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1日,東京國際電影節迎來了自己的新掌門人---安藤裕康。安藤裕康現任日本國際交流基金理事長,著力向海外推廣日本文化。長年擔任外交官的經驗也使得他在與海外的文化交流上非常得心應手。這次我們有幸在東京採訪了這位東京國際電影節新掌門人,和他一同聊了聊未來東京電影節的新體制,以及中日合作電影等重要話題,以下是採訪的詳細內容!
PART 1安藤裕康與東京國際電影節
問:首先想問下安藤先生,您在成為東京國際電影節主席之前,對電影節有什麼印象呢?
東京國際電影節作為世界主要的14大電影節之一,有與其相稱的歷史。目前已經舉辦了32屆,是一個有歷史淵源的活動。可以說我當時從外界眼光去看,覺得它一個很耀眼的存在。
問:之前在採訪安藤紘平老師的時候,他說您電影非常了解。您也曾經做過外交官,一直以來您都有關注電影嗎?
是的,我以前就一直有在看。學生時代開始就愛看電影。大家可能不了解,以前在新宿、澀谷,在下高井戶、下北澤,還有奧德翁座等等很多劇場,我當時經常去看。比如在新宿,你知道嗎,那裡有「ATG新宿文化」,當時那裡上映了阿倫·雷乃,戈達爾,特呂弗這些人的作品,我會去看。更早的話,在新宿丸井北邊還有一家「Cinema新宿」,是一家小電影院,我經常去那裡看電影。到現在我還記得,當時是80日元一張票,回去時乘的國鐵(現JR)那時只要十塊錢吧。我經常是只留下坐車錢,其他的都拿來看電影。以前真是一直去看。還有銀座,那裡有家叫「並木座」,現在已經沒了,是一家專門放日本電影的影院。我以前就很喜歡電影,所以經常看。
問:去國外的時候也經常看電影嗎?
是的。在國外的時候,比如紐約、倫敦、羅馬……羅馬電影院很少。在倫敦、紐約看了,華盛頓電影院也很少。但在外國我也看電影。
問:請您介紹下這次您成為東京電影節主席的前前後後。
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國際交流基金有各種與國外的文化交流。美術、戲劇、音樂等等。這當中電影也是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讓電影在國外上映,是國際交流基金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情。最近把重點放在亞洲各地,成立了JFF,把最新的日本電影,推廣到亞洲、特別是東協。反過來,現在想要把亞洲各地的電影拿過來放映,於是展開了「CROSSCUT ASIA」。最開始放了泰國的電影,然後漸漸推開到整個東南亞。作為國際交流基金,為發展電影的交流,我在裡邊幫助引進和輸出。有人看到了這一點,當然這背後也有各種緣由,之後就有電影行業的人邀請我座電影節的主席。我在國際交流基金,電影的交流本來就是我的業務,因此也就答應了。還有一點忘了說,特別是在與中國之間,他們希望能跟中國有更深入的交流。我非常努力地推動了《中日兩國關於合作攝製電影的協議》的交涉和籤署。也因為這個,我跟電影業界的人士一起去到中國,所以跟他們也熟絡起來,之後才有了這次的邀請。
問:每次主席的更替都會帶來新的體制,如您剛剛所說,要加強和中國的合作。除此之外,在新體制當中您還有其他什麼安排嗎?
我認為電影節首先要看有什麼樣的優秀的作品在上映。作品本身是重中之重,所以先決條件是有好的作品。另一個我認為很重要的是,電影節不只是一個上映電影的場所,還要讓來看電影的日本人、外國人在這裡交流,擴大自己的關係網。因此,外國的電影人,這當中有導演、演員、製片人,還有媒體人。這些和電影有關的人來到這裡,通過電影節這個平臺,互相溝通交流,加深互相的往來,我認為這個很重要。容我再重複一次,首先要有好作品上映,然後還要通過電影促進日本與外國間的交流。作為東京電影節,我要把這兩點作為重點,把它搞得更好。
問:您對今年的東京國際電影節印象如何呢?
