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我乳名的村莊(外一篇)
作者/姜靜瑋(貴州)
小時候在村裡,因我年幼,長輩見面,喊我乳名,無可厚非,我欣然接受。及至入學中舉,走出村莊,娶妻生子,不知老之將至,再回到村莊,或在他鄉遇到村莊裡走了出來的人,還在喊我的乳名,不喊我的學名,我就心生反感,大為不樂了。我也老大不小了,要知道,在我的人生詞典裡,已為人父母的人,尚不加避諱,直呼其乳名,則為大不敬。不管是長輩抑或平輩,就是健在的母親,只要呼我乳名,就是含有對我的鄙夷!
我的乳名,是以數字命名的,並非小貓小狗之類。在村莊馬林光,以數字命為乳名的人並不鮮見。但他們的乳名,數值比我較大,而我的乳名,數字則為較小。數字較小是我不喜歡的乳名的原因之一。村裡的乳名,長輩或同輩的乳名,就有九五、八五、七九、七三、六九、十二等等。不一而足。我不知道他們的乳名從何而來,我不得而知。而我的乳名,則是在記憶中,在那年冬天,兩手撐開衣服,亮出肚皮,在火爐上烤火取暖的爺爺取的。我出生的那年秋天,父親一年四季外出搞副業,在縣內周邊鄉鎮做石匠營生,常年不在家。我第一次聽說副業這個詞,是在幾歲的時候,那個時候農村人外出打工,叫去搞副業,因為傳統上耕田種地才是主業,後來雖然改革開放了,打工成了主業,但稱呼上還是叫搞副業。我父親其實是很精明的,不枉村裡人呼他的外號為「軍師」。父親不在家,自然不能給我取乳名,爺爺為了紀念自己,那年他五十八歲,就將我的乳名,取名為五八。
每當村裡有了大屋小事,我工作繁忙,妻子前往村裡幫忙。我工作之餘回到村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會聽到老少爺們大嬸子大娘大閨女小媳婦弟弟妹妹們在人群中說:「五八嫂炒的這個雞肉還沒有放鹽。」言下之意他們非要喊一聲五八嫂,以示區別於其他的嫂子。而且聽到這一稱呼,我在他們的心中,儼然以乳名活在他們的心中。而妻子,則以我的乳名的形式凝固在我的名下,再也擺脫不了我的關係,仿佛成了我的財產,名至實歸。
在我的村莊,在馬林光,在劉家房屋山牆邊的一棵馬林光樹命名的村莊裡,在馬林光村史裡,端上國家飯碗的寥寥幾人。過去人多地少,土地貧瘠,貧困世間罕見,別說有錢讀閒書了。只有意志堅定,酷愛讀書的聰明人,才能有志闖出大山。而多數的人,書未讀到小學或初中畢業,迫於生活所困,早早成家立業,或終身一個光棍,生在石山就吃石山,馬林光村的石匠特多。
他們早早與父輩分鍋分灶謀生,字當然不識幾個,還開玩笑炫耀說自己的女人倒是識(十)幾個。自然不大習慣喊我的學名,所以就一以貫之在父輩們的呼喊中喊我的乳名了。及至小弟小妹,小媳婦小姑爺,侄兒男女,子子孫孫,最多在耳濡目染的叫喊聲中,也就在我的乳名之後,冠以一個稱謂了,喊成五八哥,五八叔,五八大伯,再而喊成五八大爺了……而妻子也永遠冠在我的名下,喊成五八嫂,五八嬸,五八大媽,五八大奶了。
教育在鄉村何其重要,如果馬林光的人多多受到一點教育,走向世界開闊眼界,少一些輟學營生,多一點孔孟之道,多受禮儀薰陶,就會斷了這一代人的稱呼,斷了我反感的乳名的稱呼的村子。
購買房屋的初衷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長時間寄人籬下,或者住公房或者租房子居住,錢像流水一樣,譁啦啦地流走了,變成了衣服,鞋子,食物,宴席,變成了車子,墓地,到頭來,沒有一間房子是自己的,一生稍不注意就蝸居在一個夢裡。
十年前購買一套房子,在縣城裡不斷地尋找,直到有一天,在一棟樓房五樓北面的一間屋裡,相中了一棵高於五樓窗臺的銀杏樹,將枝葉婆娑灑於窗前的房子,我的心就動了,決心買下這套房子。在縣城,舉目是高樓大廈和鋼筋水泥。遲到縣城的我還尚喜剛剛離開村莊,喜歡樹林,喜歡樹林上棲息的鳥雀和鳥雀的啾啾,於是,就決心把這套房子買了,把漂泊的心安定下來。
不曾想,買下房子後的五年,這棵銀杏樹被砍伐了,它的位置代之而起的是安裝配電器。配電器電流的聲音,汪汪汪汪地擠進關閉的窗戶,取代了銀杏樹的北面的寧靜,與南面客廳臨街車水馬龍的聲音交雜在一起。
我買下的夢想,又一次破滅了。
後來我為了尋求寧靜,在省城買房子的時候,把房子買到了32樓,電流和車水馬龍的聲音,被寧靜擠壓在了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