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小城留壩:有一年夏天,借山而居)
杭州剛剛從雨季走出來,進入了高溫三伏天,幸運的是我已經從這個熱爐裡逃離出來,在漢中一個叫留壩的小城開始了一段風輕雲淡的夏日旅居生活。從三十幾度的熱浪突然到十幾度的清風徐徐,在秦嶺南麓,借山而居,這個看似拋開一切煩擾的詩意夢想,這個在高樓大廈的喧囂裡一直嚮往的美好人生,竟然那麼輕易就實現了。「問餘何事棲碧山?」著名詩人余光中說,為何呢?山替我答了,蟲鳥也替我答了,松風也替我答了。
(金水灣花海)
老街故事:在書房裡尋找作家的靈感
我在縣城的老街住下,院子裡有兩棵樹,一棵是核桃樹,另一棵也是核桃樹。剛下過雨的街道清新安靜,只聽見街道兩側的水沿著地勢徐徐流下,發出悅耳的聲音,而那溪水竟然那麼清澈,讓人恍然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麗江古城,溪水從山澗流下,難怪老街街道兩旁的鮮花開得那麼鮮豔,跟這般滋潤定是脫不掉關係的。我留宿的客棧位於老街的中部,是一家兼具住宿功能的書店,在小縣城裡能有一家文藝書店,是平常生活裡的夢想吧。暑期來臨,書屋裡孩子特別多,他們或做作業,或在安靜一隅翻看新書,窗外的竹子在日光下搖曳,屋內只有輕嘆或低語。我的房間是位於書房頂樓的「秦嶺一葉」,題名此房間名字的是著名的賈平凹先生,當年作家們住在書房裡尋找靈感,是不是也如我一般,期盼那一輪明月帶來的愁思,能將自己的情緒帶入那個風情萬種的陝南山水之間。那一晚我守在燈下,立於陽臺,並沒有看到傳說中的月色,倒是看見雨滴打在了門口的三角梅花瓣上,小城在夏天的雨中泛著淡淡的光。那雨竟下了整整一夜。
(老街生活)
跟所有老街一樣,有著兩百多年歷史的留壩老街,在保存了當年的輪廓的同時也輸入了很多現代的元素。經過改造的民宿、食肆、特產店鋪,都帶著留壩原有的淳樸也有現代化的便捷,管理得有條不紊。我在留壩的旅居生活是從老街清晨的濛濛細雨開始的,坐在書屋靠窗的桌前,細雨霏霏從房簷流下,落在舊時的石板街,一種來自前世的錯覺頓生,但留壩並非前生,更似二十多年前的故鄉。泡上一壺清香的漢中綠茶,配著洋芋餈粑呷上幾口,一個人等待雨歇,或等一兩好友前來暢談詩與遠方,這種體驗大概就是我來小城旅居最初的嚮往吧。時近大暑,這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一場雨給老街增添了不少詩意,也讓溫度降到了秋意一般濃。當地的朋友說,這就是留壩的夏天嘛,她裹了裹自己的外套,語氣裡分明帶著一絲自豪與炫耀。
(俯瞰縣城)
雨歇之時,我從縣城走回老街,見到民宿的主理人,從繁華的西安來到安靜的小城,年輕的小夥子一點都不覺得這裡的生活枯燥,反而簡單、返璞歸真的生活方式,與他小而精緻的美學業態,讓他更加融入當地生活。再加上當地政府創新實幹、大力支持投資興業的留壩精神,以及當地居民對外來創業者的熱情,這些都成了像他這樣的「新留壩人」從心底流出來自信,也讓留壩這座秦嶺深處的小城成為了創業的沃土,各種小而美的民宿鄉居讓隱居秦嶺變得更加簡單。我與他在乾淨的石臺階上小坐,看他悠閒抽著煙望著天空,聊著在留壩的美好計劃,我突然心生羨慕,做一個有情懷的鄉村美學踐行者,共建美麗秦嶺,這是一個多麼美妙的事業。雨又下了起來,我們在雨中道別。
(老街居民)
小城風云:有一年夏天
我的童年是在家鄉的小城度過的,印象中小城的夏天,有蟬鳴鳥叫,有薄霧炊煙,有掛滿果實的荔枝樹,有清澈的可以釣魚和洗澡的小河……時光流轉,小城的記憶隨著童年而消逝。留壩縣城,一個只有八千人口的小城,第一眼就讓我回到了童年的時光裡。這座陝南的小山城不過三條主街道,行走之間甚至可以忽略交通工具,雖然是小城,街道卻非常乾淨整潔,政府對小城的規劃和治理,在很多細節可以窺見一斑。沿著老街走到溪流對岸的紫柏廣場,廣場周邊是從鄉村裡擔著各種物產出來「擺攤兒」的農民,也有人直接就賣起了自家種的西洋參、木耳、香菇、豬苓,這些外來「物種」都已經在這片豐饒的土地上紮根並成為此地讓人樂於稱道的特產,這讓我這種旅居者似乎也找到了惺惺相惜的感情,這也是一片「留人」的福地。
(大街上玩遊戲的孩子)
(雨後的老縣城)
