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出「負建築」的理論,把周邊環境變成主角
人物簡介:隈研吾,日本著名建築設計師,1954年生於日本神奈川縣,1979年東京大學研究所建築學系畢業,擔任哥倫比亞大學客座研究員,慶應義塾大學教授,2009年開始受聘為東京大學教授。主要作品有那須石頭博物館、竹屋、根津美術館等。
2015年3月,東京都豐島區,一座新的地標性建築誕生了——「Toshima Ecomusee Town」。問世僅3個月,這座建築就增值了24%。
「Toshima Ecomusee Town」這個名字是由日語、法語、英語單詞組合而成的,「Toshima」是日語豐島的音譯,「Ecomusee」來自法文「écomusée」,意為生態博物館,「Town」則是英文,城鎮、商業中心之意。大廈也是日本唯一一座集政府辦公樓、超高層居民大廈、商業設施於一身的免震建築物。創造出這個「日本唯一」的不是別人,就是日本著名建築設計師隈研吾。
隈研吾不僅在日本社會頗有聲望,在中國的建築界也如雷貫耳。筆者作為《環球人物》的特約記者,還是「Toshima Ecomusee Town」的入住居民,產生了要和這位建築師來一次親密接觸的想法。
一出手就備受爭議
隈研吾早年設計的M2大廈
隈研吾建築都市設計事務所坐落於東京藝術家、文化人最為集中的南青山,他和《環球人物》記者約定的採訪時間是晚上10點鐘。沒錯,晚上10點鐘,記者從事採訪工作30多年,還是第一次被採訪對象確定在如此時間段上。
對隈研吾的第一印象就是個子實在高!將近1米9,不過站在旁邊卻不會感到有壓迫感。面對記者,他一臉倦容地解釋說,自己剛剛結束手頭的工作。
隈研吾36歲成立了事務所,出來打天下的第二年就在激烈的競爭中拿下了馬自達汽車展銷大樓的設計工程,並以其獨特的想像力創造出了非同尋常的M2大廈——建築正面中央鑲進了一根比普通柱子大8倍的巨柱。毫無疑問,這樣大膽的建築就是為了搶頭條而生。
M2大廈備受爭議,隈研吾則一鳴驚人。但是伴隨著日本經濟的衰退,M2也成為泡沫經濟下浮誇建築的總代表,隈研吾被「逐出」了東京建築界,居然整整12年在東京沒能接到一項設計工程。
回顧那12年的時光,隈研吾感悟頗深。「那是我人生最為低谷的歲月,僅靠朋友或熟人介紹,去地方上設計一些建築。然而到今天,這段經歷卻成為我最大的財富。在東京搞設計,建築公司老闆和我談的,都是時間和預算問題。在地方上工作,我有機會直接跟匠人們溝通,一起交流選用什麼材料好,怎麼用,等等,非常細微、具體。」
正是這樣的討論和沉澱,讓隈研吾漸漸明白:「建築物不是物,而是人的容身之所,要讓失去安全感的現代人, 能夠在建築物裡感受到一種溫情。」
不再作西方建築理念的代言
隈研吾設計的長城腳下的公社之竹屋。
名家鑄劍,講究「人劍合一」,設計師也如此,隈研吾的那股子心氣全表現在建築物上,藏都藏不住。剛成立個人事務所時,他呈現出的是一副唯我獨尊、誰與爭鋒的架勢,如同M2的存在感一樣。但在「歸去來兮」的10多年間,隈研吾的建築已變得能契合甚至融於大環境中,帶出了簡而能遠、淡而有味的禪意。其個人的建築理念和價值觀也有了大幅轉變,不再甘於作西方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的代言,而是樹立起了自己的風格,將其定義為「負建築」。
所謂「負」,是給一味堆砌符號的建築做減法,減弱混凝土所帶來的冰冷感,減弱建築物與周邊環境的衝突感,讓建築變成配角,將環境的考量放在第一位。與此同時,他還嘗試在建築中增加木、紙、竹等材料,讓光、影和風在建築裡流淌。
說起轉型,隈研吾自我剖析道,「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說到底都是西方流行的建築風格。從明治時代開始,日本就將西方視為學習榜樣,對其建築風格亦步亦趨,直到現在也是如此。日本不能一味地追隨下去了。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歷史文化,不能逐末忘本,尤其是在為了追求物質豐富而大肆破壞環境的當今社會,更要珍視傳統與自然,返璞歸真。如果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國家和地域文化上,就能激發很多新的設計靈感。」
今後是中國建築設計師大展拳腳的時代
隈研吾在中國有不少作品,但直到2002年在長城腳下設計竹屋之前,他對中國建築的印象並不好,覺得到處充斥著歐美風格的摩天大樓,「中國應該有和悠久文化相匹配的建築。」
在對長城腳下的土地進行考察、研究時,隈研吾注意到,這其實是塊不適合建造房屋的坡地,地面凹凸不平,遠處山巒層疊,四周樹木粗獷而無規則地生長,是精緻度很低的大背景。但長城本身,不就是建在起伏不平的山脊上嘛!
