說按照規矩我應該帶著什麼東西去拜碼頭?我隨口說道,一塊蛋糕兩包餅乾吧。
次日李稚心就真的帶著一塊蛋糕兩包餅乾去拜碼頭了,據說彪哥十分激動,感到自己這麼多年橫行鄉裡、魚肉同學的作為得到了新生代的肯定,於是爽快讓李稚心加入社團成為一名光榮的黑社會。
加入黑社會後李稚心便開心地回來告訴我們,她已經成功打入黑社會內部,只等找個合適的機會離家出走。李書笑問她,你離家出走幹嘛?李稚心說,混社會啊,讀書沒意思,不想讀了,就想混社會看看,體驗一下人生。
面對她這番不負責任的幼稚言論,李書笑難得擺出做姐姐的樣子來教訓道,我不覺得你這是在體驗人生,我只覺得你是青春期。李稚心便說,那你如何證明你此時此刻的所有行為不是青春期荷爾蒙作用下產生的行為呢?
李書笑便語塞了,嚷道,小混球滾開,別煩我。
一周後行動力報表的少女李稚心果然離家出走了,那天李書笑遲到了半小時才來上課,她告訴我們家裡一片兵荒馬亂,因為她妹妹真的半夜拖著行李箱跑了,於是大清早起來她被父母揪著耳朵質問,是不是這起有預謀事件的幫兇。
我是無辜的,我只是睡得死了一點,李書笑委屈地說道。
顯而易見,這不安分的兔崽子跑去體驗人生了,家裡人給所有可能認識她、收留她的人都打了電話,可是毫無線索。我說,要不我們下課找個時間去問問彪哥?李書笑說,也只能這樣了。
結果還沒等我們去問彪哥,上體育課的時候李稚心自己便笑嘻嘻地出現了,她躲在小樹叢裡朝我們招手,我險些以為撞了鬼,
李書笑跑過去沒好氣地問道,你死哪兒去了?個子比她稍矮一些的李稚心便昂著她那張鼻梁處撒著零星雀斑的臉說,混社會啊,以後都四海為家。李書笑說,我實在是不明白你幹嘛非做這種事情,好好念書不行嗎?李稚心很認真地看著我們說,可是我找不到現如今這種生活的意義啊,好好念書然後上大學,然後呢?找個好工作,結婚嫁人,生個小孩讓他繼續好好念書?為什麼每一個人都要一成不變地過著這種日子?我在這樣無比正確的人生道路裡看不見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什麼都有了,幹嘛還那麼不滿足啊,我撇了撇嘴問道。
我是有了很多東西,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李稚心難得收起玩世不恭的無所謂樣子來,一本正經地認真說道,你們想要的得不到,我有了可是不想要,這樣子的悖論存在於生活的每時每刻。
被這樣充滿哲理的話所折服,一時之間我和李書笑兩人什麼也說不出來,見我們也無言以對了,李稚心便厚著臉皮道,那你們有錢嘛?我闖蕩社會需要錢啊。
我一個大大的白眼翻過去,那你就別闖蕩社會啊。
到底還是李書笑妥協了,她開始翻口袋裡的零錢,接著讓我也把錢都拿出來,我翻著褲子口袋突然就覺得有什麼不對,我說,不對哎李書笑,你妹妹現在要離家出走你還出錢資助她?你不應該攔著她嗎?
李書笑如夢初醒拍了拍腦袋說,是哦,我應該攔著她,然後她對李稚心說,不行,你還是跟我回家吧!李稚心說,你覺得你攔得住我嗎?我想做的事情總會做成的,不是現在就是以後。
李書笑點點頭,大概是感覺有理,可我們身上帶的錢寥寥無幾,於是李書笑就跑去問財大氣粗的Very汪借,Very汪特意上樓拿了500給她。
對於這種溺愛的行為我簡直難以理解,我說,你拿那麼多錢給李稚心,她不是正好多在外面多待幾天麼,你還不如只給她100呢,她,沒錢了,自然也就回家了。李書笑說,那萬一給的不夠,她一時興起要去體驗失足婦女的人生呢?