首先,我是7月底當上的主席,正式工作是8月才開始的。那時今年的安排,上映的作品基本都定下來了。這時候我出來說這個作品不行什麼的,肯定會造成很大的混亂。一切都已經上了軌道了,我來插一嘴列車會出軌的,所以這次我基本沒有參與這些。關於這次,第32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我可以說基本沒做出什麼貢獻。從這個角度上說,我不太適合去評價這次電影節做得怎樣,因此也不想去說。
但對我來說很特別的是,開幕影片是山田導演的《寅次郎的故事》。山田導演是我以前就很熟悉的導演,因此我也特別開心。再者1969年這個系列第一部作品上映,今年50年,出了第50部。在這樣一個時間節點,山田導演把戰後、特別是60年代到泡沫經濟時期,然後來到如今的令和時代,通過電影做了一個總結。對日本的戰後進行回顧,然後去思考今後我們應該如何發展今後的日本社會,可以說是一部連接過去和未來的作品。對我來說,覺得自己是在這樣一個時間點成為了東京國際電影節的主席。因此山田導演的《寅次郎的故事》成為本屆的開幕影片讓我思緒萬千。還有大林導演,很棒的導演。我個人經常跟他一起,前陣子還一起去了巴黎。這次有他的專題,還頒給他了終身成就獎,我十分開心。其他當然也還有很多電影,這兩部是我印象特別深刻的。
此外還要說的就是章子怡了,她真的是一位出色的演員,以前我就非常喜歡。她的《我的父親母親》,《臥虎藏龍》等等我都看了。我看過她一路走來的各種作品,這次作為評委我見到她,印象很深。她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人,而且沒有架子。我原以為她會是那種有點冷的人,其實並不是,覺得特別好。對於以上三點,我印象很深。
問:如您之前所說,東京國際電影節是世界14大電影節之一。之前採訪矢田部吉彥先生時,他表示每年在秋天舉辦電影節時,選片都會很困難。比如藝術電影會以歐洲的國際電影節為中心去搞。今後的東京國際電影節,安藤主席想要做出怎樣的特色呢?此外,在秋天舉辦的電影節競賽單元,什麼樣的作品可以努力一下呢?
關於來年以後的電影節我也想了很多,還跟電影節的工作人員一起談過。今天也一起議論了很長時間。從時間上講,東京國際電影節一般是在10月底到11月初舉辦。這個時期可以說並不能算是一個十分理想的時期。8月底9月初有威尼斯電影節,之後馬上就是多倫多、聖塞瓦斯蒂安,到了10月立刻又有釜山電影節。這些之後才是東京國際電影節,東京國際電影節排在最後面。就算很多好的電影想來東京,大家也會先去別的電影節,感覺好像是被剩下的才會來。這方面確實很難掌握,但是想換個時間去搞,要通過國際電影製作者聯盟來決定,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要以不改變日期的前提去考慮各種事情。那要如何是好呢?在我心裡會想到,山田導演在辦記者會時被問到對東京國際電影節有何期待,他回答說「希望能有特徵、有自己的哲學」。這個回答很有名,出現在各種媒體上。但我也並不是因為新聞上寫了才會去想,而是在聽的時候就覺得說道了自己心坎裡。覺得東京國際電影節應該擁有自己像樣的一套哲學。雖然有在舉辦時間上的困難,但我希望今後要好好去思考要秉持怎樣的哲學去辦好電影節。前面我說道的,要有好的影片上映和讓全世界的電影人在這裡交流首先是我想做的。在這之上,要有什麼具體的哲學、怎樣去做,我想今後加入各種要素,繼續去探索。有人說要搞前衛的電影節,還有人說讓它成為發現新人的舞臺。有各種說法,但作為一個主流的電影節,我希望考慮與之相稱的哲學。我現在還沒有到能夠去談東京電影節究竟有著怎樣的哲學這一境界,但我深刻地感覺,應該去思索這些。
PART 2日本電影與東京國際電影節
問 :還想跟您談談日本電影與東京國際電影節。今年是我第九年採訪東京國際電影節,我感到日本電影和東京國際電影節有某種距離感。似乎好的日本電影總是很少出現在東京國際電影節,業內似乎也對東京國際電影節熱情越來越低,安藤主席對此如何看待呢?