為了將建築融入環境,隈研吾故意沒有平整土地,而是讓房子就像從土地上長出來一樣。在考慮建築材料時,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竹子。竹子是中國特有的符號,他很早就熟知中國晉代「竹林七賢」的故事,認為竹與長城周邊的風景很和諧。
在設計竹屋時,隈研吾對光、影、風等自然因素的運用顯然已出神入化。竹屋的玻璃與竹竿縫隙能將陽光反射、分割成多種層次,不同時間段和不同季節所呈現的光影景觀全然不同。屋中人可透過竹縫看到外界的一切,沒有一份把紅塵看透卻不看破的心境恐怕很難設計出如此空靈的建築。就連隈研吾本人也說:「我毫不掩飾對竹屋的喜愛。」但當記者問他:「在中國的作品裡,你最為得意的是哪一個?」他卻回答道:「是杭州的中國美術學院民間藝術博物館。」
博物館2013年開始建,2015年9月20日剛剛對外開放。整個館就建在一塊被茶園覆蓋的山坡上,隈研吾秉持他一貫重人文、親土地、和環境互動、與自然調和的理念,讓美術館迎合山體斜度,依山而行,建築材料則選擇了當地拆遷廢棄的舊石瓦,「這也是資源再利用」,每每說起這些似乎是隨手拈來的材料,他都又開心又得意。從高處俯視美術館整體,就猶如飛鳥掠過茶園,又像是渡鴉群棲於山間。
對於近年來歐美建築設計師在中國留下的不及格作品,隈研吾耿耿於懷。他說,「今後,應該是中國建築設計師大展拳腳的時代,他們當中不乏有活力、有想法的年輕人,希望中國的代表性建築、國家工程能夠由他們牽頭設計」。
期待東京奧運助力當代年輕人
再過5年,東京將第二次承辦奧運會。目前,東京的奧運建設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而讓隈研吾走上建築設計師道路的,正是1964年的東京奧運會。
當時正在讀小學的他,跟著父親一起去了由丹下健三設計的東京奧運會主場館——代代木體育館。這座史詩般的建築物,給少年隈研吾以巨大的衝擊,讓一心想做獸醫的他開始從心底佩服建築設計師,覺得那真是一份了不起的職業。
隈研吾的父親是位普通上班族,最大的愛好就是自己動手修繕房屋,高個子的兒子自然成為他最好的幫手。儘管小隈研吾並不十分情願,但每到周末都會和父親一起做木工、刮大白。「從小學就開始幹,到了中學成為主力,真是把我累壞了!不過我和父親的關係,倒也因此親近了許多」。
如今,夢想已實現,隈研吾還在以建築師的身份為第二個東京奧運會做準備。「我正在設計一個新車站,從房頂能看到站臺全景,日本車站裡還沒有這樣的設計」。借著對奧運的熱情,他對今天的年輕人提出殷殷期望:「1964年的奧運會,讓我們這代年輕人振奮了起來,開始追求夢想。希望2020年的東京奧運會,也能為現在安於現狀、過分內向的當代年輕人創造一個契機,讓他們敢於拿出行動來。」
在採訪結束時,隈研吾題了字送給《環球人物》記者:「亞洲的力量、自然的力量!」他說,這是他設計靈感的根源。其實,這又何嘗不是今後亞洲建築、經濟、文化應當努力的方向呢。(《環球人物》□駐日本特約記者 蔣豐)
責任編輯:姜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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