聽到這話李稚心一邊將錢收入口袋一邊歪了歪腦袋說道,我不會那麼幹的,李書笑瞪了她一眼,你又不是正常人,很難說。說完她又挨個去問同學借錢,嚷道,行行好吧,借我點錢吧,不然我妹妹可能要變成失足婦女了。
這件事情之後李母便讓李書笑隨時懷揣1000元巨款等著李稚心出現,我說,難道李稚心真的不打算回家了嗎?李書笑說沒有啊,周末會回家吃飯的。面對這家人接二連三的神經病行為,我只感覺一陣無言以對,我說,那這算哪門子離家出走啊,李書笑便嘆了口氣說,你不了解她,她想幹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不如控制在一個稍微可控的範圍內,不要逼得她太緊。
我客觀評價道,其實你真的挺愛你妹妹的,李書笑嘴硬道,沒有,我特別討厭她,看見她就煩。
兩個禮拜後的體育課上李稚心又躲在小樹林裡朝我們招手,我說,喂,這位同學你已經當自己是樹林童子了嗎?李稚心攤開雙手說道,請叫我體育課之神。
李書笑皮笑肉不笑地問她,做黑社會的感覺如何?李稚心說,還可以吧,現在已經成功打入內部高層了,我說,這麼快?她說,那當然了,我現在已經是這個區扛把子的小弟了。
這讓我不禁好奇起來,問道,那你們做黑社會的平時主要幹嘛,李稚心說,主要是跟著閻婆去各大初、高中超霸勒索,拿到了錢大家就開開心心地去吃麻辣燙,如果還有富餘晚上就去唱歌逛街。
閻婆就是這個區的黑社會小老大,也就是彪哥的頂頭上司,閻婆姓閻,年紀不大才剛剛20出頭,但是性格很潑辣所以道上的人都喊她閻婆。據李稚心說閻婆帶著一群小弟組團去欺負別人的時候,保留節目是讓小弟們圍著那個倒黴蛋站成一圈,她自己一手捏住那人的下巴,另一隻手拍著他的臉頰說,來,給老娘唱首《徵服》聽聽,然後那個倒黴的傢伙就只能用顫抖的哭腔開始唱,「就這樣被你徵服~」
這些獵奇小故事讓我和李書笑兩人聽得一愣一愣,不斷發出類似「啊,是這樣子啊!」之類的畏嘆聲。
等故事聽完,李書笑一拍腦袋說,那這樣一來,你也就不需要離家出走的經費了吧,你們不是整天在超霸勒索嗎?
可是我沒有拿那些學生的錢啊,李稚心說道,我還不至於去做這些不道德的事情。
在一旁看著而不制止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不道德的吧,我說,你也算是參與者之一,可以稱之為消極參與者。李稚心說,這已經是在不道德環境下的善良了,你別那麼苛求我,如果你把我想成是臥底,會不會好理解一些?
又過了一個禮拜,李稚心又像以往幾次那樣如約在體育課上出現了,只不過這次她沒有躲小樹林,而是正大光明地站在操場邊和我們聊天,她說,她打算回家去了,李書笑連忙抓緊機會諷刺道,不是說好四海為家的嗎?
沒想到李稚心會露出一副疲憊的樣子來,嘆口氣低聲罵道,狗屁黑社會。
為了緩解這莫名有些嚴肅的氣氛,我轉移話題道,你不是已經混入黑幫高層了麼,怎麼不見有什麼小弟給你打下手?
有啊,李稚心抬頭看了我一樣,你等一會,接著她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衝電話裡的人命令道,帶一個披薩、一瓶可樂到XX高中來。
半個多小時後一個黑瘦的男孩子滿頭大汗地拎著披薩和可樂過來了,李書笑看了看手錶說,下節課要開始了,李稚心白了她一眼道,不上課你會立刻死掉嗎?
那個黑瘦的男孩恭敬地把東西遞給李稚心,看起來有些畏畏縮縮,因為黑瘦的關係顯得年齡很小,李稚心接過東西後將錢遞給他,他還不太肯要,我們只好強迫他收下,並且勒令他一會用多下來的錢自己給自己買些吃的。
李稚心打發走那個黑瘦的男生後,拎著披薩可樂和我們一起躲到操場後面,一個被廢棄的灰撲撲的桌球室裡,我們艱難地坐在滿是灰塵的箱子上吃披薩。
互相扯皮著吃了一會,我問李稚心,是不是黑社會和你想像中的不一樣?李稚心說,一開始就完全不一樣,你們也是知道的,我只想看看和現在生活不一樣的世界,想見見什麼是江湖義氣,結果狗屁江湖義氣!李書笑說,怎麼了,他們逼你去超霸小學生?李稚心說,不是的,他們是不允許一個人有任何變好的可能性。
徹底改變李稚心想法的事情發現在前天晚上,那晚閻婆照樣約了李稚心和幾個喜歡的核心骨幹一起去唱歌,唱到一半,其中一個女生說要早點回家,閻婆說怎麼了,為什麼要回家?那個女生說,今天是我媽媽生日,我想早點回家和媽媽一起過生日,畢竟平時在家的時間也不多,還老惹我媽生氣。閻婆當時就掛下了臉,發怒道,你以為你自己是誰,回家給媽媽過生日?你怎麼不說回家去喝你媽的奶啊?說著就將那個女生噼裡啪啦一頓亂罵,說道,你出來混黑社會,還想在家裡做個乖寶寶?你做夢去吧你!裝什麼好人?我最噁心你這種人,你今天走了就不是我閻婆的姐妹!
