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級
我六歲上學，在班裡算是年齡比較小的。小學時候，正趕上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根本沒怎麼學習，每天就知道瞎玩。那時候時興批鬥臭老九，也就是讓學生給老師寫大字報。我們每天都去學校，但在校不好好上課，就一門心思挖掘老師哪些地方做得不對，然後憑著自己新學的少得可憐的幾個漢字，外加很多拼音，寫一些批判老師的文章。說是文章，其實就是一件小事，或者一句話，但無論如何，必須找出老師的錯誤，然後把它寫在一張紙上，再貼到教室前面的黑板上，或者是教室外面的磚牆上。大家都寫，而且看誰寫得多、寫得好。對老師的批評越深刻、越具體，就感覺自己越光榮、越能幹。那時候我們都是紅小兵，時時刻刻保持著一種高昂的鬥志，每個人都像是個好鬥的小公雞似的。
偶爾不寫大字報、小字報的時候，我們就在教室裡編草帽。就是那種將新鮮麥稈浸泡在水裡，等它有了一定韌度後跟編小辮子似的，把一根根溼麥稈連接起來編成長長的扁辮子，回去交給媽媽再繞著圈用線縫製起來，做成一個成品草帽。
也有一些同學啥都不幹，就是打打鬧鬧。記得有一天，我站在講臺的凳子上，往教室黑板上寫小說，小說的名字叫《三年早知道》，小說的內容是旁邊的恩娟在給我念的。我倆合作得很好，她一邊念，我一邊用粉筆寫，其他同學在講臺下面起鬨。正當我們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的時候，老師推開了教室大門。嚇得我趕緊就跳下凳子，低頭垂手站立一旁。老師問：誰寫的？我不敢說謊，承認是我寫的。老師問：這是寫的啥啊？我說：三年早知道。老師猛地一拍教鞭，大聲吼道：你早知道啥啊？你說說！你說說！你三年前是不是就知道你現在要挨訓了？嗯？女生不像個女生的樣子！誰讓你自習時間在黑板上亂寫亂畫的？啊？我偷瞄了恩娟一眼，沒敢搭話。
小學五年就這樣快樂地過去了，轉眼我們升入了初中。我上初一時，12周歲，1978年，剛剛結束了世人皆知的「文化大革命」不長時間。社會各行各業開始謀求發展，我們學校還專門委派了謝永強老師到外地去學習英語，回來給我們當英語老師。一時間，明顯感覺到學校風氣正了，老師開始全力以赴地備課，學生再也不敢上課給臭老九寫大字報，連校長都是從外面新調過來的。最大的變化是，以前我們無論學習好不好都直接跟著升級，而這次學校要求每個班級必須有幾個留級的名額，我們班到了學校給的期限，留級的名額一直未能確定下來，原因是本該留級的那幾個差等生死活不願意留級。
聽到這個消息，我有點動心了。我在想，我小學知識學得稀裡糊塗，一點都不紮實，這剛上初一，我就感覺有點跟不上了，雖然不是班級墊底的，但充其量只能算是個中等生。學校開始重視學習了，整個社會也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了，我家斜對門的引娣都二十多歲了，停學好幾年了，還被推薦上了大學。就拿我這成績，將來肯定是沒出息的。怎麼辦？唯有扎紮實實打好基礎，才是我的出路。
於是，我壯著膽子去找了當年的班主任張聰林老師，主動申請想留級。張老師高興壞了，說好哇，你歲數這麼小，再留一級也不大啊。
（圖片來自網絡）
於是，就這麼說定了，我替代另外一個本該留級的同學留級了。老師完成了任務，我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我不知道怎麼給我爸說。畢竟留級不是一件光榮的事，這麼多年，還沒有什麼孩子留過級呢。
那天，我回到家後，見到我爸，怯生生地說：爸，我留級了。
我沒有告訴他具體的過程。
我爸聽完，臉拉得好長，一句話不說，也不問，悶悶地走開了。
我知道我爸生氣了，他生氣我給他丟臉了。
但他不知道，留級是我自己申請的，而且我是憋著一股勁主動留級的，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原來熟悉的同學們都上了初二，我繼續留在了初一。
同學大部分都是不認識的，都是曾經比我低一級的，現在我們成了同班同學。
正好，沒有原來的好朋友，我可以不被幹擾地按照自己的設想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復讀初一那一年，我只做了一件事：在學校使用新課本跟著老師學習知識，回到家裡用去年的舊課本複習學過的知識。尤其是在數學這門課上，我下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苦功夫。我白天在學校把老師布置的作業做完，晚上回到家再把去年舊課本上的習題做一遍。一年下來，我對初一數學課本爛熟於心，隨便翻出哪一個習題，我都幾乎不假思索地能夠做出正確答案。也就是在復讀初一的這一年，我開天闢地地考入了班級前三名，一下子得到各科老師的關注和青睞，成為班級的尖子生，三好學生的獎狀也隨之而來。我爸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至此，我初步掌握了學習的方法和技巧，我知道我在學習上已經步入正軌，我開始自信滿滿，無論是對自己的學習，還是對班級的工作。那時候我責無旁貸地平生第一次當上了班幹部。
有了初一兩年的紮實基礎，進入初二初三，我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穩居班級前三。考高中時，我輕鬆博得全校兩個畢業班的第一名，進入了本縣最好的高中：萬榮中學。
高中三年也是充滿了戲劇性，後話不表。單就本次留級來說，可以算是改變我命運的開始。常言道：退一步海闊天空，兵法上也曾有過以退為進的戰術，生活中又何嘗不是如此。其實，人生到處都是岔路口，關鍵在於你的選擇。選擇對了，後面就一路暢通；選擇錯了，將可能面臨著死路一條。
我非常慶幸，在我12周歲時，人生第一次自作主張做了這麼重大的一個決定，而這個決定讓我真正成為一個獨立的、有主見的、膽大心細的、善於思考的、勇於承擔責任的女孩子。
2021年1月26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