留壩人愛吃辣,我在城中的街道走過無數次,也漸漸熟悉了這裡的味道和風物,這個行政區劃屬於陝西,卻跟四川接鄰的小城,在吃食上有點五味雜陳,但也正因為此給很多來此避暑小住的五湖四海的他鄉旅人,帶來一份安心的歸鄉之感。逛得累了就在道路邊上隨意找一家日常小食店,叫一份熱麵皮、菜豆腐、花生粥,那是真正人間煙火的美滋味,也是能撫慰離家遊子的胃的美滋味。紫柏廣場的電影院至今仍未開始營業,這大概小城疫情以來影響最大的一個營業場所,小城隱匿在大山之下,對外來的疾病似乎也有一道天然的屏障。電影院的建築形態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風格,周圍的電影海報依然保留著那個時代盛行的幾部,所以稱其為「電影博物館」一點也不為過。夏天的時候,近郊金水灣有一片茂盛的花海,我跟當地居民一樣,喜歡在日暮時分散步到此處,看著落日餘暉與當季鮮花輝映,遠處的房子在成片鮮花的襯託下如童話世界,身邊偶有孩子在鬧,也有老人互相攙扶著漫步,有年輕人騎著自行車飛奔在林蔭道,也有情侶石凳上竊竊私語……這是留壩小城最平凡的一個夏日的傍晚。
(小城菜市場)
(金水灣花海)
文史探秘:小住即仙鄉
過得兩日,我換住到離縣城10分鐘車程的樓房溝精品民宿,這民宿便是由9間閒置農宅改造而成。在保留了原有老房子的建築肌理,土木結構的同時,又充分融合了周圍的山野環境,冬暖夏涼,讓原生自然與現代生活美學渾然一體。通透的落地窗,每間客房都帶有獨立的露臺,站在露臺上能感受留壩秦嶺溫柔的一面,看流雲在山間縈繞,輕風從臉頰拂過,鳥鳴在耳畔迴旋,整個人都慢下來了。剛入住時和這裡主理人聊天,這位年輕的女孩是留壩返鄉創業人員,她平靜且驕傲地告訴我,她主理的樓房溝,不僅僅是留壩價格最高的民宿,而且最近幾月,一直處於滿房狀態,從她稍顯稚嫩卻開心的臉龐上,我確實能感受到一種對家鄉和事業的自豪。
離留壩十四公裡外的留侯鎮,是留壩最具歷史文化氣息的一個小鎮,它在紫柏山腳下,要感受被青山環繞的山居生活,非這裡莫屬。去年紅葉節舉辦時,我在留侯鎮的老集上吃過一頓至今仍念念不忘的長桌宴,宴席吃的正是留壩最具當地特色的八大碗,據聞此」八大碗「是唐玄宗當年賜名,均以山貨、當地腊味製成,難怪皇帝也對此念念不忘。留侯鎮因西漢謀士張良而得名,當年張良激流勇退,隱居於秦嶺南麓紫柏山,劉邦封其為留侯,他開始在這綠水青山中開始自己逍遙自在的退休生活。不知張良這種明哲保身的做法,是不是也給現代人一種啟示。「願棄人間事」,與其說是一種格局,不如說是一種心態。
(留侯鎮)
(留侯老集)
在張良廟裡,有一副對聯,「此間無俗韻,小住即仙鄉。」在中國眾多古代建築裡,能讓我惦記的並不多,張良廟保留的古遠韻味讓我記憶猶新。大多數古代建築在經歷了時間歲月的洗禮同時,也曾經遭受過摧殘,修新的痕跡太明顯,就會把原本的歷史的韻味去掉。由於海拔比縣城略高,張良廟在夏日炎炎裡更加清涼安靜,廟宇籠罩在煙霧中,果然此處是「仙鄉」。雖然張良廟的建築多為明清時期留下,但因沿山而建,從門口到最高處的授書亭,層次豐富,園林景觀也恰到好處,有亭翼然,錯落山腰,沿山而上時一片翠綠的竹林,他們稱這種竹子叫「拐拐竹」。下雨的時候,雨珠沿著屋簷,從硃砂紅的牆壁上流下,有著落雪一般的美妙,若到了秋天,亭臺樓宇在染了色的氛圍中更顯古意盎然。有人覺得當年張良退隱此地是為情勢所迫的無奈,若不能改變歷史,改變自己的人生,未免不是一種氣概,「全當今生無有我,安知來世不如人。」張良廟裡有多幅對聯,言語之間都有一種看淡世事的脫俗,我想,這也是這一千多年來它帶給留壩的氣質吧。
(張良廟)
(張良廟)
我一直嚮往鄉居生活,曾經想把家搬回鄉村,後來發現,我們大多數人想要的生活並不是古人描述的那麼純粹,我們一邊渴望現代化帶來的科學和便利,一邊又渴望隱居的安逸和詩意。然而留壩這座小城卻滿足了我出世與入世之間的自如切換,從一千多公裡外的杭州抵達這座小城,也不過半天時間。謝靈運在著名的《山居賦》裡寫道:「敞南戶以對遠嶺,闢東窗以矚近田。」留壩的山居生活,正如詩人所描述,一點都不誇張,人居與自然的親近,開門便是煙火人間,閉門即是深山,如此自由的切換,唯有留壩是也。(文圖/七月娃娃)
(老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