那一刻,坐在一邊的李稚心突然發覺自己錯得很離譜,這裡沒有江什麼湖義氣,更沒有什麼江湖道義,有的只是一群爛到骨子裡的人渣,他們愚蠢、自私、固執、暴虐。
李稚心給我們講完故事,吃完披薩,起身拍拍手說,我要回家了,李書笑咱們家裡見吧。
第二天她便回到學校領了個處分繼續上學了,似乎這種事情對她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
李稚心回到學校沒多久,學校附近的岔路口和小胡同裡便多了許多小混混,最多的時候他們十幾個人站在街邊準備堵李稚心,我們問李稚心要怎麼辦,她說,沒事的,他們都是欺軟怕硬的貨色,只管回家就是了,結果那群人果真什麼都沒敢做。
第二周一個染著金黃色頭髮,穿著亮銀色風衣,綠色絲襪,臉上抹著厚厚一層粉底的女人大刺刺地走到我們班來找李稚心,這個人就是閻婆。她站在班級門口喊道,李稚心你給我出來!李稚心便跑出去說,幹什麼?閻婆說,你以為我這裡是公共廁所啊,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告訴你,你混黑社會一天就一輩子都是黑社會。結果李稚心說,哦,我還以為你們這裡是公共汽車,我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呢。
閻婆反手就要給李稚心一個巴掌,結果被李稚心接住了,隨後閻婆另一隻手揪住她的衣領子將她往旁邊的玻璃窗上撞,李稚心忙用手肘護著腦袋,手肘撞碎了玻璃窗,她的手臂也隨之被碎玻璃劃了長長的一道口子,血譁啦啦地直往下流,我們都被嚇住了,一時之間誰也不敢出聲。
閻婆鬆開李稚心,用手指著她的臉說道,我今天就是要給你個教……話未說完就被李稚心用未受傷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甩了一個巴掌,我們再一次被嚇住了,想上來勸阻的人立刻停住腳步,誰都沒想到她被劃了那麼大一個口子不想著去捂傷口還能想著去扇人巴掌。
李書笑大概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她大喊道,叫警察,叫老師啊!然後還衝著李稚心六神無主地喊道,你跑啊!跑啊!李稚心沒跑班幹部倒是陸續跑了出去。
閻婆用一種你竟然敢打我的表情看著李稚心,李稚心也瞪著閻婆,一整條手臂上全是血,滴答滴答往下淌,隨著她的動作牆上、水泥地上灑了好多血點,神似殺人現場。
在江湖上號稱很潑辣的閻婆好像也被這個場面給嚇住了,可李稚心依舊沒有去捂傷口,她不知哪裡來那麼大的力氣,突然竄上前一把揪住閻婆的頭髮將她往還殘留著一塊尖銳碎玻璃的窗框上壓,一邊將她推過去,一邊用另一隻滿是鮮血的手往閻婆臉上拍,說,你他媽倒是也給我唱首《徵服》來聽聽啊!
閻婆瞬間被糊了一臉的血,她使勁要掙脫李稚心,可李稚心就是死死地抓著她的頭髮不鬆手,不管她怎麼抓她,踢她,最後閻婆大叫起來,你神經病啊!你去死啊神經病!
這時候李書笑跑過去要去拉她們,李稚心說,你走開,我今天要把她打到服帖為止,不然後患無窮。
兩人從教室門口扭打到走廊的護欄邊,在拖行對方的過程中閻婆的高跟鞋掉了,向後一個趔趄,李稚心就將她仰面壓在護欄上,一邊打她一邊罵,你這種人渣就算死了也沒有一個人會為你掉眼淚的,你這種人就算死了,也沒有一個人會再記得你的,因為沒有一個人需要你!你死了世界只會更好!
閻婆手腳亂蹬地去拍打李稚心,複讀機一樣不斷重複一句話,你神經病啊!你神經病啊!可李稚心就是死死地抓住她的頭髮不鬆手,我們跑去試圖拉開她們也根本不行。
過了一會班主任、教導主任等都趕來了,分開看熱鬧的同學,看見這種血腥暴力的場面也被嚇了一跳,他們一人一個要將她們拉開,可就是到了這個時候李稚心也不肯鬆手,最後活生生被她從閻婆腦袋上抓下來一大把頭髮才算完。
李稚心被安置在醫務室後,我和李書笑趁亂去看過她,她閉著眼睛躺在簡易病床上假寐。李書笑略有些憂愁地看著她妹妹說,這下糟糕了,李稚心說,沒關係的。
我說,真看不出來你會那麼兇,李稚心說,剛才我心裡湧起一陣怒意,簡直恨不得殺了她。你為什麼那麼憤怒,我問道。
李稚心說,不知道,看起來更憤怒的人應該是閻婆,而實際上最憤怒的人是我。
讓你好好念書,你不聽,現在惹出了這種大麻煩,你總該後悔了吧?李書笑說著幫她理了理亂七八糟的頭髮。
意料之中地,李稚心看了她一眼說,我不後悔。
那時我忍不住想要問她,你以前一直說在學校念書毫無意義,那麼對你來說這次混黑社會又有什麼意義呢?離經叛道又有什麼意義呢?挑戰世俗又有什麼意義呢?
