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虎林
不知是誰說過,一個人要是在石窟裡待的久了,不僅會有佛的智慧和靈氣,就連相貌上也會有佛相了,我當初聽了並不以為然,但自從見到畫家楊曉東之後,不禁在心裡暗暗稱奇。
楊曉東面相莊嚴,光光的頭頂上有一個肉髻,肉髻因骨肉隆起,其形如髻,故稱肉髻,乃尊貴之相,是佛三十二相之一。《無上依經》云:「鬱瑟尼沙,頂骨湧起,自然成髻是也。」在天水著名的麥積山石窟待了二十三年的楊曉東,不知道者還以為是一位高僧,其實他的真實身份是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的一位專業畫家,同時也是一位壁畫研究專家。
今年47歲的楊曉東,出生在武山洛門,父親是縣內頗有名氣的畫家,經常畫毛主席像,受其影響,楊曉東也喜歡上了畫畫。初中時,甘肅人民出版社的美編宋武徵回武山老家採風,時任草川鄉黨委書記的父親和宋武徵關係甚好,楊曉東經常請其指教。後來,為了考取美術院校,楊曉東到蘭州住在宋老師家裡,學素描、色彩,為考取隴東師範學院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1995年,楊曉東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了麥積山石窟,從事壁畫的臨摹、研究工作。在落滿了歲月塵埃的佛像和古代壁畫所包圍的孤獨的日子裡,他由最初的思想牴觸,慢慢地與之產生了默契。麥積山的靈氣,喚醒了他潛藏於內心的藝術天分;麥積山博大精深的藝術,強烈地震撼了他的心靈;麥積山獨特的壁畫,更讓他真正理解了藝術的真諦。他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藝術寶藏,麥積山石窟成為孕育他藝術生命的搖籃。
楊曉東每天早上八點半進入石窟,便開始了對壁畫的臨摹。麥積山石窟的壁畫有1300多平方米,由於年代久遠,有好多色彩、線條都難以辨識。楊曉東在一幅畫前一站就是幾個小時,直到讀懂、看懂了這幅畫,才拿起手中的筆臨了起來。中午餓了,楊曉東便用方便麵或乾糧充飢,累了,就在腳手架上躺一陣。洞裡不時有老鼠、蛇出沒,這讓他感到很是恐怖。尤其是他坐下歇息的時候,孤獨、寂寞就會悄悄襲上心頭,讓他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不過,在他六點下山之前,如果能臨摹上一平尺的話,就很開心,覺得挺有成就感的。
麥積山石窟除以石胎泥塑而享有「東方雕塑館」盛名外,窟龕內壁畫以北魏作品為代表,從南北朝到唐宋元明清都有,主要內容是根據佛經故事,其大型經變畫、大型飛天組畫為眾多專家驚嘆和折服。尤其是北周時期的薄肉塑飛天,其表現形式是塑繪結合,像飛天裸露的面部、四肢是以塑為主,但卻非常薄,最厚之處也不超過五毫米,一般只有三毫米,薄的幾乎看不出來,這是麥積山石窟獨有的藝術珍品。麥積山每一個石窟都有雕塑和壁畫,上世紀五十年代,著名藝術家、專家學者常書鴻、吳作人、段文杰等先後到麥積山對其現存壁畫進行過考察或臨摹,並認為其部分早期作品從年代、規模及藝術價值不亞於敦煌壁畫,其中第127窟《西方淨土變》被眾多專家譽為該題材壁畫的中國之最。
二十多年來,楊曉東對現存的麥積山早期大型壁畫進行了潛心研究,全面整理和臨摹。由於麥積山氣候溼潤,對於壁畫的損壞也比較嚴重,有的地方脫落較多,要按一比一的比例對原作進行臨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頂部的壁畫,必須要仰著頭才能看清。一天下來,不是腰酸就是背疼,不是眼花就是腿軟,其難度可想而知。更麻煩的是面對那些殘破不全的壁畫,必須要對人物的神態、服飾、環境、背景、場景等進行綜合研究,才能夠忠實的復原原作。對於壁畫的臨摹,分為三個層次,一是意象性臨摹,就是把壁畫的精華部分臨摹出來;二是復原性臨摹,就是把殘破不堪的壁畫通過研究畫完整;三是忠實臨摹,就是忠實於原作,這些作品都是三級文物的範疇。楊曉東共獨立完成壁畫臨品上百平方尺,這相當於一個工作人員六十年的工作量,而且這些作品都已定為三級文物。楊曉東全身心投入到了麥積山壁畫的臨摹中,現在他閉著眼睛也能看見壁畫裡的人物、線條和色彩,甚至連一片樹葉也在他的畫裡和原作毫無二致。他的作品《七佛圖》《西方淨土變》都是和原作一比一的比例。西安美院有一位博士生導師看到楊曉東臨摹的壁畫後,評價他的作品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因為一些重點洞窟將不再對外開放,人們以後看到的將是楊曉東臨摹的作品了。
楊曉東先後在在甘肅省美術館、上海喜瑪拉雅美術館、成都博物館、陝西歷史博物館以及英國等地成功舉辦了麥積山壁畫臨摹展,展出的作品全是他臨摹麥積山壁畫的代表作,這些作品充分體現了楊曉東鮮明的藝術特色,他的畫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受。其壁畫作品場面宏大,布局張弛有度;造型準確洗鍊,動態優美生動;色彩簡潔明快、裝飾性強,或古樸典雅、滄桑厚重,或斑斕絢麗、明朗華貴;面容安祥得體,眉宇之間尤為傳神;線條流暢飛動,體態輕盈飄逸。令參觀者嘆為觀止,並受到美術界的高度評價。
在通往藝術殿堂的道路上,總有一些苦行僧式的朝聖者,虔誠而執著地艱難前行,他們不懼風雨,不畏嚴寒,以苦為樂,堅持著自己的藝術信念。楊曉東,就是一位這樣堅守精神家園的畫家。他以常書鴻、段文杰等大家為自己的人生標杆,以麥積山為家,他在臨摹《東王宮西王母遨遊太空圖》時,就在此窟臨了整整十年,有時覺得自己都與世隔絕了,舍下家庭,每晚與一盞燈光為伴,一旦全身心投入到臨摹工作中時,他就心無雜念了,因為搞藝術的人需要的是心裡的寧靜,這樣才能天人合一,臨摹出精品。楊曉東創作的《普渡圖》長十米、寬一米,裡面容納了一百位神態各異、表情不一的人物,僅創作時間就花了半年,由於精神高度集中,完成後感到天懸地轉,眼花繚亂。
在歲月的長河裡,二十三年也許是短暫的一瞬,但對楊曉東來說,這二十三年卻是他化繭成蝶、厚積薄發的時光。面壁十年圖破壁,二十三年苦行僧式的臨摹生涯讓他感受到了中國古代藝術的博大精深,他相信,這也是上蒼對他的厚愛,因為他的使命就是傳承和發揚光大麥積山壁畫藝術,還人們的心靈一片淨土。
在中國從事美術工作的人很多,但能夠在洞窟裡從事壁畫臨摹的人可以說是鳳毛麟角。二十三年前的楊曉東,曾留有一頭長長的披肩發,嚮往著都市繁華的生活;現在的楊曉東,頭頂上有一個肉髻,心裡有一片淨土,把青春年華無私獻給了寂寞的壁畫。有朋友開玩笑說他現在也已有佛相了,但楊曉東覺得,自己能夠守護著麥積山的雕塑和壁畫,守護天水歷史和文化,為麥積山石窟文化的傳播儘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