這個嘛,我想既然是在日本搞的國際電影節,必須要有好的日本電影參加。這次的競賽單元有兩部,《巴洛波拉》和《喜劇 愛妻物語》,這兩部我都看了,要怎麼說呢……我希望有好的作品能來,但很多好的作品就是不來。要說問題出在哪裡的話,果然還是因為日本的電影製作發行公司覺得,在巴黎、柏林拿獎對上映更有好處。所以會略過東京國際電影節去參加別的。這很悲哀,我是很希望好的作品能報名東京國際電影節,但這事情並不簡單。如您所說,我希望好電影能願意來。
問:之前採訪的安藤老師也說,5年前開始的「JAPAN NOW」單元,也是旨在向更多海外的來賓介紹日本電影的優秀之處,但從我採訪的經驗來看,目前和海外的媒體之間交流的還不夠。我在日本也已經13年了,也許是日本人的性格吧,我也看到有的人會有意迴避和外國人的交流。日本有很多出色的電影作品,多去交流的話我想可以做的事情還很多。
國際交流基金從去年秋天開始,在法國主辦了Japonism 2018。其中有個環節是回顧日本電影100年,在法國巴黎搞了這個,當時把從1930年代的老電影至今的作品都做了回顧。還有很多的電影製作者在海外沒有被人所熟知,即使在法國這個可以說最懂日本電影的國家,在這個發掘了吉田喜重、北野武、大島渚這些導演的國家,也還有很多很多導演不為他們知曉。我希望把這些導演介紹到法國,更要介紹給全世界。希望讓人知道原來還有這樣的導演。還有年輕導演,法國最近很多人知道濱口龍介,還有黑澤清這些比較新的人,但在法國大家不知道的還是有很多。因此我非常贊成,讓東京國際電影節成為讓世人更加了解從老一代到年輕一代日本電影導演的一個契機。剛剛也說了,上映這些電影,讓人們從海外過來,讓更多人、更多媒體來到這裡去觀看影片,並把影片帶回去介紹給其他人。我很希望可以做到這樣。日本電影很棒,我們想告訴更多的外國人這一點,所以我希望東京國際電影節能成為這樣一個渠道。
問:這次電影節還設置了日本經典電影單元,裡邊有溝口健二導演的作品上映。但是在黑澤明、小津安二郎、溝口這幾位導演之外,我想要是能再多上映一些其他導演的作品,海外觀眾應該更能從各方面體會到日本電影的魅力吧。
比如川島雄三,知道的人就很知道。但是仍然知道的人很少。還有像是山中真雄導演,不是鐵桿電影迷估計都不知道,我想把他們這類的更多的介紹出去。還有牧野雅弘導演、新人導演這些等等。
PART 3中國與東京國際電影節
問:接下來說說中國電影。我很喜歡東京國際電影節選的中國電影,可能是因為中國電影在日本比在歐美更容易得到共情。最近幾年比如《不成問題的問題》、《萬箭穿心》等等,在中國備受好評的作品在東京國際電影節也都有上映。也許是因為文化的近似性,很多東西可以感同身受。您剛才也提到跟中國籤了合作協定,對於東京國際電影節與中國的關係,您有什麼思考呢?