面對我的一連串發問,李稚心倒是很平靜,她說,我們常說,這件事情是有意義的,那件事情是沒有意義的,可意義到底是什麼,意義這種東西又到底有什麼意義?如果我們把對自己有價值的,自己認可的事物稱之為有意義,對自己沒有價值,自己不認可的事物稱之為沒有意義,那麼混黑社會、離經叛道、挑戰世俗現在看來,於我而言都是沒有意義的行為。
我說,所以歸根結底這一切不都是沒有意義的麼?那你還不如一開始就待在學校好好念書,也不用折騰那麼一大圈,受這種罪了,反正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李稚心看了我一眼,不一樣,雖然我現在說不清楚到底為什麼不一樣。
一周後李稚心拿了個特大處分,加之之前那個處分,兩個處分累積在一起她被停課兩周,兩周後她沒事人一樣回來了,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各種流言和議論的影響。
我們升到高二後,因為優異的成績李稚心再次跳級變成了高三,這原本是不可能的,畢竟她是個問題少女,但是那一年學校很想要一個少年天才上大學的新聞,所以就破格讓她再次跳級。
而再一次讓人跌破眼鏡的是,她最後一天沒去參加高考,那天她神色如常地背著包出門了,然後去公園聽了一天老年票友唱戲,等到時間差不多她又背著包回家了。她爸媽問她考得怎麼樣,她說,我沒去考試啊。
在一頓不可置信地氣急敗壞後,大家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說,因為我覺得這種考試沒有意義,考得好又如何,考得不好又如何,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我一眼能看見自己的未來,我不要這種人生。
最後李稚心去了莫斯科學音樂,她臨走前一天李書笑給我打電話,問我要不要一起去送行,我說,我不喜歡離別的場面,你們一定會哭得很傷心的,我一個外人站在邊上好尷尬。李書笑說,可李稚心說有話想和你說,再說我不會哭的,她走了我開心還來不及,簡直就是送走了一個瘟神啊,就讓戰鬥民族去面對她吧!
我想了想說,那好吧。
第二天李家去機場前繞道來接了我,一路李書笑都在和我扯些有的沒的,李稚心也沒和我說話。到了機場我們陪她等航班,我剛坐下她就背著一個巨大的背包站在我面前說,我有話和你說。
我感受到了極大的壓迫感,於是立刻站起來問她,你幹嘛那麼嚴肅啊?
李稚心說,上次你說我的行為歸根結底毫無意義,我說,咦,你還記得這些話啊,我都快忘了。她沒有理我,繼續說,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對於我來說並不是真正地毫無意義,最起碼我用親身經歷去證明了這些確實毫無意義。我知道我走了一條錯誤的路,以後再去走別的路就好,直到真的走上自己想要的道路。
我說,可是你說來說去這些事情還是毫無意義啊,李稚心說,不是的,這就是毫無意義的意義。你們什麼都沒有做,一直待在一個毫無意義的環境裡,而我跑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便後來證明這些行為是錯誤的,無意義的,也和你們不同,因為我一直在嘗試不同的道路,總有一天我會走上正確的道路,而你們仍然在那個對你們毫無意義的環境裡,這就是我那些毫無意義的行為的意義。
李書笑說,你哪那麼多話,意義來意義去的,我都快被你繞昏了,那你告訴我,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
李稚心說,去戰鬥啊!去尋找意義啊!直到某一天自己能認可自己為止!
李書笑說,好的,我和你不一樣,我現在就非常地認可自己,所以我的人生是充滿意義的,我贏了。
李稚心便恥笑道,你們普通人的人生還真是幸福啊,反正不管奮不奮鬥都是那樣而已。
我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對她說,呵呵。
進安檢後我們不能再陪伴她,李稚心背著巨大的背包就往裡走,頭也不回,李書笑站在我邊對著她的背影說道,小混球,沒人再幫你去借錢了!
她舉起手來揮了揮表示自己聽到了,卻依舊沒有回頭。
當她快要消失在拐角處時,李書笑又衝她喊道,給我去找到正確的道路啊!
李稚心仍然沒有回頭,再次舉起手來揮了揮,然後慢慢走過拐彎口消失不見了。
我轉身剛想對李書笑說,好了,我們回去吧,卻突然發現李書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