幾年前,我跟當時的電影局(副)局長童剛見面的時候,聊到中日兩國應該更多的去上映對方的電影。日本上中國電影,中國上日本電影。童剛先生從80年代就接觸電影交流的事情,比如《追捕》,比如山口百惠的《血疑》等等。80年代日本有很多電影明星,日本電影人氣很高。文革結束,中國走上改革開放的道路,外國文化大量湧入,很多日本電影也得以引進。這個時期跟日本電影的交流很多。那時候德間康快先生時東京國際電影節的主席,那個時期童剛先生做這方面交流,和德間先生一起做了很多,我對此事印象非常深刻。我們說到,中日交流要是能再有像80年代的那種盛況就好了。之後就還有合拍片的事情,首先先籤訂協議,然後去拍更多合拍的作品。當時中國已經跟13個國家籤訂了合作協議,就又跟我們先籤了協議。我跟董剛先生一起促成了電影合作協議,我這邊在國際交流基金的幫助下做了很多努力。我也跑了很多趟外務省,最終在去年5月籤下來了這份協議。然後今年,童剛先生的繼任者,李國奇副局長來了,我也說了前面那些話,他也說一定要好好合作。今年章子怡也來了,我跟李國奇先生兩個人都說今後要多交流合作。在東京國際電影節上上映過很多優秀的中國電影作品,大概是2年前吧,CROSSCUT ASIA單元的國際交流基金獎就是頒給了中國電影。我希望今後通過東京國際電影節也能跟中國有更多的交流。實際上東京國際電影節和上海國際電影節有合作協議。之前北京電影節的人也過來,說是希望也能和北京籤署合作協議。我想今後和中國會發展深入的關係。
問:前面您提到中日合拍電影的事情。這幾年一直有耳聞說要搞合拍片,但好像一直沒搞出非常好的電影。安藤主席您認為如何才能推動中日合拍作品走上好的方向呢?
我沒有參與過直接的對話,籤了協議之後具體怎麼去搞是中日兩國的相關人士在做的。從籤訂協議之後,在協議框架下的作品目前還只有一部。我記不太清,好像在推動的項目有8個左右,但還沒有實現。最近的話有《妖貓傳》,但這部作品不是在協議框架下的,而是協議之前的作品。這是角川和陳凱歌談過之後才有的電影。我希望能有更多合拍電影,現在中國很有錢,而日本在劇本和技術上有優勢。化妝、照明、導演,還有最重要的原作劇本是我們的優勢。雙方發揮出自己的長處來搞合拍我覺得會非常好,也會有同樣作為亞洲人才能感受到的東西。我們把日本電影送到中國上映……雖然好萊塢的也很好,但同為亞洲人,都說會有心靈上可以互通的部分。因此,我希望一定要多多展開合作。我最近看的電影叫做《大象席地而坐》好像在中國沒能上映。畫面很暗,節奏也慢。但這部作品真的不錯。即使日本人來看也會有共鳴。因此日本電影讓中國人看,也會覺得有意思的。所以我們要好好搞合拍,多去放對方的影片。
問:最後,因為安藤主席您以前是外交官,請談談您對中國的印象。
要說我與中國的關係,80年代末我第一次去中國。在文革結束之後,中國走向改革開放,鄧小平的指導下開始搞四個現代化,希望跟外國有更多交流。特別是在語言方面,好像日語、德語、英語、法語被當做重點推廣,希望在中國有更多人進行語言學習。鄧小平說想通過這樣的做法,來與世界接軌。那時我在外務省,去了北京的教育局一起商量,然後為了實際展開去了中國的東北地區,瀋陽、長春、大連,去了三四個城市。
為了讓更多人學習日語過去幫忙,派老師過去什麼的。往現在的北京外國語大學送日語老師,然後在那裡培訓中國老師如何教日語。再把這些老師送到全國各地,推動日語學習的發展。搞了這樣的一個項目。1970年代大平首相訪美的時候,這是一個亮點。但是在中國搞的時候,開始一直不被接受。不過倒是真的非常有意思的經歷。當時茅臺還很便宜,有很多可以喝。據說現在好像不多了(現在價格非常高),還有猴腦、熊掌這些山珍海味都吃了很多。
總之有非常開心的記憶,因此我對中國有很好的印象。當然以前學過中國歷史,知道跟日本發生過各種事情。70年代我去中國的時候,中國會講「一衣帶水」,這個詞現在很少用了吧,希望大家能有親密的關係。同樣作為亞洲國家,我希望今後也能通過文化有所貢獻。我現在做電影的工資,就希望以電影為媒介在這方面好好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